方庆友和同事姐对视一眼：“……”
“交通指挥塔是不能上人的。”同事姐皱眉，“你们是怎么上去的？”
颂希摇头：“我不知道，他带我上去的，塔里有电梯。”
“你先别急，妹子。”方庆友安慰道，“现在你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很可能对当时的实际情况判断有误，这个事故还需要进一步分析。”
颂希心想，那又怎么样呢。
她哥没了……
他摔下去的时候，得多痛啊……
“你有他的终端id吗？”方庆友问。
这么一问，颂希才想起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江城互通新城市的联系方式。
好不容易忍了半天，结果眼泪还是流出来。
她无声地哭着，大腿都被揪肿了。
“没、没有。”颂希把纸巾摁在眼睛上。
同事姐顺手一丢，把饮料罐和塑料纸空投进墙角的垃圾仓口，说：“直接手动查吧，要是能查到，可以先确认一下生命体征的情况。”
“他叫江城。”听她这么说，颂希连忙道，“他应该是在尼安德特研究所工作来着……”
至于别的关于现在的江城的信息，她再也不知道了。
“尼安德特研究所……”方庆友手指敲动，紧紧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大串数据，“啧，没有啊。”
同事姐也俯身到屏幕前，皱起眉头：“直接查名字呢？”
方庆友直接调出了中心城所有叫江城的人。
终端芯片是连接身体的，相当于每个人的实时数据，都可以被监测到。
“妹子，你看看，这里面有你认识的吗？”方庆友问。
颂希一个个看着。恨不得把脸贴在屏幕上。
没有、没有、没有。
中心城有十几个江城。各有各的生活。
但是，都没有他。
她摇摇头。
于是，方庆友去给上级求了个情，把今日进出研究所大口的人员信息全部调了出来。
“有没有？”方庆友又问。
一张张人脸中，颂希连自己都看见了，偏偏就是没有他，只好再次摇头。
那毫米大的侥幸心，彻底消失殆尽。
“这样的话，意思就是……”颂希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已经死了吗？”
闻言，方庆友和同事姐今晚第n次对视。
“不是这样的，妹子。”方庆友说，“每个公民无论生命情况如何，都会有实时数据档案留存。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颂希：“那、那我再看一遍？”
“嗯，这下好好看啊。”
于是，她把脸贴在屏幕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看，恨不得追溯每个字符的构成与起源。
又这样从头看到了尾。
见颂希愣住，方庆友问：“还是没有？”
颂希茫然摇头：“没。”
“方大哥，这代表什么意思啊？”她睁着眼睛，呆呆把目光从屏幕移开，“是不是说明，我哥还有可能活着？”
方庆友的神情怪异，干咳两声，看了一眼同事姐眼色：“妹子，你听我说。”
颂希点点头，眼巴巴看着他。
“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方庆友解释。
“城市的每一个公民都有终端数据档案，这是母庸置疑的，不存在没有的情况。如果你没在系统里找到他，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根本不存在。”
第8章 「找哥哥」
颂希：“……”
“这是不可能的，方大哥。”她冷静地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不可能。”
不存在？
她哥那样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存在。
如果江城不存在，那她自己又算是什么？她凭空构想了一个陪伴她十几年的人吗？
这个结论，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
她很清醒，她知道。
同事姐向方庆友耳语了几句。
方庆友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仿佛幼教：“那个，妹子啊，大哥我再说一句。”
“嗯？”颂希虚虚应答。
“看你对他的念想很深，会不会……呃、就是、有一些生理性的原因？”
“什么？”
“就是……”方庆友提示，“不是有那种心理问题吗，比如会幻想出来一个人，或者分裂出来一个人格，还能玩儿到一块去的那种。”
“……”
同事姐在一边无奈以手拍额，啪的一声。
“你还真委婉。”她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妹子！”方庆友连忙道歉，“我说话直，不是说你有病，只不过……我们城市的公民档案系统理论上是不会出错的，所以……”
“没关系。”
颂希打断他。
“我通过了公民资格考试，宣誓过人类进化宣言。您要说的意思，我都知道。”
三人之间，都陷入了沉默。
方庆友小声问同事姐：“今晚有出警任务不？”
“出警都是突发情况，我又不能预知，你问我有什么用？”她回答，“你要是想陪她去，不如趁现在有空，抓紧，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黑市的人又要闹事？”
方庆友点点头：“也是。”
他转过脸，向颂希道：“这样吧妹子，我……”
听到了刚刚那并不算小声的队内语音，颂希摇头，拒绝：“不用了。”
“不用了？”
说罢，她站起身，深鞠一躬：“谢谢方大哥，谢谢……”
同事姐：“弗朗索瓦丝。”
“谢谢弗朗索瓦丝警官。”她说。
“我……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会为什么公民系统里面找不到他。可是……总之，打扰你们了。”
颂希胡言乱语了两句，咬着嘴唇，丢下一句“对不起，真的打扰了”，便转头匆匆离开。
方庆友起身想拉住她，被弗朗索瓦丝拦在胸前。
……
头晕目眩。
警局四周的光，红的蓝的，对比度强烈。夜晚，环境里还有探照灯，其他出警的车辆整装待发，似乎是有什么大事。
而她，从这些光里，一步一腿软地走出警局大门。
“小希……”
兰波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你怎么自己说话了？”颂希问。
“嗯，我偷偷开了权限，刚刚的沉默只是我的选择，我在仔细倾听情况的发展。”兰波回答。
“嗯。”
“所以，好像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啊，小希。”
颂希捏着小斜挎包背带，脚步越走越快：“嗯。”
“隔壁的人类男性竟然没有数据档案留存在城市公民系统中，这是不合理的。”兰波说，“我们都知道，他确实真实存在，并且新城市也不容许任何没有合法公民身份的人出现在地面。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就是啊，兰波！”闻言，颂希连连点头，“所以，这种不可能出现的错误恰巧出现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恰恰说明，他有可能还活着？”
兰波沉思：“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作为你的智能狗狗助手，我会说，你还是应该做最坏的打算。毕竟，这件事情的性质只是不合理，而并不是错误。”
颂希踏上前往空中轨道始发站的电梯：“我知道。”
“你还是决定去事发地看看吗？”兰波问。
“嗯。”
“即使有夜间交通管制，也要偷偷溜下去吗？”
“没错。”
沉默片刻，兰波用平稳的音调喝彩：
“好耶！就像以前我们在工厂探险一样！”
颂希：“那个才不是探险啦……”
“我知道，你是为了去给小宝宝们找仓库剩下的食物。不过对我来说，那就是探险。毕竟，我是一只狗。”
“是，你当然是了，兰波。”颂希没心气地随意搭话。
按照地图指示，颂希乘坐空中轨道，回到了二区。
二区的夜晚格外空旷，人们都在往外回住宅区，很少有人这个时间往里进。
不过，这样重中之重的地方，摩天大楼的灯光都是常亮的，工作的人只在楼内，不会出现在街道上。
一起下车的人，稀稀拉拉，四五个。
“小妹，要烟吗？”一个带墨镜的寸头男鬼鬼祟祟凑上来，打开大衣，亮出里面的货，上面有标价，“都是好东西，懂？”
这应该是游荡的黑市商人。卖的这些烟，估计也并不是普通的香烟。
颂希牢记妈妈的叮嘱：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她坚定地摇头，没搭话，摆出正派的表情，走开了。
“切，不要算了，真不识货。”黑市商人说。
“小希，小希。”兰波在耳畔呼唤。
“干什么？”
“我能看清这些人的人脸了！”兰波兴奋道，以至于颂希感觉他正在疯狂摇尾巴，“特别清楚，好神奇！”
颂希抬眼，看了一圈。
确实挺清楚的。
就是路人呗……
她当然看得清，也当然不认识。
但是，她之前并没有在意过路人们的脸清不清楚这个问题，所以对于这个变化，她没有丝毫察觉，也自然感受不到兰波的雀跃。
“那你就多看看吧。”颂希说。
“嗯嗯！”兰波回答。
乘电梯，从半空降落在地面。
准确的说，是中心城的第一层“地面”。
毕竟，城市原型的地面，还在百米之下。现在的第一层“地面”，是在旧日城市的废墟上空重新构建的。
颂希在那座交通指挥塔的下方转悠。
什么也没找到。
没有江城，更没有江城的尸体。
“小希。”兰波说，“我觉得，隔壁的人类男性如果从塔顶摔下去，因为中途可能遭遇的车辆，产生的强大冲击力，极有可能让他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以我要去地下看看。”颂希说。
那是一处旧检修通道入口，果然有警戒线。
巨大的全息红叉打在外侧，滚动文字：
【弃用区域，禁止通行】
【违者永久记入城市公民系统，并予以驱逐处分】
是以交通管制的名义禁行的。
颂希站在入口前，打量着这个通往地下的巨大入口。
一片漆黑。
仔细聆听，地下不断传来空旷的呜呜风声，巨大的重型器械偶尔碰撞，发出悠长的回响。
地下的空间，应该非常大，足以容纳一座城市。
可能在以前，下面确实是一座城市。只不过，高于一切的中心城，自然也会建在过往的城市遗骸上。
现在，这里是检修通道。
用一根根钢条交叉封上，中间的空档，足以让人掉下去。
这个设计很奇怪——如果是为了避免人下去，那么直接封死不就好了？
可是偏偏留了这些空隙。像千疮百孔的铁幕。
江城，会是从这里摔进去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颂希惶恐地后退两步。
宛若掩耳盗铃：只要找不到尸体，江城就还活着。
信誓旦旦走到这里，反而退缩了。
“兰波，要不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漆黑无人的地下入口，红蓝色光骤然亮起。
警察？！
这不讲武德吧，她还没进去呢，这就来抓人了！？？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妹子！”
颂希转过头，只见方庆友正骑着警察飞车，熄火，降落。
看到那身影，颂希愣住了，连忙狡辩：“方大哥，我不是……”
他摘了墨镜，跨腿下车：“索瓦丝说得没错，我跟来果然还是对的，差点让你酿成大祸，哈哈！”
颂希愣住：“嗯？”
“你放心，我已经拿到了出警权限，可以通行地下区域。”如同天神降临，方庆友说，“只不过，你还是不能下去，站在这里等我吧。”
听他这么说，颂希反而陷入了沉默。
“那……”颂希嗫嚅，“方大哥，如果你找到他了，上来之后，能不能先给我点缓冲的时间，我会自己偿命的……”
方庆友完全没懂：“我怎么不说？我要是找到这个人的尸体了，说明你跟他的死有关系，我得逮捕你啊。”
颂希：“……”
差点忘了这回事。
她是杀人嫌疑犯来着。
“走了。你在上面等着，千万别瞎挪窝啊，听话，妹子！”
“喔，好的。”颂希条件反射地乖乖答应。
二话不说，方庆友开着警车，下去了。
红蓝色的灯光也消失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这里。
……
站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没动静。
“嗯，奇怪。”兰波打破寂静，“他和弗朗索瓦丝对你真好。以至于我也差点忘记，江城有可能是你推下去的这回事了。”
“……”
站在检修通道入口，颂希又哽咽了。
——被一只狗骂的。
看她这个样子，兰波很合时宜地给她放起激荡悲壮的经典钢琴曲，《命运》。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就是这个调子。
听着颂希嘤嘤呜呜，兰波说：“小希，你又哭了。”
颂希：“我有什么办法……”
从江城冲她表白开始，她就变成了一颗气球，飘飘荡荡飞起来，爆炸在大气层。极端的狂喜和悲恸，并没有本质区别。
江城是被她推下去的吗？
还是说，是自己掉下去的……
他好不容易从那样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还重新见到了她，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那他，会是自己想跳下去吗？
才不会。
他们差一点点，就要在新城市开始幸福生活了。就像对旧日的复仇一样，他们应该好好地活，开心地活，活得坦荡又潇洒。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颂希哽咽着胡思乱想。
下方，依旧没有传来方庆友的消息。
第9章 「霓虹雨」
检修通道的入口，散发着瘆人的凉意。
兰波的钢琴曲结束后，就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近地面静悄悄的。
颂希握着手腕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