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那么多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去里，有一个人一直那样努力、那样认真的喜欢着自己。
他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那又怎么知道，他所喜欢的，到底是真实的自己，还是活在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呢？
“所以清柚柚是在怀疑中也用心不良？”太宰治托着腮。
清柚弯了弯眼睛：“太宰先生，我所知道的那些关于侦探社的情报，对于mafia而言是否重要呢？”
太宰治摇了摇头。
“那么我的文具店，又是否能够左右横滨的未来呢？”
太宰治再次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那么‘用心不良’这个说法根本就不成立，不是吗？”清柚说道。
她既没有泼天的财富，也没有泼天的秘密。
作为五大干部之一的重力使要是为了她这么一个没钱没势的小姑娘费这么大的心，耗这么大的力，除非是他闲的没事干，又或者是——
“他是个喜欢玩弄少女感情的渣男啦。”
太宰治搅了搅面前的卡布奇诺，一脸的习以为常，“这样的事情我可是看过太多次了。”
清柚洗耳恭听：“比如呢？”
“比如向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当场求婚，又比如明明不会做饭还为了骗小姑娘去学习料理……可多可多啦~”
太宰治伸出手，比了个“超级多”的手势，说完，又嘴角噙着笑，向清柚眨了眨左眼，“那么清柚柚相信吗？”
说起来，清柚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太宰先生。
要是说他讨厌中原中也，偏偏又绕着弯子，证明对方的诚心。
要是说他不讨厌中原中也，偏偏山茶孤儿院的事情又是他告诉的清柚，后续才会让她心生警觉，察觉到了那一棵樱花树。
“其实太宰先生和中也的关系很好吧。”
清柚说道。
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对欢喜冤家，平日里互相损着打打闹闹，一旦对方遇到了什么事情，又着急忙慌的跑过去解决。
看到清柚再次露出了笑脸，太宰治知道她向来聪明，一定是自己得出了答案。
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否认着说他才不会和小矮子同流合污。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要是小矮子跑去侦探社给我添麻烦就不好啦~”
清柚：？
侦探社？谁？
“以小蛞蝓的性格，现在应该已经跑到半路了吧。”
太宰治捂住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好险好险，快去快去。”
清柚给中原中也发了一条讯息，没有人回，又打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人接。
于是想了想，干脆收拾好东西，向门外走去。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宰治：“太宰先生，所以今天没有柚子糖吗？”
每一次你恶作剧结束，都会在我面前放一颗柚子糖。
今天，没有吗？
太宰治几不可查的一愣，又笑着摆了摆手：“太穷啦，买不起啦~”
看着清柚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太宰治舀了一勺咖喱饭，又被辣的吐出了舌头。
真是讨厌啊。
中也是，织田作是。
清柚也是。
他翻出怀表，那里面本该放着照片的位置却放了一张皱巴巴、看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年的柚子糖纸。
“算了，就让你们这些讨厌的人在一起吧。”
*
清柚赶到侦探社的时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这是在工作日的下午，向来是侦探社受理委托的忙碌时段，此时此刻，桌上的资料却随意地散乱着，连带着刚接到一半的电话也搁在桌面。
发生什么了？
械斗？
不会真约着打起来了吧？！
清柚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发一条讯息给中岛敦或者直美小姐问问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听到外面有动静，中岛敦被不情不愿又手忙脚乱的推了出来。
真是的，明明是乱步先生的委托却让他出来。
八卦听了一半被终止简直要比一开始就不知道这是个八卦来的更加难受。
中岛敦小小声的抱怨着，就听到清柚温软的嗓音。
“敦君？”
中岛敦：“……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欲盖弥彰的表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清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准备往里走去，就被像踩到尾巴一样的中岛敦伸手拦住。
“那什么，雨宫桑，你现在进去可能不太合适……”中岛敦欲言又止。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迫热心的男同学。
看到同学早恋被家长抓了个正着，却碍于同学情分和人道主义，打算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拖一秒是一秒。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mafia的重力使居然和清柚是那种关系。
就算是知道他们两个住在隔壁，以及吃下午茶的时候瞥见重力使给清柚擦嘴角的奶油，他都自我暗示——那是重力使是个好人。
毕竟谁能想到侦探社和mafia一向水火不容，结果两家的宝贝疙瘩却凑在一起谈恋爱了？！
这简直比芥川对自己说“中岛敦，你是个好人”更加吓人喂！
倒不是说重力使他不讲礼仪。
他甚至在早上十点钟，准时拨通了侦探社的电话，说是自己下午有事要来拜访，还望海涵。
然后下午他还真就准时准点的跑了过来。
进门的时候还敲了三下门，以至于中岛敦以为是客人去迎接的时候差点没咬掉舌头。
——就连国木田先生都以为这是个恶作剧来着。
——不然也不会在得知真相的时候直接捏断了钢笔。
“现在社长、国木田先生和乱步先生都在里面。”
回想起社长发火的模样，中岛敦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又咬咬牙，把清柚往外推，“总之我就当没见过雨宫桑，你快走。”
清柚弯了弯眼睛。
一般人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大概第一反应就是清柚是否是间谍，或者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侦探社的事情。
中岛敦一向胆小又在意职场关系，背着前辈把她放走这件事情责任重大，他却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还真是个傻孩子。
清柚揉了揉中岛敦的脑袋，又在他有些发愣时问：“他进去多久了。”
中岛敦咬了咬嘴唇：“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这样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但无论说了什么。
“我都要去一趟的，敦君。”清柚弯了弯眼睛。
这件事情因她而起。
即使是为了中原中也，她也是要去的。
清柚走在前面，中岛敦捏着衣角、一步三回头的走在后面。
最终的目的地是社长的会客厅。
路过文员办公区的时候，清柚还苦中作乐，想着自己这时候要是把小橘猫拐过来，社长会不会看在猫大人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从上到下一排齐刷刷看过来的小脑袋时，清柚还是愣了愣。
“给大家添麻烦了，可以让我进去吗？”清柚微微鞠躬。
直美小姐戳了戳谷崎先生，谷崎先生戳了戳贤治先生，贤治先生牵起花子的缰绳走到一边。
最后剩下与谢野小姐半蹲在那里，轻而缓的扬起眼睫，看向清柚。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清柚颔首：“是。”
闻言，与谢野小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啊……”
谁也没想到，会客厅的大门就在此刻被打开。
国木田独步拧眉看着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众人，最终眼神又落到清柚身上。
“社长让你进去。”
第91章
这是清柚第二次来到社长的会客厅。
第一次是那场奇怪的入社考核结束,一身幕府武士装扮的银发社长坐在茶桌前，问清柚。
“你认为什么是‘正义’？”
这是社会从小就耳提面命的事情。
小时候是尊老爱幼、好好学习，等到长大了,就是好好工作、回馈社会、反哺家人、生儿育女。
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大前提。
去做好事，不去做不好的事。
但是真的等到长大，清柚却发现，“好事”的定义实在是太为复杂。
就好比她解开了芥川的心结，对于芥川来讲或许是好事,但对于那些痛恨芥川的人来说,或许就不是。
又好比，她和中原中也在不损害双方组织利益的前提下谈恋爱，对于两个人而言是好事，但对于双方的组织而言，或许也不是。
世界有那么多种运行轨迹,并不是每一条都会为了她去扭转。
就好比此时此刻，她推开门、走进去。
社长正一脸严肃的跪坐在主位上,坐在他旁边的乱步先生难得板着一张脸,露出那双冷翠色的眼睛。
而清柚身侧的国木田先生就更别说了,眉毛拧成一个川字。
据中岛敦所说,他刚才已经捏断了一只钢笔。
心情不美妙程度可见一斑。
“社长,乱步先生，我来了。”
清柚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微微鞠躬。
闻言，福泽谕吉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具体情况我已经听中原君做出了解释，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雨宫？”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看重力使一眼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但清柚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就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中原中也。
他站在会客厅的正中，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向来带了些疏淡和慵懒的脸上是一派的尊敬。
只是看向清柚的眼神却带着几分错愕与懊恼。
“立原那个家伙！”中原中也压低嗓音，磨着后槽牙。
明明叫他看住清柚，别让她掺进这件事里！
清柚：？
她说怎么这么顺利就跑来了，并且沿途连立原都联系不上。
感情重力使一早就让立原看住自己，但没想到被太宰先生截了胡。
虽然不知道现在立原被安排到了哪个地方，但此刻的这个情形的确超出了重力使的预想。
这么想着，清柚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场合下笑出声来总归是不合适的，于是理所当然收到了四双侧目。
乱步先生像是觉得清柚笨的没救了，丢下茶杯，冷翠色的眼睛锁定中原中也：“这就是mafia的行事风格吗？跟踪、偷窥、打着关心的名义去左右她人做什么，真是好厉害啊。”
清柚还是第一次看到乱步先生说话这样不客气。
更加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使被这样横眉冷对，中原中也也只是垂下眼睑，抿唇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福泽谕吉轻斥：“乱步！”
江户川乱步却只是“切”了一声，转而看向清柚：“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说？”
他承认自己派人跟踪、左右你的想法，承认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你怎么说？
清柚明白这句话还有下半句。
——如果都是他的错，那么这件事自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从清柚进侦探社以来，乱步先生就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此时此刻，却直白的偏着心，对她说。
只要你不承认，这件事，我们就不追责。
清柚弯了弯眼睛：“乱步先生，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遇到了多么好的同伴。”
江户川乱步哼了一声：“别套近乎，快说快说。”
于是清柚在开口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中原中也，看向他那双钴蓝色的、揉着爱意、歉疚、懊恼、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的眼睛深处。
清柚笑了笑。
说道：“是他的错。”
中原中也的指节无声的攥紧，讥嘲一笑。
果然。
做出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奢望她的原谅？
“我从小到大，生命里除了练字就是学习，一直活到了今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
“可是有一个人，他石破天惊的出现在我面前，朝夕相处的陪伴，每一天都说着早安、晚安，每一日都想着方法去做一日三餐。”
“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喜欢的不过是一年四季、细水长流、三时三餐。”
“于是他成了我的习惯。”
说到这里，清柚看向茶座。
“社长，乱步先生，国木田先生，这是他的错，不是吗？”
她墨绿色的眼睛温软，说话的嗓音也温软。
却让福泽谕吉叹了口气，再次捏了捏肿胀的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