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司明明说:“咱俩玩不到一起。”
“重要的不是一起出去吗?”
“不,重要的是玩到一起。”
苏景秋心一沉,看了司明明一眼,就去做饭了。司明明是会扫兴的。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她就不能委婉点吗?司明明出去玩就是泡酒店加偶尔出门看风景,苏景秋出去玩是切实要在路上。这他心里很清楚。
玩不到一起是很严重的事。更为严重的是司明明觉得这个问题不严重,她的解决方案是杜绝一起出去玩。
还吃什么!饿着!
苏景秋越想越生气,决定开始罢工!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气哼哼躺到床上。再过一会儿,生气演变成了一点点的伤心。苏景秋不明白,两个人一起生活,怎么就不能往中间凑凑呢?玩不到一起也可以有解决方案,比如她少工作一点,比如他多在酒店周围发掘点玩的。怎样都比她说不出去一起玩强!
他一直躺着,饿了,就给自己搞了块牛排。那头司明明还在热火朝天的开会,苏景秋听了一下,好像是要安排线上培训。牛排吃不出滋味,一心想跟司明明大吵一架。
而司明明呢,一直忙到九点多,这才发觉肚子饿了,而苏景秋没叫她吃饭。不,他没做饭。
去他房间,看到他在睡觉。她以为他不舒服,就上前摸他额头。不烫。
“苏景秋,苏景秋。”司明明摇他肩膀。
苏景秋翻了个身,没理她。
“你哪里不舒服吗?”她又摸他额头,手又顺道到他的脖子,再去他的后背,都不热。
她有些担心,但接下来她还有这一天最后一个业务研讨会,于是给苏景秋将被子盖到脖子,又为他接了一杯热水,蹑手蹑脚走出去关上门。
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汤面,端着去开会,期间被烫了一下手,来不及找烫伤膏,就到了她的环节。为了适应公司的战略目标,业务定位不清晰的团队要持续优化。胡润奇或许也被憋疯了,正在电脑那头否决施一楠下面某个部门的全部业务贡献。
那个部门负责人正在私信司明明疯狂输出:“这位今天哪里不对劲,是接到了哪位老板的授意了吗?这个特殊时候他说这些会有什么影响他知道吗?”
司明明安抚他:“上一个部门也这样。”
“那我怀疑他要来接一楠老板的班了。”
司明明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有回应。
除夕假期后,公司将全体员工的假期延长七天,然而这七天,司明明他们一直在研究工作模式从线下到线上的转变。首先要转变的就是心态。
从前在单位里,大家每天都能见面,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所以觉得更有安全感、更可控;现在呢,面对的是文字,是声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抽象起来。就连司明明自己,都用了几天时间去调整。
短短半个月时间,什么都变了。
她自己煮的面不好吃,索然无味。会议间歇还问聂如霜:如果一个人不发烧,但就是身体不舒服,打蔫了,可能是什么情况呢?
“可能不爱搭理别人?”聂如霜说。
不爱搭理别人?这的确很新鲜,在司明明认识苏景秋以后还是首次发生。她合上电脑认真想了一下,确定问题出现在“出去玩”上。
司明明意识到自己跟苏景秋的沟通太粗暴了,尤其在他有那样的感慨的时候,她却做了一个扫兴的人。苏景秋是应该生气的。哪怕他生气的时候像个小媳妇,还不如她的冷暴力。
她又去了苏景秋的房间,原本在生气的苏景秋,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手机放一边,假装睡觉。
司明明走上前去,凑到他面前,亲了他脸颊一下。
“别生气了。”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苏景秋哼一声,意思是让司明明再哄哄他。翻了个身,将另半边脸露出来。
司明明又上前亲一下。
苏景秋撅起了嘴,司明明就又亲了亲他嘴唇。苏景秋火气消了点,但还是端着。司明明难得哄他一次,他可是要把握住机会。
“会哄人吗?”他问。
“经验有限。”
“我教你。”
苏景秋故意抖擞肩膀,用撒娇的口吻说:“老公,我错了,以后一起出去玩。”他学得太像了,司明明呵呵笑了声。
这时他手机响了,非常巧,没有锁屏。司明明看到有一个姑娘的消息:“回头聚一聚。”
原本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那姑娘的名字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司明明看看苏景秋胳膊上的纹身,再看看他手机,说:“玩不到一起就别勉强。”
“一辈子别一起出去玩。”她严肃了起来。
第61章 一场意外(二十一)
“什么意思!”苏景秋眼睛睁大了, 顺着司明明的目光看去,下意识盖住了胳膊。
年轻时候爱一个人很幼稚,把爱情当作纪念品。它必须以某种形式存在, 才能彰显当时的忠贞。那个纹身藏匿在他的花臂里, 他自己甚至都已经忘了。
这会儿司明明的目光烫着那里,而手机里又弹出一条消息。
“真的好多年没见了。”
那个该死的小学同学群, 在人极致无聊的时候攀谈起了感情。苏景秋起初并不在里面,是去年被人拉了进去。世界很小,其中一个男同学加他好友后说:“我前段时间还在小区里见过申京京。这也太巧了。”
苏景秋没有跟前女友再续前缘的习惯, 在对方提及申京京的时候他并没给予任何回应。但几天后,申京京加了他好友。
两个人寒暄几句,就再没有说过话。这件事距今已一年有余。
此刻两人都看着手机,以及上面弹出的消息。
司明明的目光从手机移到苏景秋的胳膊上,那上面小小的图案,是一个人的名字。那源于苏景秋的离奇设计, 是他人生中的另一段故事。
此刻名字的主人正在电话那头, 问苏景秋是否需要帮助,对他说真是好久不见了。司明明有一瞬间也明白了为什么是郑良, 为什么苏景秋喜欢郑良。
那姑娘的头像是她自己。
她戴着眼镜, 穿着白大褂, 郑良真的神似她。
苏景秋把手机扣过去, 想开口解释一下,却听司明明问:“你不做饭, 就是因为她吗?”
欲加之罪!
现在两件事搅在一起,先沟通哪一件呢?这一次苏景秋决定先忠于自己的感受。
“我不做饭, 是因为咱俩吃不到一起。”苏景秋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连话术都懒得换,抗议得十分明显。
“我以为咱们的饮食习惯很接近。”司明明说。
“今天以前我还想着跟你出去玩呢。”苏景秋说:“你怎么说的?玩不到一起, 不去。现在我跟你说,我的饮食习惯非常多元化,我每天做饭都是可着你爱吃的做。我压根没做我想吃的东西。”
“所以你在委屈自己迎合我吗?”司明明的眉头微微皱起,比起吃不到一起闹一场,她好像更加无法接受在生活之中谁刻意迎合谁。
她理解的婚姻生活,并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复制粘贴出的日子,不会有任何相佐的意见,那太不现实;她以为的是磨合。那磨合也不是在婚姻伊始就写下一张单子,彼此对照铭记,商量解决方案,他日不得触犯。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可预知,但确实不必刻意迎合。
“对。”苏景秋说。
“那么你的饮食习惯是什么样的?”司明明问他。
“我每天健身,保持身材,吃得干净。但我每周都有一顿放松餐,要干大碳水、要吃重油重盐的东西。让你这么吃你行吗?”苏景秋学司明明吃饭的样子,不好吃她不太会说,但菜顶多夹两口就算完事了。他日复一日地观察她,总结了她的饮食爱好,一旦他掌厨,就会精准定位到她的美食频道上。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厌恶吃什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想吃,而什么时候不想吃。
“你对我的饮食习惯一无所知。你不感兴趣也没装过感兴趣去问过,你只是以为我跟你一样,而你从来不求证。因为那不重要。”苏景秋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其实这些并不重要,但在他心中,真的与“玩不到一起就不一起出去玩”同理。
司明明没有即刻回应他。
她在认真思索,在过往的生活中,可有一次认真研究过他的喜好。除非他展现出来的、否则她是否真的好奇过。非常羞愧,好像真的没有。
在这件事上,苏景秋的委屈是成立的。
“那你有没有忌口?”司明明问他。
“我不爱吃麻椒。”苏景秋说起麻椒舌尖都会变木,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哦。”司明明认真地说:“我记住了。这件事我很抱歉。那么,你还对别的事耿耿于怀吗?”
“耿耿于怀是什么意思?”苏景秋被这个词搞蒙了。他知道在他们的关系里,司明明是更为理性的那一个,遇到事情她会第一时间沟通。但他也不是有事藏在心里,以后再找后账的那种人。
可非常遗憾,司明明以为他是。
关于饮食习惯的问题他从前只字不提,是在吵架时候才搬了出来,他的控诉如泣如诉,合理成立。那么他会不会还埋了别的雷呢?他藏在心里不说,回头再炸一个。
“我的意思是如果从前还有别的事让你不舒服,你可以一并告诉我。”司明明说:“刚好今天聊到了这里,我希望你能一次性说出来。我们可以把今天暂定为问题解决日。”
司明明看起来很平静。
但他们都知道,司明明解决了这些问题,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好久不见”这个问题上。
“真没有了。”
“你仔细想想。”司明明执着地认为他还有。
“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你对我这个人都是忽略的。”苏景秋心想:反正固有这一死,不如不吐不快吧!
“比如?”
“比如我们结婚后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决定,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的喜好在进行,包括我们生活的节奏,都要按你的目标走。”
“所以你对我的不满很多。”司明明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原来苏景秋并非他自己看上去的那样毫不计较,原来他会计较、会不满,只是他不说。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司明明又问他。
“因为不重要。我觉得这些都会改变的,事实证明也的确在慢慢改变,虽然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在变的。”苏景秋说:“这真的不重要。”
倘若真的不重要,那么就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没有任何人完全不计回报,只不过是程度轻重而已。
司明明叹了口气。
她这时很讨厌自己的性格了。
她为什么从来不会歇斯底里呢?这样的时候如果歇斯底里吵一架该多痛快啊?别管有理没理,嗓门到位了,戏剧冲突就出来了。陆曼曼说她从前跟前男友吵架的时候,会头晕,那种感觉尽管痛苦,都也很好。心脏扯着疼的那一下,能让人感受到真切地活着。
这会儿是不是就很适合陆曼曼说的那种吵架呢?他们可以这么吵:
司明明说你不该跟前女友联系,还说要见面!还需要她的帮助!苏景秋说我偏要!你对我不好,你不配获得我的爱!我要报复你对我的忽视!
然后他们开始诉说对对方的不满,最好把对方编排得极其不堪,他们越来越激动,说尽伤人的话,奔着吵散了去。
最后两个人大打出手,虽然苏景秋体格不错,但司明明未必会输。她可能会把他头发揪下来一把,再狠狠踢他的家伙事,让他捂着□□哎呦呦地喊。
那一定很痛快。
司明明奇怪的想象力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让她泄愤了。她心里觉得不如就这么吵!可当她咳嗽了一声准备酝酿怒气的时候,却哑火了。
司明明只会解决问题,一个接一个问题的解决。她的嗓子根本吼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话来,相反她的平静才是一把锋利的刀。
“你说的问题都很重要,但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你说我完全不在乎你的感受,这个问题有待考证,我认为你在冤枉我,但我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和说辞来。”司明明又叹了口气,她怎么总叹气?接着她说:“现在我们讨论一下你跟你前女友聊天的事?”
“可以。这没什么不能讨论的。”苏景秋把手机放到她面前,这个方法最为直接,让她自己去看。他们两个像陌生人,加好友一年多,讲话不超过十句。
在苏景秋的心里,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他没有刻意掩饰和隐瞒。他不怕司明明看,也不怕她刨根问底。
司明明把他手机推回去,她深知那聊天不会有任何问题,不然苏景秋不会就这样把手机给她。她问了三个她最为关心的关键问题:“第一,你对她还会怀念吗?会遗憾当初错过了吗;第二,你内心真正喜欢的类型是否是她这个样子的?她、郑良,我看面相似乎是一类人;三,我虽然对你的过去不该过多关注,但我好奇,感情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出现在你的纹身版图里?”
司明明终于问了。
情感大师陆曼曼曾说:男人找的所有女朋友都有初恋女友的影子。又或者说,男人最爱谁,他以后的女朋友就会有谁的影子。
司明明能看出苏景秋是喜欢、欣赏、爱慕聪明的女性的,这位白大褂前女友如是、郑良如是,就连她自己,也总被人扣以聪明的帽子。苏景秋的爱已经变成一种程式化了吗?跟不同的聪明女性重复他与她初恋的故事?
“她叫申京京。”苏景秋说:“你说得对,郑良身上的确有一些地方很像她。但我不是因为相像的地方喜欢郑良的。”
因为讨论前女友,所以无论怎么说都显得很怪异。事实上今天申京京跟他讲话,是因为她在路上偶遇了王庆芳,而后者没认出她。申京京内心全然没有波澜,她本就年长苏景秋两岁,起初她像他的姐姐。青春期蓬勃生长的苏景秋突然在某一天印证了他从此是一个男子汉,而她意识到一起长大的弟弟变成了大人。只是偶遇了王庆芳让她想起了苏景秋,于是说了两句话。她不知道苏景秋结婚的事。
在申京京父亲去世的那一年,苏景秋用自行车载着她去参加自己父亲的葬礼,分别的时候他吻了她的脸颊。
这几乎是每一个男人的青春期故事。除了当事人自己,别人甚至听不出哪一段更为特别。
苏景秋第一次恋爱,不懂恋爱。
喜欢京京是真的,但争吵、怀疑、暴烈的情绪也都是真的。以至于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想起自己的初恋都会首先想到“吵架”、“痛苦”这样的词汇。
是京京跟他分手的。京京说:“我需要一个成熟的男朋友,我真的受不了这样没完没了的争吵了。”
分手后的苏景秋极度痛苦。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并没有离开一个人的经验,于是他设计出了一个别扭的字体,乍一看像鬼画符,仔细看,隐隐的京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