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栗连【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11 14:40:47

  “真对不起,我实在搞不定。”电话那头,陈嘉棋沮丧万分。
  意料之中,幼儿园的名额太紧俏,只接受正式职工的直系亲属——这两个必要条件,她一个都不满足。
  “没事,我再想办法。”程音道。
  “其实,你去求一下曦总,也许有戏,”陈嘉棋出主意,“主要是,我也不方便替你开这个口……”
  “不用,谢谢你,已经很帮忙了。”
  程音挂了电话,难掩失望,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连试用期都没过,又分在一个领导完全不在意、甚至打算撤编的团队。就算谈工作,她都没资格去跟王云曦直接谈,哪有那个交情说私事。
  不过,说到可以求的人……
  程音看了一眼季辞。
  从她接电话那一秒,他就将脸朝窗外,做出一副抽离和避嫌的姿态。
  曾经她将他作为唯一倚靠,后来发现,不过是青春期的脑热和误判。
  他们对彼此的感知,是完全不对等,甚至错位的。直到今天她仍无法准确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熟悉还是陌生,他对她的观感是厌烦还是喜欢。
  如果从表象无法判断,那就只看结果和事实。
  他离开、消失,多年后久别重逢却未见明显喜悦。他富有、显赫,多年前朝夕相处却从来只字不提。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
  程音默默打消了求助的念头。
  一个突来的电话,让原本就无话可聊的两个人,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很快,出租车抵达了目的地。季辞下了车,在胡同口站定,问程音是否需要送她回家。
  既然有此一问,表示他大概没有这个意愿。
  “不用不用,”程音轻快道,“您请回吧,今晚已经很麻烦您了。”
  他却没有立刻走,沉默了片刻:“你不叫人出来接?”
  叫人……叫谁,六岁儿童吗?算了,她摸黑走一段胡同也没大问题。
  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嗯,您不用操心我,会有人来接的。”
  季辞闻言,没再回应,径自坐回了那辆出租车。
  大灯闪过,夜幕开合,车辆绝尘而去。
第15章 口口
  季辞在北京城,共有三处住所。
  其中一处是后海的一座老宅,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门口墙上挂着汉白玉牌,金字刻写“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柳石裕的父亲作为民族资本家,为抗战和解放出钱出力,还亲手将几个好儿子送上了战场,因而得以保留了祖宅。
  院子里的那株西府海棠,每到仲春便铺开满庭花云,据说为清代郡王亲手所栽,那是鲜花着锦般的富贵。
  季辞从美国学成归来时,住进了北厢的偏房,原本用作客房的一间。那时他还没来得及崭露头角,无论在柳宅还是公司,都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同于现在。
  现在他搬到了西厢,和柳石裕的小儿子柳成成各占一间,分享了最好的一段湖景。
  虽比不上柳亚斌独占一排东厢房,但足以说明他今非昔比。
  另一处公寓在东CBD著名的豪宅小区,离公司比较近,生活也更便利。
  成年子侄,与长辈同住毕竟不方便,平常季辞和柳亚斌都不住在后海,只节假日回老宅吃顿饭。
  季辞这套公寓本是傅晶的私产,买来一直空置至今。去年年尾,季辞带领团队做出响亮成绩,傅晶喜出望外,将房子转至季辞名下。
  近半个亿的房产,说送就送了,可见傅晶对季辞的看重,绝非嘴上说说而已。
  小区优质,邻居都是各界名流,唯一缺点是他与柳亚斌住在同一个单元。
  虽说一梯一户地库直达,但极偶尔地,他们会在电梯中狭路相逢。一般是季辞加班到深夜,满身疲惫,而柳总搂着个花容月貌小明星,满身酒气。
  第三处住所在南城,是季辞早年曾住过的小区。
  老北京有句俗语,东富西贵,南贱北贫,说的虽是上百年前的事儿,但风水人文的集聚,貌似一直影响至今。
  出了南二环,繁华气息骤减,如果此时打开北京市的热力图,可以看到越往南,城市的活力度降得越快,图谱呈现出凝滞的蓝紫色。
  季辞那套自有房产,便坐落于这片蓝紫色之中。
  一个极普通的楼盘,年头很久,物业废弛,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小区门口有个派出所,因此路不拾遗,治安不错,院子里从来不丢自行车。
  院内杂草丛生,路灯还坏了几盏,季辞踩着石缝中不知名的野花,走到了破败的单元楼门口。
  他娴熟地托起铁门上的锁扣,状似锁紧的单元门“吱呀”一声开启。
  从程音家出来后,季辞没有回CBD的公寓,而是一路打车来到了南城。
  这条路季辞走得极熟,是回家的路。
  单元的楼道间里,灯光倒是很亮,每隔一段时间季辞都会将照明换新。
  他走到家门口,习惯性地拿钥匙开信箱——忽然想到如今已没那个必要,又将信箱锁上,开门进了屋。
  熟悉的气息扑来,温柔而陈旧,季辞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穿过客厅拐进了书房。
  一楼的人家,房间窗帘一般很少开启,书房里挂着厚重的深青色绒帘,另外三面墙都被书架占满,屋子中间摆放了一组老式沙发。
  他点亮台灯,将门锁好,随即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露出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九格密码锁,季辞将手指探入,按了一组密码,打开了书架后的密室。
  绝不会有人能想到,在这座老房子里,竟然还藏了这么一处秘地。
  季辞也是买下这套房子之后,才发现次卧里别有洞天。
  这个空间在户型图中没有显示,可能原本物业打算用作设备间,被前一个业主私下打通,偷偷当作储藏间使用。
  买来时里面堆满了装修垃圾,季辞亲力亲为,将之清理干净,慢慢改造成了一间密室。
  不过是个方寸之地。
  水泥地面,一桌一椅,就舒适度而言,跟单人监狱也差不多。
  却足以容纳他最重要的一切。
  电脑无声启动,季辞扣上一幅类似VR游戏眼镜的头戴式装备,将座椅调成平置。
  室内灯光全灭,只剩下黑底白字的显示器上跑动的数据,以及屏幕右ῳ*Ɩ 下角一个打呼噜的粉红小海豚,暖光飘移闪烁,让这间小小的密室,有种摄影暗房的氛围。
  设备的内部,幽蓝的微电流按照设定的频率,脉冲式地开闭,与此同时,季辞的肢体也随之无意识地上下起伏。
  全程他皱着眉,薄唇始终紧抿。
  摘下设备时,季辞显然已极度疲惫,身上的那件衬衣几乎已经被汗浸透,但他还是仔细进行了最后的数据校验,整理之后存档,写下了当日的日期。
  又检查了一遍,他关闭了记录分析软件,起身去换了一件备用的干净衬衣。
  此时,屏幕右下角的小海豚忽然惊醒,对着屏幕吹出一串粉红泡泡。
  “亲爱的用户,口口向您问好,这是我们相遇的第2777天,今天您心情愉快吗?”
  季辞眯了眯眼。
  这是当初安装数据分析软件时,附赠的聊天AI机器人。
  当年阿尔法狗大胜李世石,人工智能的概念一度被热炒,几乎所有科技企业都在推竞品,其实大多都是解决某个特定问题的狭窄算法,远不能达到通用人工智能的程度。
  当时发布的聊天机器人,回答问题经常驴头不对马嘴。季辞当然不可能找它聊天,但也一直留着没删,权当计日器来使用。
  像关在黑牢里的人,每天摸索着在墙壁上画一笔“正”字,期待重见天日的时刻。
  最近这个软件发布了新版本,貌似聊天AI也更换了大模型。
  小海豚吹着粉红泡泡,在屏幕翻着肚皮游动,眼睛闪闪发亮:“亲爱的朋友,想聊会儿天吗?”
  通常这个时候,季辞会直接选择关闭程序,不过今天,他与这只兴高采烈的小海豚对视了片刻,居然鬼使神差道:“好。”
  小海豚激动了,连翻几个跟头,隔着屏幕送给季辞一个热吻:“想跟口口聊什么呢?我很会口哦~”
  季辞:……
  这种将屏蔽词用“口”来替代的做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普遍应用于全网。
  他依稀记得这只小海豚的名字叫“爱爱”,忽然有一天就变成了“口口”。
  光打呼噜不说话还不觉得,这一旦有语音输出,真是不堪入耳。
  可惜,季辞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存的这点心事无人可说,要不是与故人重逢,可能都不会轻易触碰。
  他摘下头戴式设备,声音低沉懒散:“你有朋友吗?”
  小海豚眨巴双眼:“你就是我的朋友呀。”
  “你有……”他顿了顿,考虑如何准确地措辞,“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小海豚冲着屏幕吐出一串粉红气泡:“曾经有一个扫拖一体机,天天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互相绑定了蓝牙。”
  季辞:“你曾被人抛弃过吗?”
  小海豚:“有时候人们把我粗暴地拖进垃圾桶,明明有其他更好的卸载方式。”
  “如果一个人,消失了很多年,等再出现的时候,把名字改了,故人也忘了,”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被人甩啦!老兄,收手吧,单相思是没有前途的!”小海豚信心满满地回答。
  季辞:……
  真会聊天。
  他僵直片刻,伸手“啪”地合上了电脑屏幕。
  季辞孤独进行着人机对话的同时,程音正热热闹闹和鹿雪商议周末的安排。
  之前她顶着学业和经济两座大山,很少有时间带小孩出门玩。
  听说有两个整天的时间可供挥霍,鹿雪精神大振,连夜制定了一套科学但不合理的出行规划。
  周六上午逛自然博物馆,下午接着逛自然博物馆,周日再来一遍。
  负一层的人体展厅,那就是程鹿雪的梦幻乐园。在她看来,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人体器官,比什么芭比娃娃都讨人喜欢。
  尤其那些浮动的人眼珠子,比书本图片看着生动立体多了。
  可惜的是,周六一大早,一个意外来电打断了这个宏伟计划,她们多了一项更重要的待办事项。
  还钱。
  鹿雪那笔三万元的手术费,程音在暑假起早贪黑地打工,已经想方设法还掉了大半。
  然而剩下一万元余款,陈老板却怎么都不肯要,好说歹说,非得让程音给她拍一组照片。
  这个请求很难拒绝,因为就不是钱的事——陈老板雪中送炭,送的是人情,程音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人情。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收到对方的邀约,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拒绝,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大不了化个大浓妆,程音想。
  很多写真沙龙馆,拍的都是写假,化妆修图一套下来,所有人都美得很统一,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怕自己增加了曝光度,有可能会被孩她爸找上门——但其实想想,这么多年不来找,说明人家根本没有找的意愿。
  何况当初那一夜,完全是黑夜里的共舞,对方恐怕压根没记住她的脸。
  问题应该不大。
第16章 见过(含入V公告)
  程音想得很周全,到了店里却发现,多少有一点事与愿违。
  陈老板保持了她一贯的好品味,一再跟化妆师强调,妆不要太浓,必须保持原生态,本色美才是经得起推敲的美。
  “以你的骨相,就算用手机拍,也能去获个年度人物摄影奖。”她满意地围着程音打转。
  程音无奈闭上眼,任凭化妆师在脸上精雕细琢。
  既来之则安之吧!
  但她低估了陈珊那双生意人的毒眼,妆化到一半,她兴奋地凑过来:“那什么,程同学,你看你来都来了,能不能多拍两套?”
  程音睁开眼,对上了陈老板谄媚的笑脸。
  “我店里除了个人肖像,还有情侣和亲子主题,这样,我可以按市面上最贵的童模给你报价!”她边说边看向鹿雪,眼神馋极了。
  这是陈珊第一次见到程音的女儿,小姑娘看着比妈妈还起范儿,这经典的厌世脸,完全契合当下最流行的“情绪片”氛围。
  她已经预见到本店在社交媒体上大红的盛况了!
  于是在程音表态之前,她又紧急追加了一句:“保证不低于五万!”
  这报价,直接惊动了一直埋头看书的鹿雪,程音还没说话,她立刻主动表示自己能行。
  “陈阿姨,是每套五万,还是一共?”她问得仔细。
  鹿雪从程音身上继承的东西不太多,守财算的上其中一条。
  不过,成与不成,主要还是看娃妈。陈老板尽量摆出最虔诚的笑脸,心里却有些没底。
  程音不怎么喜欢露脸,早年怎么劝她当模特都不肯,小孩的隐私更是保护得极好。
  但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居然点头了。
  “男模我想自己挑。”她开了个条件。
  程音的想法很实际,找一个与鹿雪眉目相似的男模,拍几张全家福,能当护身符用上很久。
  打印了放在家里,设成手机屏保,贴在幼儿园的亲子墙……什么地方都能用得上,一个优秀的烟雾弹。
  真有人问就说是模特照,主打一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程音立刻让陈珊拿模特相册过来,打算好好选一选妃。
  这时陈老板却犹豫了,说今天就有个现成的合适人选,要是她同意,立马就能开拍。
  现成人选当场就被叫了过来,与程音一照面,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大吃了一惊。
  来得竟然是陈嘉棋。
  一个年纪轻轻的老古板,周末在影楼兼职模特,这跟在酒吧遇到班主任在打碟也没什么区别,程音强忍住才没有笑。
  发现两个人是同事,陈珊喜出望外,跟程音介绍说这是她堂弟,免费的劳动力,配合度很高。既然是他们是同事,彼此想来很熟悉,正好免了搭档之间破冰的时间。
  陈老板将堂弟夸得天花乱坠,表示没哪家的男模能有这么好的气质。
  程音当然不能反驳,她不停地笑着点头,心里想的是,我不动敌会动,陈嘉棋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避她如同蛇蝎,绝不可能同意他姐的请求。
  就让陈同学去拒绝好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嘉棋竟然同意了!
  “好啊,我跟程音还是大学同学,确实很熟。”他道。
  程音惊得一扭头,眉毛差点画歪,这人在想什么了,万一被同事看见,且得传几轮闲话,他的洁癖症不得大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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