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宁赶紧看向大姐,谢淑白双手抚着肚子,脸色惨白,指尖微微发紧。
谢陆言还在风凉道:“大姐,你真没必要为了大伯委屈自己,如果你想,我可以随时帮你离婚,只要你说句话。”
谢淑白低着头,眸光闪烁,把泪水忍了回去。
她沉默几秒,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小四,你想多了,我和你姐夫感情很好,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谢陆言勾勾唇角,捏着青花瓷的小茶盏朝她举了一下,“你开心就好。”
“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坐,我进去歇歇。”
等大姐一走,应宁实在忍不住。
她问谢陆言:“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大姐呢?”
“我羞辱她了吗?”谢陆言不明白,他悠悠地,“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在提醒她。”
“姐夫是大姐的枕边人,你真以为她不了解他吗。”
应宁心疼大姐,也觉得谢陆言是在和她装傻,“阿言,有些话真的没必要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你这样做,就是为了贪图口腹之欲故意给人难堪呀。”
后半句某人根本没听进去,谢陆言就听着“枕边人”这三个字了,他盯着应宁的眼睛,慢悠悠问道:“枕边人就一定了解对方心里真正的想法吗,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应宁手搭在石桌上,真的很无奈。
谢陆言刚刚在他大姐大哥面前趾高气傲的,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这会儿坐在应宁面前,低眉顺眼的像个小媳妇儿,还恬不知耻地把胳膊伸过去偷摸她的手。
“妞妞,我现在在想你……”
应宁把手抽回来,她深呼吸,认真看着他,很严肃地对他说,“阿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能为了让自己舒服就不在乎别人的脸面跟心情,也不管自己的言行是否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你得明白,这个世界不是永远以你自己为中心的。”
刚刚对大姐是这样,那天在卫生间里的那通电话也是这样。
看来这几天的反省一点效果也没有。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她站起身,端着凉掉的茶壶进了屋子。
院子里只剩了谢陆言一个人。
他孤零零地坐在石桌旁,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果然挺准。没一会儿就起了阵风,吹的身后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几片掉落的叶子挂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谢陆言也没管,独自坐在风中发呆,脑海里想着应宁的话。
不知怎的,总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在他耳边回响――“你是世界上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最最让人讨厌的小孩!!”
屋子里很快传来三个人的欢笑声,谢峥和应宁互相交流着国外留学的趣事,谢淑白听着在一旁乐。
奶奶家的客厅里从来没有这么欢乐过。
没一会儿,老太太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件外套,亲自给谢陆言披在了身后。
“不开心了?”
谢陆言察觉到肩膀的重量,眼神黯了熬,看着有些消沉,“奶奶,您怎么出来了?”
“奶奶来看看你。”
谢陆言委屈地别过头,“您不是也不理我了么。”
“气奶奶呢?”老太太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
“不敢。”谢陆言的手在奶奶宽厚的掌心里蜷了蜷。
“告诉奶奶,今天你干什么来了?”
“来看您。”
“只是来看奶奶?”
谢陆言偏过头,不说话,眼眶有点发红。
奶奶站着,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知道阿言是主动过来找妞妞示好的。
“阿言乖,其实奶奶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认错呢,是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的,你得敢于放下自己的脸面,主动去承认错误呀,真正的认错可不是见上一面,说两句话好话就行了,认错是要有诚意的,这样人家才能感受到你的真心。”
奶奶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笑眯眯地掸了掸他肩上的落叶,“来,跟奶奶进去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谢陆言犹豫了下,跟着奶奶进了屋子。
老太太牵着他手来到他们几个面前,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孩子们,要不要打麻将呐?正好你们四个凑一桌,奶奶年前找工匠新打的竹骨麻将,一次还没用过呢,正好阿言在,让他这个半吊子放放血。阿言?”
谢陆言把目光从应宁身上收回来,嗯了声,说行。
“我正好没事儿。”
谢淑白和谢峥都有些意外,这位自打这几年和他家撕破脸以后,什么时候给脸上过他们的麻将桌?刚刚还盛气凌人的,这么一会儿就转性了?
老太太忙让周婶儿去拿麻将,哪知人家却压根不给他这个面子,谢淑白忙道:“奶奶,您快别忙和了,我今儿可玩不了,这不马上就该回去了,晚上还要去上胎教课呢,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好好陪您。”
谢峥也说:“我也是奶奶,最近玩不了这个,前一阵比赛经常失利,就找了个大师给算了褂,让我这阵子戒赌转运呢。”
应宁只好说她也不玩……
“这……”奶奶一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有些心疼地看向阿言。
谢陆言在原地默了几秒,应宁默默低着头翻着一本杂志,突然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知道谢陆言很忙,哪有什么功夫打麻将?之所以肯答应,一定是自己想明白了,借着奶奶给的这个台阶主动和大家示好的。
他那个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何况应宁知道,他才不是半吊子,他技术很好的,奶奶之所以那么说,肯定是谢陆言的意思,他是想在牌桌上故意放放血,输几把给他们。
可是人家大哥大姐不领情,又怎么办呢?人家也没错,谁让他之前那么混蛋,现在自讨苦吃罢了。
“没事儿奶奶。”谢陆言淡定抽回自己的手,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生人勿扰的气势,他抬手扫了眼腕表,“突然想起我还有个会儿,先走了奶奶。”
奶奶哎了声。
“等等四少爷,先把药喝了再走吧。”这时周婶儿端着热好的汤药出来,递给他。
谢陆言接过,他一边喝,一边用余光偷偷看应宁,等他皱着眉头喝完,又轻声嘟囔一句,“好苦,也没块糖的。”
“有有有,在厨房,我去拿。”周婶儿忙去了厨房。
应宁听到了,其实她口袋里有块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这时候谢峥凑过来看她手里那本国家地理杂志,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
“G,妞妞,德国明斯特你去没去过?我在那地骑了三天三夜的自行车。”
“哦……我……”应宁想着周婶儿去拿糖了,也就没再管他。
谢陆言的睫毛微微低垂,隐约间在轻微抖动着,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轻轻把碗放下,也没等周婶儿回来,便悄然离开了。
等他走后,应宁抬起头,看着桌子的上那只空碗,忽然有点心疼的感觉。
第26章
-
那天谢陆言从奶奶家出来后也没去公司,他让谭叔给阿坤打了个电话。
那会儿天挺晚的,孟子坤正在工体喝酒,听说他要过来,还挺意外,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啊,“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谢陆言也没说什么,到了也不说话,眼镜摘下放到一边,袖子挽到手肘,就开始喝酒。
一杯又一杯地往下灌,喝的脸色潮'红,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汗,连白衬衫都塌在后背上,紧贴着皮肉。
喝醉了,单手撑着太阳穴,倦懒地靠在沙发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的。
还别说,真有点禁欲总裁那意思了,看着挺性感的。
这地他不常来,好多美女瞧他眼生,过去要撩他,被孟子坤全给轰走了。
问他怎么了。
他说难受。
“哪难受啊?”
他闭着眼睛哼哼笑了两声,也不说话。
给人心里瞧着这叫一个酸溜溜。
其实他不说孟子坤也知道他为什么难受,就他那铁石心肠的德行,还有谁能有本事让他难受了?
孟子坤寻思好人做到底吧,转天一早就晃荡着来了协和。
他也不给人医生添麻烦,等应宁上午忙完,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舔着大脸凑了过去。
“真的,喝的哇哇吐,又什么也吃不下,吐的都是胃酸,给难受的啊,可怜死了。”
孟子坤对天发誓,应宁低头吃着凉皮,默默听着。
“惨呐,打小就是个病秧子,这身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完了,又完了,一夜回到解放前。”
应宁低头挑了两根凉皮,眼眶发红,有点吃不下去了。
孟子坤勾勾唇角,大大咧咧坐在食堂椅子上,环顾一周,手指敲着桌子,“再说了,不就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你这也太较真了。”
就差当面说她矫情了。
孟子坤拿眼觑她,寻思是不是话说太重了?正想着往回找补两句,就在这时,应宁抬起头对他道:“你以后还是别来找我了。”
孟子坤:“???”
应宁把头稍稍凑过去,把手挡在脸前,小声地说:“影响不好。”
孟子坤:“???”
应宁哎了一声,就把这件事最初的导火索给他讲了一下。
孟子坤听完嘿了一声,“合着赖我啊?”
“这样你别拦着我,我把你们医院每个女孩都追求一遍,这样就不止对你有影响了。”
应宁啊了声,差点惊掉下巴,“你怎么这么坏?”
孟子坤哈哈笑。
正说着,有个女孩儿端着托盘走过来,停在应宁身旁喊了她一声。
应宁回过头,看到女孩儿,朝她笑了笑,“是你呀,今天来陪妈妈?”
女孩儿点点头:“嗯,谢谢你啊应医生,听说我妈妈的医药费是你帮忙垫付的,我一定很快还给你!”
“没事儿,不着急,如果你有时间就多陪陪你妈妈吧,她挺想你的。”
她感激地点点头,“那我先走啦,应医生再见。”
“去吧去吧。”
女孩儿临走时偷偷瞥了眼应宁对面坐着的男人,莫名有点羞涩,低着头跑开了。
孟子坤翘着腿,目光玩味地盯着那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
“回神儿。”应宁敲敲桌子,警告他,“那是我病人家属,人家女孩儿才上大一,你别动歪心思。”
“说什么呢,我是那样人么?”孟子坤收回目光,喝了口汽水,其实他就是刚刚看那女孩儿有点眼熟,挺奇怪的,但也没多想。
“说正事儿,阿言那边你打算怎么着啊?”
-
应宁下班后,回家煮了锅养胃粥,用保温壶盛好,然后打车来到了中央商务区。
谢氏总部就在这。
摩天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映射着一格一格的灯火,这是996打工人的常态,尽管已经八点多了,但依旧很少有人下班。
应宁站在大厦前,站在夜色里,望着眼前的大楼,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给谭叔打了个电话。
她知道谢陆言应该还在公司,所以想拜托谭叔把粥带给他。
谭叔很快就从楼上下来。
“应宁小姐,您自己上去吧,阿言少爷就在办公室呢。”
应宁:“还是算了,您帮我带给他就好,我进去不太合适。”
“合适合适,没有什么不合适,少爷见着您一定很高兴。”
谭叔带着应宁进了大厅,和前台小姐姐说了什么,便领着她来到电梯间,“阿言少爷的办公室就在二十七楼,您坐这台电梯上去就可以了。”
“去吧。”谭叔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
应宁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缓缓上升,应宁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越来越忐忑。
今晚有点降温,她外面罩着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临出门时又戴了顶贝雷帽,风衣是休闲款的,里面只穿了件居家风的吊带裙,丝绸布料,松松软软的,应宁平时都是当睡衣穿的,想着外面有风衣罩着,里面的衣服无所谓,所以她也没把裙子换下来,脚下踩着一双豆豆鞋,怎么看,这身打扮都有点过于随意了……
早知道会来他的办公室,怎么说也要打扮的正式一点的。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二十七楼,应宁深呼吸,压了压贝雷帽,抬脚迈了进去。
二十七楼的办公区域非常安静,和应宁想象中大不相同,她悄悄地从过道穿过,大家都在专注手头的工作,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应宁松了口气,很快沿着指示牌找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是谢陆言的声音。
暗哑低沉的,隔着木门传来。
应宁深呼吸,推开门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办公的地方,宽敞明亮的办公区,极简风的装饰,几乎和他家里的风格一模一样,谢陆言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他低着头,手里握着一只LAMY凌美的定制款钢笔,白衬衫的袖口挽着,露出一小截精瘦的手腕,似乎连紫色的筋脉都隐隐可见。
他皱着眉头,时而在文件上圈圈画画,标注着什么,连身旁有人走近都没有发现。
直到应宁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
她径自绕过办公桌来到了他身旁。
谢陆言余光看到了她手中提着的保温壶,握着钢笔的手一顿。
“是谭叔让我上来的,如果不合规矩的话,我马上就离开……”
话音未落,谢陆言就一把攥住她手腕。
“合规矩”他说。
应宁点点头,问他你吃饭了吗。
谢陆言轻轻摇了摇头。
“我煮了粥,你喝点吧,喝了再工作。”
谢陆言低着头,眼眶微微发热,跟个孩子气的,说没力气。
他还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也没抬头看她,只不过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应宁叹了口气,挺无奈的,“那你先松开我。”
谢陆言没动,还握着她,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我不走。”
谢陆言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眼尾不知不觉都红了,他盯着他的眼睛,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应宁把保温壶放在桌子上,拧开盖子,倒了小半碗,这会儿粥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喝着刚刚好。
应宁用勺子搅了搅,喂到他嘴边。
她竟然喂他了,还朝他笑了一下,“张嘴。”
谢陆言这几天卡在胸腔的那口闷气,好像终于在这一刻化开了,他微微开口,在应宁的投喂下,一口一口把粥喝掉。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