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老师，小树老师……”小云略显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
姜醒微微颔首回应，就看见小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对小云的招呼视若无睹，站到了洗手台前：“小鸟老师，愣着干什么呢？快过来洗手啊。”
好像小云是个看不见的透明人。
只有在孩子们面前，小树和小草才会表现得和小云很熟络。
“小云老师，麻烦把小猪包子拿给孩子们。”
“小云老师，王婷小朋友在叫你呢。”
“小云老师，小云老师！”
……
小云在班级里派发早餐忙得团团转，姜醒则是和其他两名同事站在推车旁，偶尔帮忙给小云递一下早餐。
有小云在，班级里的孩子们又变得上蹿下跳，有的干脆跳到小云的背上，让她负重得忙来忙去。
“小云老师真是受孩子喜欢啊。”小树看着这热闹的一幕，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草也在旁边附和：“是啊，孩子们可喜欢她了。”
没有人想要主动去掺和一脚，她们只会聪明的做一名旁观者。
因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帮助挨欺负的人没有任何好处，到最后只会沦为另一个挨欺负的人。
这是无论在哪个场面都可以通用的规则，冷漠，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小树和小草都深谙此道，唯一的变数就是新来的姜醒，但如果她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插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在小树和小草说完这番话后，两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齐刷刷落在了姜醒的身上，想要确认这位新来的老师到底是聪明人还是笨蛋。
“小鸟老师觉得呢？”小树开口问。
像某种隐秘的组织，只要姜醒说对了暗语，就能顺利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
她们对姜醒还是有期待的，毕竟这位新人一直都乖乖站在这里，没有任何要去帮忙的意思。
现在只要姜醒承认小云真的很受孩子们的喜爱，她们三个就能顺理成章地抱成一团。
可是姜醒无视了她们，或者说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视线。
前方这幕实在是太热闹，她一双眼睛甚至都不知道该落在哪个位置——
几个孩子奋力地往小云身上攀爬，几个孩子又哭闹拉拽着小云的衣服，单薄的短袖衣服此时已经被拉得变了形，还有几个孩子举着粥碗哭闹着说不好吃……
鸡飞狗跳，小云此刻哪怕是三头六臂也无暇安抚住这些猴崽子。
姜醒藏不住脾气，脸色越来越阴沉。
终于，小云身上的衣服不堪重负撕裂了。
小云惊叫着双臂交叠在胸前，蹲下身，希望可以隐藏住暴露在外的身体。
“小云老师！”小树的声音沉了几分，抬手示意头上的监控探头，“咱们这里可是幼儿园，像什么样子！”
瘦瘦高高的老师一下折叠在眼前，猴崽子们简直是一拥而上，也不管小云是否能承受得住，一下子跳到她的背上。
就在这最热闹的时刻，姜醒终于动了。
小树和小草的脸色变了变，她们看见姜醒一声不吭地脱掉了外面的短袖衣，不急不慌走进人群。
猴崽子马博趴在小云老师背上，两条手臂狠狠勒着她的脖子：“老师！骑大马！我要玩骑大马嘛！”
突地，马博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按住了，动弹不得。
下一秒，马博的旁边就出现了一双极致冷漠的眼睛。
“滚！”
姜醒五指用力攥得马博的脑袋生疼，小男孩立即就哭闹了起来，跟动物园里的猴子尖叫的样子一模一样，凸起来的嘴部努力张得老大。
深咖啡色的猴子眼珠恶狠狠地盯着姜醒。
“哇！你弄疼我了，我要告诉我爸……啊！”
马博的话还没说话，姜醒就抓着他的猴脑袋用力甩到了一边，像扔掉了大清早吵闹的闹钟。
砰地一声，马博径直撞到了一张椅子，摔了个狗吃屎。
姜醒从来只对杀人有耐心，对这些吵吵闹闹的猴崽子真是连半点废话都不想说。
她的举动吓到了猴孩子们，也吓到了三位老师，班级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小云老师蹲在姜醒的面前，抬头看来的两只眼睛湿润泛红，可怜极了。
她的眼神有震惊也有疑惑，似乎不明白姜醒是怎么敢的。
“小鸟老师……”小云老师的声音很轻很小。
姜醒皱了皱眉，怀疑这些老师是不是安装了什么微笑程序，怎么连这个时候都在努力扯出笑容。
她将脱下来的衣服递给小云，遮住她的身体。
姜醒还以为会受到小树和小草两位老师的责骂，但是很奇怪的没有。
当她转过身望去的时候，只看见两人脸上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
好像在对她说，你完了。
*
另一边，黎愠带领六名调查官停在离幼儿园有段距离的路边。
按照异洞的工作程序，最好要先找到污染者的逻辑再开始行动，避免打草惊蛇。
黎愠低头翻看着雏鸟反馈过来的污染者信息。
右上角的资料显示出污染者的照片，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披散着头发，戴着粉红框的眼镜，对着镜头腼腆的笑。
许婷，二十四岁，C级异能者。
黎愠望了一眼前方污染区域的建筑，目光又落在她的工作职业：小天使幼儿园的幼师，工作不到三个月。
资料显示许婷近三个月的行为路线很简单，基本上是两点一线，辗转于单独租赁的出租房和工作的幼儿园。
许婷偶尔会和朋友出去逛街玩耍，但次数寥寥可数，大部分时间都是工作和宅在家里。
社会关系简单，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工作场所的幼师们。
生活区的幼师工资不低，有双休有假期，按道理说许婷应该是一种比较悠闲的状态，为什么会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这次异洞展开的核心地点是百元大厦的心理诊疗中心，按照许婷的生活轨迹，今天她是第一次去到那个地方。
雏鸟查询的信息显示，在异洞展开前，那家诊疗中心里的人员情绪都有不同程度的波动。
里面发生了什么？
黎愠蹙眉翻看资料，在他背后，第一次跟着他出任务的几名调查官面面相觑。
“这……能行嘛？”刘梦的胸口别着记录镜头，不敢光明正大吐槽，开启了和同事赵新的内部通讯。
两个小时前冯玉今刚死，他们还没有从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就被推出来做任务了。
负责的指挥官还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刘梦都怀疑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
赵新心里也在打鼓：“部长同意的，应该……没问题吧？”
至少上一任的指挥官部长没有看错，姜醒真的做到了两年来都安全无虞，带他们平安走出异洞。
刘梦不敢抱有幻想，下意识后撤了一步，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原路返回。
刘梦不小心撞到了队伍最后的初淮，初淮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指，示意刘梦不要乱动。
今晚异洞机构拉响警报之后，初淮就坚持出院参与救援。
黑色头盔下，她的眼睛湿润发亮，上次从B级异洞出来，她就被单独隔离到医院，几分钟前才在路上听见了这几天的噩耗。
——五天前，指挥官姜醒被执行安息死亡。
——当夜凌晨，副官许秉生、调查一队队长李训峰意外死亡。
——今夜冯玉今也离奇遇害。
连串噩耗让初淮大脑空白一片，连难过都来不及，就呆滞接过机构递来的箱子，默不作声戴上防护头盔进入到这个异洞。
调查官都接受过这方面的素质培训，轻易不会受到情绪影响。
突地，新来的指挥官打开公共的内部通讯：“你们留在这里，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黎愠关上手环的信息投影，刚说完这句话，脚下就弥漫出黑雾一瞬包裹住他的身体。
下一秒，男人高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调查官们都看蒙了，在各种打开头盔视角搜寻，黑雾短暂消失了几秒钟，重新出现时是在场景中的柏油街道中央。
黎愠就像神秘的雾，慢步走在街道几秒后又只留下一缕残影，现身于更加靠近幼儿园的位置。
几次消失又出现，黎愠就已经靠近幼儿园，半蹲在窗子的下方。
然而几乎和他同样动作，黎愠刚停在窗外，上方的窗子就忽然开启。
他甚至都来不及隐身消失，窗帘随风在眼前匆匆拂过，落下后，窗帘后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女生面孔。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作。
女生歪了歪头，锋利的眼神带有疑惑。
黎愠更是定在原地。
他仔细阅读过安全守则，上面说过异洞是某人的内心世界，其中会有一套特殊的逻辑遵循，避免引起污染者的警觉，需要顺应场景找到合适的身份。
现在是幼儿园的场景，黎愠是半蹲的姿势，再以与女生对视的这个角度……黎愠几乎是第一反应。
“汪！”他叫出声。
第51章
窗外乖巧卧着一条毛发柔顺的大金毛。
姜醒将身上的幼师服交给小云应急后，来休息室准备重新拿一件，听见外面传来声音，就打开窗户查看。
没想到是一条温驯可爱的金毛犬，狗狗祟祟地半蹲在墙边，水汪汪的小狗眼儿眨巴眨巴的，娇憨可爱。
姜醒盯它两秒，忍不住伸手在它头顶揉了两下。
突然被摸头的黎愠：“……”
防护头盔上有敏锐的神经感知功能，女生冰冰凉凉的手在他的头盔上轻柔，跟直接揉他的头没什么两样。
黎愠低垂着眼，蹙眉，只等女生揉完后就赶紧离开。
远处的几位调查官纷纷倒吸凉气，因为身上穿戴着特殊的防护装备，同伴间还保持着身着防护服的真实样子。
于是在他们放大的视角中，黎愠半蹲在女生面前，女生居高临下在他的防护头盔上揉来揉去。
怎么办，新来的指挥官就这样被人……摸了？
有位没看出情况的调查官直接打开了和黎愠的内部通讯，关切询问：“指挥官，你没事吧？”
黎愠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回复，就听见女生嘬嘬嘬了几声：“来，叫一声给姐姐听听。”
这句话直接通过通讯系统扩散到这位调查官的耳朵里，好家伙，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让指挥官叫一声？
黎愠冷下脸，及时切断内部通讯，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汪。”
姜醒弯下眉眼：“不错不错，乖狗狗。”
黎愠：“……”
姜醒又伸出手在这个毛孩子的头上揉了下。
跟那群猴崽子相比，还是温驯可爱的大金毛招她喜欢。
姜醒收回手后，没有在这多逗留，关上了窗户，转身时上扬的唇角一瞬带有不屑。
她猜想到外面那只大金毛应该是某位调查官，侵入异洞后顺应场景选择了狗狗的身份。
异洞安全守则里有过一条提示，说猫和狗这两种常见宠物算是通用身份，适用于各种日常场景，情况紧急时调查官可以闭着眼选择这类身份，基本不会踩雷。
毕竟城市中的流浪猫狗太多，出现在生活化的场景里也没有任何奇怪。
如果姜醒刚才没有直接视线锁定那个人，相信他会再选择一个更合适的身份。
那个人会是赵新吗？还是刘梦？还是部长何松涛？
反正不管是谁吧，姜醒趁机打趣的目的都达到了。
另外也验证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顺应场景选择的身份会非常完美，姜醒刚才触摸大金毛头的时候，竟然一丁点防护头盔的触感都没有。
就是揉毛绒绒狗狗的感觉。
异洞世界好神奇，好像只要你成为这个场景当中的一部分，根本没有谎言和真实之分。
只要你愿意承认这个身份，它就是真的。
姜醒反身去拿新的幼师服，入院时还挂有四件的衣服，现在就只剩下了两件。
她随便拿起其中一件往身上套，磕哒一声，有个小东西从衣服里掉在地上。
姜醒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是什么，洁白的瓷砖地板上静静摆着一枚发卡，上面是朵熟悉的小黄花。
看上去和之前从头发里扯出来的那枚发卡一样。
一时间，姜醒都分不出这是掉下来的，还是有人故意摆在这里的。
不然为什么掉得位置正好，就在她的脚下？似乎想让姜醒把她捡起来。
因为这是非常顺手的动作，有东西从你手里掉出来，你看见了它掉在脚边，然后弯腰把它捡起来……这一连串的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姜醒蹲下身，视线和她的动作是同步的，在她伸出手去拿发卡的刹那，余光也在她身体的下压中注意到办公桌的下方。
有一个人折叠在这里。
姜醒僵了一下，她来过这个房间两次，都没有注意到这里蹲着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吗？
那个人蜷缩着身体，头埋在双膝间，姜醒看不清她是谁，但身上穿着橙红色的幼师服说明是这里的老师。
她一直在哭，又不敢哭得很大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姜醒在犹豫要不要问问她怎么了，突然，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这道目光，抬起了头。
小云……老师？
姜醒有些脊背发凉，她可以肯定刚才进入休息室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小云老师应该还在班级里看着孩子们吃早餐，她怎么会在这里？
关键小云老师还像看不见她一样，自顾自地抹去眼泪。
攥成拳头的手掌展开，小云老师左手的无名指尖鲜红一片，凸起来一块带血的指甲。
姜醒皱了皱眉，十指连心，看着就疼。
小云老师用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下翘起来的指甲，疼痛让她哭得更加厉害，但她始终咬着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砰地一声——
昏暗的休息室里透进了光，小树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姜醒的错觉，自从她帮忙小云后，小树对她的态度不是很热情了。
“小鸟老师，还没有换完衣服吗？”小树皮笑肉不笑，“偷懒可是不行的哦。”
姜醒随意啊了一声，回头望去，办公桌下面的小云老师不见了，那里只有一个半满的垃圾桶。
她保持着捡东西的姿势，指尖触摸地板时也没有再看见那个黄色小花的发卡。
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一次可能还是意外，接连两次出现这枚发卡，污染者的内心到底想用这个东西传达什么？
姜醒重新在卫衣外面套上短袖衣，到了班级一看果然，小云老师又被那些猴孩子围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