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宁微微一愣,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继续收拾着东西,没有回头看他,“我说了,如果你和小雅订婚,我就会离开的。”
她的语气中早已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坐在她身后的男人,眼泪却瞬间从脸颊滑落下来。
谢陆言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声音中带着悲哀的恳求,“只是订婚,不是结婚……订婚也是为了演给我妈看的,只有这样,我外公才会出手帮我。我已经快要成功了,真的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商务部的关系我打不通,我外公愿意帮我,只要他一句话,我就有机会,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像被卡住一般,再也发不出声来。
谢陆言瘫坐在茶几前,一只手无力地撑着地板,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应宁的衣袖。
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眼神中充满了哀求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应宁哎了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的眼中此刻也早已蓄满泪水,但声音却依旧平静:“阿言,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小时候,别人总是嘲笑我,说我是爷爷捡来的野种。后来又说我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孤儿。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谁?我爷爷说我爸妈是意外去世的,但我从来没在家里见过一张他们的照片,爷爷也从不和我提起他们的事。所以我知道爷爷是在骗我的。”
“我可能,真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孩子,小时候,我总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不够相爱的父母,还有一种……”
应宁和他一样,跪在茶几前,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庞,眼泪簌簌下落,却依旧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她哭着说:“还有一种,他们深爱着彼此,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被祝福。他们曾偷尝了禁果,却无力抚养那个孩子,所以选择将她送给别人……阿言,阿言,我不想我们成为那样的父母。”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或许你和小雅在一起,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她有能力照顾你,甚至比我更好的照顾你,当初她能带你去德国治疗,就是最好的证明。以后你们结了婚,说不定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的。”
“我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病历,以及为你开过的药方,都放在了奶奶家。阿言,以后我就没有立场再来照顾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陆言死死抱住她,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痛哭着说不要,不要分手,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只要你!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妞妞,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真的,你相信我,我一直在努力,真的很努力了,真的啊……”
“我知道,阿言。”她微笑着,轻轻摸着他的头,最后一次了,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就是因为知道,才想算了的……你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所以我们……认命吧。”
谢陆言疯狂摇头,他双手紧紧地搂住应宁,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颤抖而绝望:“不,我不认命,我不认命!老婆,老婆,求求你,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别不要我,别不要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应宁摇摇头,她深呼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到底还是推开了他。
“我已经决定了,阿言。”
她缓缓站起,背对着他,拿上茶几上的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转身离开,一步步向门外走。
谢陆言愣了很久很久,他背着光,缩着肩胛,泪眼朦胧,靠在茶几。
无助,破碎,绝望。
就那么注视着,他的女孩,从她身边一步步地走过。
直到看不清她。
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疲惫着,追随着,远去了,心脏骤然紧缩,像针扎,像蚁噬。
一瞬间泪流不止。
“妞妞……你这是抛弃我了,是吗?”
她并没有回头,轻顿了脚步,踹息,大口喘息。
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许回头,不能回头。
她终究迈出了家门,透过走廊的天窗,是那样混沌的月光。
电梯门开起,她擦去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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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正好是跨年夜。
小雅喊上了她所有在京的朋友,一块到370狂欢。
顺便宣布她和阿言订婚的消息。
阿坤包下了整个场子,今晚全部开销由他买单。
想喝什么随便点。
神龙李察香槟王,美女高擎灯牌,全场沸腾欢呼。
其实挺土的,但主打的就是一个嗨。
这几年夜店行业也都不怎么景气,370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其实前几年,夜场最为鼎盛的时候,来烧钱的主儿基本上都是那些来自币圈、传销、高'利贷圈子的土豪。
他们出手豪横,挥金如土,一晚上就能开上好几组神龙套,这些个动辄上万一瓶的洋酒,基本都是那时候被他们哄抬起来的。
后来经济不景气了,那些人便纷纷润到了国外,到最后也就剩了这些二代公子们撑撑场子。
不过夜店老板们心里都门清,这些公子哥们的消费能力其实并不稳定,一旦和家里闹翻,银行卡随时就会被停掉。
之前有个泉州地产老板的小儿子,在北京读书,从大一就是370常客,有次和老爹吵了两句,结果就被停了卡。
后来直接把车卖了。挥霍无度惯了,宁愿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愿在朋友面前丢面子。
那会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还和坤子杠上了,非要和他竞拍一个卡座,到底是外地来的,低估了这位京圈太子爷的实力。
那小孩儿家里在他们当地挺有实力的,估计目中无人惯了,出门在外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开口就是10个抢卡,后来20个,30个,孟子坤来了以后,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开口直接一百个。
也是从那时候起,坤子就成了370的头号祖宗。
今晚这位头号祖宗大开爬梯,一晚就开了三百多瓶黑桃A,一瓶一万多。
甚至还有黑金限量版,很多酒吧压根没进货的,他却在370存了一整柜。
黑桃A其实不好喝,开了也不是为了喝的,一群人举着哗哗洗手,就是拿来助兴拿来玩的。
去掉瓶口锡纸,拧开铁丝,只听“怦”的一声,全场就开始疯狂高喊,“坤少坤少坤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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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坤笑吟吟地摊在沙发上,双手随意横搭在身后,衬衫扣子都被扯掉了,他目光微醺,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美女的大长腿。
美女则紧盯着他手中微微摇晃的房卡,两个人都有点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许一琳走了过来,她直接走到阿坤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然后在众人面前,俯身亲了他一口。
“我的。”她妩媚一笑,宣告主权。
现在她是许家大小姐许一琳,不是琳达。
对面美女识相地离开。
阿坤是真喝多了,眯着眼打量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她是谁,他轻嗤,“你的?”
“不是啊?”
他呵呵一声,没什么含义地笑了起来,“嗯,是你的。”
许一琳:“所以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去找郑阿姨告状。”
孟子坤还是笑,“怎么,这就管上我了?”
……
小雅坐在沙发对面和朋友聊天,这会儿看到琳达和阿坤几乎快贴在一起,于是拿出手机拍了他们一张照片,发给了阿言。
她按住语音,开心地说:“我看坤和琳达的好事儿也快了,以后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去度蜜月呀。”
琳达听到,回头冲小雅说:“让阿言过来一起跨年!”
话还没说完,阿坤就伸腿踹了茶几一脚,掐住琳达脖子说:“你们这群贱货,有事来烦老子,别他妈去烦阿言,知道吗?”
琳达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喝多了吧?”
也就在这时,小楼突然冲了进来。
他一脚踢开拦路的酒瓶子,直奔阿坤面前,拽着他胳膊就往外走。
脸色阴沉的像结了冰。
琳达一把扯住阿坤另一只胳膊,不满地看向小楼,“你干什么?”
孟子坤这会儿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压根没反应过来,摇头晃脑跟个拨浪鼓似的。
小楼急的冲他大吼:“你个傻逼,妞妞和阿言不见了!快他妈跟我去找!”
孟子坤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声惊醒,他迅速挺直了身子,“不见了?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小楼愤怒地一把拽起他的手臂,声音几乎咆哮:“妞妞消失了!快点跟我走!操!”
孟子坤被这一吼,瞬间酒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连忙扶着茶几站起身来,两人不再耽搁,迅速向门口冲了过去。
小雅却突然拦住他俩的去路,“喂,你们干什么去?”
小楼这会儿心急如焚,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地甩出一句:“滚开!”
小雅被他的态度惊得目瞪口呆,她做梦也没想到小楼会对这样对自己,“你再说一遍!”
小楼却直接推开她,妞妞都不见了,谁他妈还有心思哄着她!
俩人冲出了酒吧。
琳达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小雅则气得发抖。
此刻周围除了躁动的音乐和DJ的呐喊,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说话。
琳达第一次在阿坤脸上看到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她震惊得几乎无法形容。
“妞妞?”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小雅,“妞妞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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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和阿坤火急火燎地冲出了酒吧。
小楼给妞妞打电话,阿坤则给阿言打电话,但两个人的电话都没有打通。
小楼愤怒地踹了车门一脚,怒吼道:“我他妈就知道会这样!”
后半夜,小楼驾车带着阿坤在北京城里四处寻找妞妞和阿言。
阿坤坐在副驾驶上,揉着疼痛的脑袋,各种想办法。
“不然打给云綦问问,妞妞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爱找他!”
小楼车上插着蓝牙,他阴着脸拨通了云綦的电话,但对方却关机了。
“要不我们问问奶奶?妞妞无论去哪里,总会先告诉奶奶的。”
“问个屁,你他妈觉得妞妞会让老太太担心她么,能不能想点有用的?”
阿坤急的,“那会不会被谭阿姨带走了?”
“不会。”小楼很笃定,“阿言也不见了,而且……”
小楼冲他怒吼道:“妞妞把群都退了,人都给你丫拉黑了!你到现在还他妈没发现吗?”
阿坤慌张地拿出手机,给应宁发了个问号,但屏幕上却显示“对方已将您拉入黑名单”。
他后知后觉地说:“所以妞妞知道了!”
小楼猛地锤了方向盘一下。
深夜时分,城市的霓虹与星光交相辉映,伴随着狂欢的跨年钟声,人们欢庆着新年的到来。
小楼驾车疾驰,载着阿坤,俩人满北京城瞎转悠,整整开了一夜。
应宁常去的那些地方,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几乎都找了。
终于在转天早上八点多钟,阿坤派去的人传来了消息。
“在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有人在地铁一号线八宝山站的出口见过应宁小姐。”
但暂时还没查到阿言少爷的下落。
“八宝山,她去八宝山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先过去再说。”
两个人直接开车去了八宝山。
-
应宁决定离开北京,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在离开之前,她想去看看谢爷爷,为他扫扫墓。
她带着亲手挑选的烧酒,用精致的小酒瓮摆放整齐。
又挑选了鲜艳的鲜花,细心地摆放在墓前。
两侧的长寿松柏苍翠挺拔,群山环抱,整个墓地风水格局极佳。
墓碑上,谢爷爷的照片笑容慈祥,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他仿佛就站在那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像过去一样微笑地看着她。
“谢爷爷,妞妞来看您了。”她轻轻微笑着,拿起手中的抹布,细致地擦去墓碑上细微的浮土。
尽管这里有人定期前来打理,墓碑本来就很干净,但她依然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爷爷的敬意和思念。
她边擦边轻声说:“您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见到我家老头?”
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来,她回忆起了过去的日子,“我爷爷啊,临去世那两天还在念叨您,总说有机会一定要来北京再和您见面,说很想念您。现在,你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每天一起下棋,肯定也有说不完的话吧。”
她缓缓蹲下,手中的抹布轻轻擦拭着爷爷的照片,当她凝视着那张慈祥的脸庞时,眼圈却突然红了,她声音颤抖着开口:“爷爷,阿言和小雅要订婚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还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的话……”
那时候,谢爷爷坐在摇椅上,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如果一段感情的路途上出现了坎坷和不确定,那么,有时候不如就让它顺其自然地发展。”
她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
爷爷是要他们接受天意。
爱情不是强求,也不是执着,更不是双方共同努力就会有回报的,是需要天意的成全。
她轻叹一声,嘴角勾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其实,现在这样分手,倒也不错。至少,我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地担心他会知道我的身世秘密。我离开了,那么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被揭开。”
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爷爷慈祥的面容,继续说道:“爷爷,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十四岁那年,我从云市来到北京,那时我向我爷爷保证过,要照顾好阿言,治好他的病。小时候,他因为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虽然那些记忆他都在一场高烧中忘记了,但我爷爷却一直提醒着我,叫我不要忘记,也叫我好好弥补他。这些年来,我努力了,也尽力了,如您所言,一切都是天意。我想我和他的缘分已经到头了吧,希望他今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也希望您在天之灵能保佑他,让他一生平安顺遂。”
中午时分,应宁离开了八宝山。
刚从公墓走出不久,她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要求她回去一趟。
应宁看了看时间,觉得来不及,便决定打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