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炬之年/地久天长——菜紫【完结】
时间:2024-09-15 23:22:39

  那地方坐落在西城某胡同深处,是一座外表朴素的四合院,内里却透出一股大隐隐于市的韵味。
  应宁到达后,有专人引她上到楼上雅间。
  还未踏入,隐约间便能听到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评弹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然而,当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房间里不是只有谭韵泠一个人。
  除了坐在正中的她,两侧还依次坐着几位贵妇。
  小楼和阿坤的妈妈,她熟悉。但有一位,位置坐的甚至比谭韵泠还要显眼,虽然穿着没有其他人那般珠光宝气,但朴素中却透着高雅,气质绝非凡人可比。
  她不认识。直到小雅从一旁的屏风后端着茶水绕出,走到那女人身后轻声喊了声“妈”。
  与此同时,应宁身后的朱门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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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宁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走到谭韵泠面前,轻声问道:“阿姨,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其他几位贵妇,包括小雅在内,都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
  谭韵泠接过小雅递过来的茶,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随后,她转向应宁,微笑着说:“最近肩膀不太舒服,一到冬天就酸疼得厉害。我想起了你小时候按摩的手法很不错,给老太太揉肩时总是得到她的夸赞。”
  应宁懂她意思了,她没有多说什么,“行,阿姨,我这就给您按摩。”
  “等等。”谭韵泠轻轻一笑,目光转向小雅的母亲,“其实,不是我肩膀不舒服,而是你杜阿姨。”
  她转而对杜新若说:“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擅长推拿的干女儿,就是宁宁,现在她在协和中医科工作。”
  杜新若带着玩味的笑容,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应宁。随后,她淡淡说道:“那就请开始吧。”
  应宁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杜新若略带嘲讽地对谭韵泠笑了起来:“阿泠,看来你的干女儿好像不是很听你的话呢。”
  “怎么会呢?”谭韵泠微笑看向应宁,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像深藏的刀刃,“她自幼在谢家长大,衣食住行皆由谢家提供,就连她出国留学的费用也是我出的。她自然会听我的话,你说是吗,宁宁?”
  其他人嘴角带着讥讽,全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她。
  应宁回想起当初谭韵泠逼她离开时说的那些威胁的话,心想,看来今天的这场鸿门宴,她是逃不过了。
  多可笑,她在来的路上甚至还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与她缓和关系。
  深吸一口气,应宁走上前去,来到杜新若的背后,抬起手臂,开始为她按摩肩膀。
  小雅在旁边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宁宁妹妹,一会儿也给我按摩一下吧,我肩膀也酸得很呢。”
  应宁没有理会。
  很快,她们开始讨论起结婚的事。
  当话题转到婚服时,谭韵泠问小雅:“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
  小雅回答:“当然是西式啦,而且婚纱我会找我一个好姐妹亲自设计,她是北美最优秀的婚纱设计师。”
  几位夫人听后笑了,杜新若说:“不论中式西式,你也得考虑阿言的意见。我听说他小时候住酒店都只选四合院,应该更喜欢中式一些。”
  谭韵泠宠溺地看着小雅,说:“他小时候毛病多,现在早就没了。若是他真喜欢中式,那我们就办两场婚礼。”
  突然,杜新若嘶了一声,肩膀被按得有些痛。小雅不满地指责应宁:“你是不是故意的?”
  应宁道:“阿姨的肩膀是脊柱侧弯导致的受力不均,所以在按摩过程中会引起疼痛。这种情况如果继续盲目按摩,可能会加重病情,我建议是尽早去医院做个检查,以便及时矫正。”
  杜新若没料到按摩竟会真的按出问题,她急忙让应宁停下,心里不禁担忧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谭韵泠则怀疑应宁是故意的,冷冷对她道:“既然这样,宁宁,那你就过来给我按按,也看看我肩膀有没有问题。”
  闻夫人和郑千瑜对视一眼,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应宁平静地回应:“好呀。”她走到谭韵泠的背后,开始认真地为她按摩。谭韵泠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小动作。
  其实她把应宁想得太坏了,自打十四岁那年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应宁是真的在帮她好好按摩,但是刚刚对小雅妈妈,确实是故意的。
  是她没医德了,脊椎侧弯自然也是胡说的。
  郑千瑜笑道:“阿言和小雅的婚事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家阿坤了。早点结婚也好有个人管着他,省得天天给我惹麻烦。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
  小雅迅速回道:“阿姨,我可以把我的闺蜜介绍给阿坤哥哥,她人特别好,也很有能力,有自己的婚纱品牌,不过那只是她的一个爱好,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游学。她们家族也很有名的,说出来您肯定认识,全球最大的灯具商就是她们家,有个意大利高端品牌叫比尔莱斯,就是她家旗下的。我无论是家世、样貌,她都和阿坤哥哥非常般配。而且,他们两个小时候还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一面,我闺蜜可一直对阿坤哥哥念念不忘呢。”
  郑千瑜听后十分满意:“那太好了,一会儿你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让阿坤约她出来见一面。”
  “好呀,郑阿姨,那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亲上加亲了。”
  谭韵泠夸她是小机灵鬼。
  她笑着补充:“其实婚姻么,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除此之外,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也同样重要。比如阿坤,他性格活泼,爱玩爱闹,而你闺蜜也喜欢游山玩水,这就很配,结婚后两人能玩在一起。当然,现代女性越来越追求独立,都想有自己的事业,但如果工作过于忙碌,还怎么兼顾家庭呢?我看小雅就很好,她有画画的爱好,偶尔去国外办个画展,既能满足自己的艺术追求,又不会过于忙碌,而且阿言也喜欢画画,她们结婚后,更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这样的婚姻生活岂不是很美好?”
  她们聊得火热,字字句句都针对应宁。应宁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到这些暗指。然而,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站在谭韵泠身后,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我看宁宁好像累了,要不让她休息会儿?”闻夫人瞥了应宁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
  谭韵泠回道:“不会,宁宁怎么会累呢?她最孝顺长辈了。就算我喊停,她也不会停的。”
  她转向应宁,微笑着问她:“宁宁,你累了吗?”
  可又不等应宁回答,她就继续说道:“宁宁的手法确实很好,千瑜,我记得你也常说腰酸背痛,一会儿也让宁宁帮你按摩一下吧。”
  应宁手抖了一下,她没有说话。
  突然间,门口传来一阵喧嚣声,服务员的声音焦急地响起:“这位先生,请您止步!这是私人包厢,您不能擅自闯入!”
  “滚蛋!”话音未落,一声愤怒的低吼便如雷霆般炸响!紧接着,漆红色的木门被一脚踹开,顿时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
  谢陆言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他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黑色大衣的肩头也沾满雪花,此刻,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整个房间都点燃。
  大力随后冲进来,身后跟着一排保镖,立刻将房间围住。
  “你!”谭韵泠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站了起来,“你疯了!”
  台上的艺人被吓得扑通一声摔倒,乐器散落一地,整个包厢内的气氛瞬间崩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陆言身上。
  应宁看着冲进来的阿言,眼中泛酸,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微笑。
  看到应宁孤独地站在众人身后,遭受使唤和侮辱,而其他人则毫不在意地谈笑风生,谢陆言的怒火愈发强烈。
  他没有理会应宁,直接对大力下令:“给我砸了!”
  “什么……”杜新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起,小雅吓得尖叫着捂住耳朵,闻夫人和郑千瑜也被吓得一惊。
  “几位阿姨请坐稳,玻璃碎片无眼,若不慎伤到哪位,我可负不起责任。”话音刚落,谢陆言便迅速抄起身边一只硕大的花瓶,狠狠地在她们面前砸了个粉碎。
  应宁吓得眼睛一闭,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谢陆言一把攥住,他没有和谭韵泠再说一句话,直接握住应宁的手,强硬地拉着她离开了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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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宁被他拖出茶馆,手腕被攥得生疼。
  他们来到了胡同口,谢陆言的宾利车就大大咧咧横在那里,可见他下车时有多么慌张。
  “阿言……”应宁刚想开口,却被谢陆言打断,他猛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所有情绪几乎都在此刻爆发,“为什么要来!”
  他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头顶的路灯照射下来,两人的眼睛都被照得通红。
  应宁哽咽了一下,试图解释,但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谢陆言的心脏一阵抽疼,他紧紧抱住她,“对不起,妞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应宁颤抖着声音回答:“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谢陆言几乎要崩溃了,“你不知道当我得知我妈把你叫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从谈判桌上冲下来。我怕我晚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我拼了命地想要收购D.T,是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妞妞,我不想你因我而承受任何奚落、嘲讽甚至侮辱。”
  应宁注视着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可那笑容却难看死了,谢陆言心都要碎掉。
  “只是按摩而已。”应宁轻声安慰他,“我不想让你夹在你妈妈和我之间为难。”
  谢陆言摇了摇头,抬起她的下巴,说:“傻子。你不用担心我为难,也别再费心思想去弥补什么婆媳关系。你听好,你不欠她的,她是我妈,是我欠她。等我还了欠她的债,我就带你走,我们远离所有人,不会再有人来烦我们了,再也不会了。”
  “好。”应宁抽抽鼻子,伸手摸摸他的头,“没事了阿言,不紧张,我们回家吧。”
  一路上,谢陆言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与应宁十指相扣,始终没有松开。
  应宁故意缓解气氛,调侃道:“好啦,我没事了,况且我都在你车里了,这次肯定丢不了。”
  谢陆言将她的手拉到嘴边深深吻了吻,却依旧什么也不说,也依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应宁微微叹了口气。
  晚上,谢陆言陪她在家里吃晚饭,这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家里吃晚餐,也是他们久违的二人时光。
  应宁笑着说:“别担心啦,我不会再单独去见你妈妈了。”
  她夹起一块清淡的虾仁放到他的碟子里,劝他多吃一些,“一会儿还要吃药呢,多吃点垫垫胃。”
  谢陆言也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这是她最爱吃的,他深深盯着她的眼睛,叮嘱她:“你也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应宁微笑点点头:“好,我也多吃点。”
  为了转移话题,她聊起工作,“对了,你收购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谢陆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随后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很顺利,别担心。”
  “Fighting!”应宁举起拳头握了握,一本正经地给她加油。
  晚饭后,应宁在厨房熬汤药,谢陆言则在楼上的书房打电话。
  漫长的电话,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挂断电话后,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独自坐在桌子前发呆,一言不发。
  D.T收购失败了。
  谈叙说这是天意,劝他认命,可他明明就差一步了,他要怎么认命?他要如何认命!
  “D.T收购失败了,但你大伯的老城改造项目却中标了,那可是市政府的重点投资项目,还有李家在背后扶持。阿言,你认输吧。”
  谈叙又说:“我爸也看挺重城改一号那块肥肉的,他说只要你肯和我妹结婚,他就想法儿让你成为那个项目的第一负责人,这样你也能稳固在谢家的地位了。”
  “不过D.T确实可惜了,就差一点……”
  谢陆言挂断电话,目光不自觉地穿透玻璃,投向窗外这场肆虐的风暴。
  据气象报道,今年将是北京近五十年来最为严酷的寒冬。
  大雪如席,狂风怒吼,将夜晚的天空染成了深邃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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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宁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手中稳稳地托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然而,随着房门缓缓开启,她踏入房间,却发现整个书房此刻空无一人。
  阿言不见了。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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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路上风雪交加。
  谢陆言一路驱车,来到了万寿路15号院。
  大院儿门口,武警笔直在站在岗亭,如松柏般坚守岗位。
  他没有将车开进去,而是坐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
  他垂头趴在方向盘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苍白的指紧紧抓着方向盘上冰凉的皮革。
  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手机,拨通了胡叔的电话。
  “喂,胡叔……我外公在家吗?”
  “老爷子现在在小汤山疗养院呢,阿言。你外公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是来看望他,他欢迎;但如果是关于收购的事……”
  胡叔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他说那就让你别来了,来了他也不会见你。”
  说完,胡叔就挂断了电话。
  谢陆言仰面倒在靠背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挡风玻璃外无尽的黑夜和纷飞的风雪。
  他疲惫地喘着粗气,胳膊无力地搭在车窗上,随后,僵硬的手指缓慢按下了车窗键……
  随着车窗缓缓降下,冷风瞬间灌入车内,寒风和雪渣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仿佛将四肢百骸吞没。
  手机响了,他病态似地歪头去看,妞妞的名字在来电显上闪烁,他呆呆望着,却没有勇气接起,不敢听到她的声音。
  应宁电话没有打通,阿姨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应宁不想和她呆在一起,便一个人躲进厨房,把汤药重新热好。
  她蹲在小马扎上,给阿言发信息,敲敲减减,最后只剩了几个字:
  “阿言,记得回家。”
  广播电台中,清晰的女声响起,播音员温馨提醒广大市民,因恶劣天气,尽量减少外出,非必要情况下最好留在家中。
  街道上,狂风夹杂着骤雪呼啸而过,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迹。
  偶尔几束车灯闪烁,也都在匆忙地驶向家的方向。
  然而此刻,谢陆言却独自驾车,从海淀出发,一路艰难地驶向昌平。
  夜里十二点,他终于抵达了小汤山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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