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侠客定定地注视了少女片刻,正要开口,对方长长的眼睫忽的一颤,拧起眉头,若有所觉的侧脸看向旁边。
白衣剑客和身着竹绿罗裙的年轻女子也是几乎同时侧过脸。
没有人开口,陆小凤甚至没有看见任何可能的示意,但他们就是这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一眼看不到边的冰层,悄无声息燃起的冰灯,留下一地狼藉的冰洞,以及冰层下潺潺河水中还没有彻底散去的涟漪与血色。
当前存活玩家人数:6/100
盛放的百合花在一呼吸间便被河水吞没,叶星来再抬起头,夜色沉沉,已经一个玩家都看不见了。
“啧。”
她不禁咋舌。
“这也太废物了。”白衣剑客骂骂咧咧道,“居然连一点挣扎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哈哈。”
竹绿罗裙的玩家看看叶星来又看看白衣剑客,非常果断且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色不早了,鱼也钓了,大家山水有相逢,缩圈再会吧!”
白衣剑客笑眯眯的:“别呀,来都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别说绿裙子的,就连叶星来都带着陆小凤火速撤退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谁也不想倒在这个时候。
叶星来还是带着陆小凤回了自己装修的冰屋。
现在还没发展到上门堵人的地步。
至少表面上没有。
毕竟晚上消失的那些玩家,总不能是闲着无聊,自己跑出安全屋、主动送人头。
把熄灭了一天的炉子点燃,火焰很快驱散了屋内的寒冷。
陆小凤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这是自然的。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察觉到,这场绵延几十年的亲族厮杀,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所有的笑脸后面,都是一片弥漫的血色。
“……你也杀过那些人吧。”
侠客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少女,抱着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情绪,开口问道。
“杀过几个?”
“四个。”
叶星来干咳一声,羞愧的说出这个数字。
苟……
玩游戏的事,能叫苟吗!
她正努力让自己无视那孤零零的可怜的个位数,忽然又愣了愣。
为陆小凤脸上浮现的表情。
那种原本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结果椅子被人点了一把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灭火还是先打人的……奇怪的表情。
“……所以说。”
叶星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这个牌子是什么?”
她把虽然很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牌子放到桌上,往陆小凤的方向推了推。
“罗刹牌。”
陆小凤回答。
他面无表情的把自己被追杀的原委说了一遍。
“所以为了证明牌子的失窃与我无关,我必须要把它找出来,交给西方魔教派来追杀我的人。”
玩家没太懂,重复了一遍:“西方魔教?”
听起来像是反派。
屈指轻扣桌面,陆小凤很慢很慢的说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叶星来:“……!”
想起来了。
是大漠地图的那个谜语人!
第68章 - 陆拾伍 -
叶星来的眼神一时有些微妙。
陆小凤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他将玉牌握在手里,定定地凝视了两三秒之后,又将牌子放回去。
“这是假的。”
他平淡而笃定的说道。
叶星来配和地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这个答案倒是非常简单:
玉质太差了。
做为盘据一方的组织,西方魔教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用这样粗陋的玉来制作这样重要的东西。
"哦——"
叶星来若有所思的拉长了尾音。
虽然她并没有看出这个牌子的材质怎么样,但既然陆小凤这么说了,那应该就应该是很差吧。
她决定明天去嘲笑那个人。
这个时候,距离倒数第二次缩圈还有两天。
陆小凤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色,心里除了罗刹牌以外,又装进了另一件沉重的事情。
翌日清晨,陆小凤睁开眼睛,冰屋里静悄悄的,肉粥和绷带伤药仍在昨天的位置放着。
用完早饭,给伤口换了药,陆小凤披上斗蓬,神采奕奕的出了门。
他想好了。
无论是罗刹牌或者别的,总得解决一件才是。
尽管不知道岁寒三友为何还没出现,但这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这座小镇里住着的并非只有那些无惧寒暑、活在彼此间的人,这里还生活着那些在冬天裹着厚厚的棉衣、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的普通人。
陆小凤很早就发现了,那些人从未将亲族之外的普通人放在眼里。
就像昨日的钓鱼比赛,冰面上难道没有别的人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这些普通人在他们看来,和石头、房子、花草、远方的云、近处的树——和这世上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们根本不会避着别人。
所以那些普通的镇民看到的、知道的,一定比陆小凤更多。
打听消息远比陆小凤以为的要轻松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些人平日里憋的实在厉害,而又罕见有外来的人去打听这些事情。
总之,陆小凤用了半斤煤炭的价钱就从小贩那里打听到了镇子里消息最灵通的老人,然后又花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银两,就从老人那里得到了关于这座镇子的消息。
——这是仅存在北地冬季几个月的小镇。
当河面的冻层足以承载建筑物的重量之时,平时分散在各地的人就会回到这里来,将镇子搭建成型。
而开春冰面碎裂之际,房屋便会随着滚滚的河流消失在水中,居住在这的镇民就此离开,重新去过他们普通人的生活。
"有多久了?"
"什么?"
"这样的生活,存在了多少年?"
"……我不知道。"眼睛浑浊的老人说道,"也许二三十年了吧。那时候我还很年轻。"
陆小凤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
“开辟镇子的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迫切。
“你既然会找我问这些事,又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老人冷冷地说道,“他们不是就在那里吗?”
"这些人。"
陆小凤停了一下。
他试图描述,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些人一直这样吗?这么无所顾忌,从来没有变过?"
“他们经常变。”
这一次老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沉沉的、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又从未变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真相似乎就在一念之间。
陆小凤还欲再问,但老人已经闭上眼睛,摆明了送客的态度,他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此处。
这座小镇实际看起来并不如何赏心悦目,所有的建筑都透着快速建成下的粗陋,冰天雪地之中,甚至看不见半棵枯树。
在不大的镇子里转了两圈,陆小凤脚步一顿,忽然察觉出几处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路边小贩都坚持出摊、所有商铺都开门营业的时候,竟然有几家店铺关着门!
此处的顾客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那些怪人。
从前夜少女强行把厨子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娴熟姿态、以及后来的两个客人对凌晨仍开着门的平淡神情来看,强迫营业的事绝无可能是第一次发生。
因此他并不觉得有人敢借此表达不满,只能是某些意外导致了老板无法开门。
就在陆小风努力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叶星来正在赌场里……玩飞行棋。
用矿物颜料涂了颜色的木头棋盘和棋子,看起来和现实世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工匠费尽心思往上面雕刻了不少精巧绚丽的花纹,这不太像是玩具,更像是艺术品。
要怎么在闲极无聊的时候用游戏里的材料制作出打发时间的玩具,在游戏论坛里已经建起了几千层的楼。
……不过玩家找乐子的同时,也很容易变成乐子。
叶星来面无表情的扔出骰子,得到了今天的第七个一。
她臭着脸盯着自己刚开局就已经惨不忍睹的局势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在我小学的时候,扔到'一'也是可以起飞的。"
幸灾乐祸哄笑声立刻将她淹没。
叶星来扁扁嘴,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红色小飞机往前挪了一格,又侧过脸对自己的下家——也就是那个穿着竹绿色罗裙的女孩——说道:"你捡到的那个牌子,好像是假的。"
"嗯?不会吧。"
对方面不改色的扔了个六,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淡然口吻说道。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里好像有个欧皇,快拖出去吃掉!"
非酋的叫嚣并没能引来关注,骰子很快又回到她手上。这次的是个三,叶星来开开心心的往前挪了三格。
这边飞行棋进行的如火如荼,那边白衣剑客带着一个人蹬蹬蹬从里面跑了出来,满脸兴冲冲的问道:"——罗刹牌是什么?"
"西方魔教的继承人标志吧。"
叶星来大方的分享了昨晚从陆小凤那里得到的情报。
接着看了剑客一眼,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追杀陆小凤的人被抓到了?"
"那三个人早就关起来了,没什么看头的老头子罢了。"白衣剑客脸上的兴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他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是能神功大成的道具呢。"
"……那玩意儿只有NPC能用吧?"
"是吗?"欧皇惊讶的反问,"可是我好像用过耶。"
叶星来:"……"
白衣剑客:"……"
果然还是干掉她吧!
这一刻,在场的玩家们罕见的想法一致了。
就在众人彼此打着眼色,准备动手之际,赌场外走进来一个人,明显不属于玩家的气场成功把注意力引走。
“……陆小凤?"
叶星来率先出声。
她挑起眉,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没回答。
他很冷静。
或者说他自己认为自己很冷静。
此时时值正午,风雪俱停,微弱的阳光突破冬季厚重的云层落下,在寒冷中带来形同虚设的暖意。
陆小凤站在这家白天也敞开了大门的赌场里,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群恶劣的……疯子。
可因为深知他们的命运,这样的目中无人也可悲起来。
“我来找几个人。”他走到叶星来身边,看了一眼棋盘,“他们好像在这里。”
“找谁?”
白衣剑客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一家跌打医馆的老板,一家草药铺的老板。”陆小凤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及在你们来之前的、这间赌场的话事人。”
短暂的沉默。
白衣剑客毅然决然的往后退了一大步,神情登时冷漠起来。
“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陆小凤敏锐的察觉到几道视线转向自己。
这些注视里并不存在多少恶意,只是大多带着些微看戏似的饶有兴致;但若说存着善意,这更加是天方夜谭,那眼神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飘飘渺渺的落不到实处。
“嗒嗒。”
“我问过其他人。”陆小凤道,“所有人都说,他们在这里。”
白衣剑客不悦地挑起眉。
“嗒嗒嗒嗒。”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他有点心虚但依旧理直气壮的说完,又回头问道,“你们知道吗?”
突然被点名的玩家们想了想,飞快否认。
“不知道。”
“不认识。”
“没见过。”
陆小凤皱起了眉。
他不禁去想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傻瓜,否则这些人为什么能带着满脸的犹豫说出从没见过这种话,仿佛没人能看出他们的言不由衷似的。
“嗒。”
“嗒嗒嗒嗒嗒嗒。”
一触即发的氛围最终消失在欧皇和叶星来连续不断的走棋下。另外两个玩家还还还还腾出空去注意旁边的情况,唯有这两个专心致志的扔骰子、走棋,欧皇走完六步后甚至还小小的飞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