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荔笑道:“夫人放心吧,奴婢一会儿就和宝杏去见吴管事,再去和各房的丫鬟打个脸熟。”
她让宝杏去把床铺开,自己扶着凝烟走到床边。
凝烟发软无力的身子一沾到床榻就再抬不起一分,疲累的阖紧眼帘,将脸颊蹭埋进枕子里,沉沉睡去。
*
文华殿里传出少年清朗略显稚气的读书声,守在殿外的内侍看着时辰,待漏壶滴过刻线,便端了汤膳进殿。
朝着端坐在书桌后读书的矜贵少年躬身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给殿下送了汤膳来。”
小太子纹丝不动,坐得端正,继续念读着手里的书册。
内侍把视线放到靠窗处,对着静立的颀长身影又低了低腰,“娘娘特意给大人也备了汤,大人授了半日课,不如先歇歇。”
赵书翊放下书,皱眉看向低弯着腰的内侍,字正腔圆道:“你先退下罢。”
内侍G了声,“奴才告退。”
叶忱转过身,见赵书翊已经又将书拿了起来,走上前道:“殿下歇会儿罢。”
“我不累。”赵墨翊笃定回话。
叶忱看了眼端坐着的小太子,自顾走到圆桌旁坐下,端起放在上面的玉瓷鎏金碗汤,“殿下课业以完成的很好,不必太过急于求成,也需劳逸结合。”
赵书翊这才放下书,走过来与叶忱一同坐着喝汤。
赵书翊虽年少,却从不贪食好玩乐,默不作声的把汤喝完,放下碗问叶忱:“对了,老师之前说,或探到了古i的踪迹,可有好消息?”
千年前,中原分裂,各国部族间乱斗,百姓民不聊生,据传世间散落有九枚古i,得古i者便能得到天下,而开祖皇帝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九枚古i才一统天下,只是千百年过去,这九枚古i也不知所踪。
传言到今日,更有人认为,这九块古i不仅能保长生,也正是因为有着九块古i,大胤朝千百年来才得以长盛不衰。
历代君王,始终在寻找古i踪迹,却也只寻得四块。
叶忱这时也吃完了汤,放下碗摇头,“还不曾。”
赵书翊眼中流露遗憾,“马上就是父皇寿宴,我若能寻来古i,父皇必定龙颜大悦。”
叶忱温声开解;“有关古i的消息素来多如牛毛,但无异全都是假的,殿下想要寻得古i等于大海捞针,不该将希望寄于此。”
“老师所言我都明白。”
赵书翊神色落寞,“可我还无法如皇兄那般上阵杀敌,也不比皇弟聪慧得父皇喜欢,只能想些投机取巧之法。”
叶忱看着赵书翊稚气尚存的脸孔,不聪慧么?可不见得。
小太子生母乃是裕王府姬妾,因为那时的裕王妃多年无子,才有了去母留子这么一出,她将襁褓中的赵书翊养在膝下,直到裕王登基,赵书翊也被封为太子。
可没想到皇后会又有孕,生下自己的孩子。
这种时候,作为没有母族作为倚靠,又尚还年幼的太子,会怎么做呢?
“说起来,母后近来打算为皇弟寻开蒙的老师。”赵书翊抬起脸看向叶忱,“母后意属陆老首辅,老师知道这事吗?”
叶忱颔首,“陆大人鸿儒硕学,能教导小皇子自然再好不过。”
赵书翊跟着点头,“陆老首辅策名委质数十载,德高望重,但太过因循守旧,而老师的推陈革新,制天命而用,才是我该学的。”
叶忱平淡而笑,小太子很聪明,将如今他与陆承淮的矛盾看得清楚。
“万事不可绝对,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才是殿下该学的。”
看赵书翊挺直背脊,叶忱又说,“我即为殿下之师,必然会倾囊相授,辅佐殿下。”
赵书翊站起身,朝叶忱拜了拜,叶忱默然不语。
杨秉屹候在金水桥外,看到叶忱背着夕霞信步而来,拉开马车的帘帐恭敬道:“大人。”
等叶忱进入马车,他也跟着上去,落帘吩咐驾车护卫,“回府。”
马车行进平缓,杨秉屹注意到叶忱抬手虚握手腕上的佛珠,低声问:“大人带着这佛珠,可有缓解。”
叶忱嗯了一声,低眸看着手腕上的佛珠。
自戴上后,他确实没有再感觉到强烈的刺心之痛,只是偶有不适,譬如现在。
他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迫他的心脏,但比起过去,已经好了太多。
杨秉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叶忱瞥向他,“有话就说。”
杨秉屹忍不住问:“属于实在不明白,大人怎么将那东西送给了三公子的夫人。”
“你倒在意这个。”
杨秉屹目光一敛,意识到自己逾矩,正要告罪,就听叶忱口吻闲淡的说:“母亲想让我替沈凝烟掌腰,叶南容如今还固执想不明白,我即是他亲叔叔,自然不好让一个小姑娘刚嫁过来就遭人轻视。”
那一声满含欣喜的夫君,和颤巍巍的小叔逐一回响过叶忱耳畔,他眸光轻动了动。
既然母亲开了口,他也顺便帮一帮。
杨秉屹瞠目结舌,就因为这?
旁的东西也就算了,那可是牵动国运的古i!多少人为了找到它不择手段,大人就这么轻易给了一个外人。
杨秉屹一脸震惊,叶忱但笑不语,漆眸却变得愈发幽邃,这东西能不能牵动国运还两说,至于让人长生更是无稽,但既然世人赋予了它改天逆命的本事,那就是有用之物,放在他身边并不安全。
谁又能想到古i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想起沈凝烟的谨小慎微,她必然会好好保存,他也能省心。
正思忖,弥满在心口那股不适蓦然又强了一些。
叶忱折眉握住佛珠,用力让它压紧皮肉。
痛楚亦减轻。
第5章
凝烟睡下后,宝杏和宝荔就去吴管事那里打了个脸熟,两人嘴甜伶俐,吴管事也和气的将府上各房的大致情况都与两人说了一说。
“我们夫人才入府,人生地不熟,往后还有劳管事费心。”宝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厚实的封红。
“这可使不得。”吴管事摆手婉拒,“三少夫人往后有什么嘱咐,说一声便成。”
宝荔坚持把封红塞进吴管事手里,“大喜的日子,沾沾喜气。”
吴总管又推诿一下,才收了封红,“那我就谢过少夫人了。”
宝荔和宝杏告辞后就朝着巽竹堂走去,回到院中已经是黄昏,见主屋门仍紧闭着,猜测凝烟必定还在睡。
“可要唤夫人起来?”宝杏问。
宝荔说:“夫人累了几日,让她好好休息,待快用膳再去唤吧。”
宝杏点点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推门进屋,刚走到打帘处便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夹着哭腔的轻细呜咽。
宝杏顿时觉出不对,挑了帘快走进去。
“夫人!”
床幔遮住了拔步床内的景象,而凝烟没有应声,宝杏愈发心急,一把拉起床幔挂到铜勾上,只看到凝烟不安蜷紧着身子,发髻辗转的散乱,露出的半边脸颊极不自然的烧红着,身体却不住在打颤。
宝杏赶紧蹲下身将手贴到凝烟额头,烫的厉害!
她慌跑到外间喊人,“来人,快来人!宝荔!”
听到宝杏满是焦急,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凝烟艰难睁开阖紧的眼帘,微涣的眸子里挂着湿润的泪渍,她迷迷糊糊睡着,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四周的暖意不断流逝,身体却发烫的厉害。
凝烟张了张干燥的唇瓣,嗓子却干痛的说不出话,只发出一点细碎的呻吟。
宝杏听见动静回头,见凝烟睁开了眼睛,心中一喜,跑上前红着眼安慰,“夫人忍一忍,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凝烟蹙着眉勉励点头,用手臂环住自己,把娇小的身体缩紧成一团,好试图寻找一点热意。
宝荔还不熟悉府上规矩,于是和玉书一同前去请大夫,玉竹这边则立刻去禀报了顾氏。
瑞华苑里刚摆上饭菜,顾氏听了玉竹的来禀,放下筷箸蹙眉抬眼问:“怎么好好的病下了?”
玉竹摇头,一脸迷茫的说:“奴婢也不知,少夫人回来就睡了一下午,大抵是身子弱,累着了。”
这话分明是说凝烟娇生惯养,毕竟真要说娇贵,府中的郎君姑娘才是真正出生世家名门。
顾氏眼中滑过若有若无的不虞,想起叶老夫人那番话,抿抿唇开口,“既然病了,就让大夫仔细诊诊,正好,身子那么弱,就多开些滋补的药来补补。”
玉竹听得顾氏语气里的不喜,立刻会意,“奴婢知道了。”
“三郎可回来了?”顾氏又问。
“回夫人,郎君还不曾回来。”
顾氏点头,坐在她身旁的清丽女子盛了碗汤递来。
“姨母趁热先喝碗汤。”
顾氏接过汤,朝楚若秋温和一笑,“你也喝。”
楚若秋依言拿起碗,半垂着眼帘盛汤,双唇翕动两下,迟疑开口,“表嫂突然病下,可要让人去同表哥说一声?”
注意到姨母在看自己,楚若秋松开咬在唇上的贝齿,弯出一个落寞的笑,“毕竟成婚第一日。”
顾氏见她强颜欢笑,不免心疼,对沈凝烟这个新妇更是不喜,“你就是太过单纯,依看我这就是她想让三郎回来看她而使得招数罢了。”
儿子与沈家的婚事她打心底里就不满意,是当初叶沈两家交好,门户也相当,所以在老夫人给三郎和沈夫人肚里孩子指姻缘的时候,她才没有反对。
那时两家说好,若沈夫人生得是女儿,就让两人结亲,生得是儿子他们就互相认做干儿子,可哪想到沈老太爷犯了圣怒被连贬数级,到了地方当官。
此事自然也不能再作数,偏偏叶老太爷在临终前留了话,亲事不能作罢。
“这,总不会。”楚若秋若有所思,“早晨敬茶时一见,我觉得表嫂不像是心思深沉之人。”
顾氏心里郁堵难疏,忍不住嗤哼了声,“她最好不是,安安分分,做好三夫人。”
说罢又握住楚若秋的手拍了拍,叹声安抚,“我知道你对三郎的情意,让你受委屈了。”
侄女与三郎才是真正青梅竹马,若非横插这一档子事,两人合该是郎情妾意的一对。
“姨母别说了,都过去了。”楚若秋眼眶微红,笑着摇头,“若秋不委屈。”
“不委屈你能一病就是半月不见好?”顾氏望着她虚弱的面容,心中更是觉得沈凝烟不是在做戏,那就是太娇气。
楚若秋低下视线,抿紧唇不语。
顾氏叫来自己身边的丫鬟吩咐,“你等大夫来了,先请他给来表姑娘看旧疾。”
楚若秋闻言连连摇头,“我不打紧。”
“你听我的,你现在就回去院里躺着休息。”
顾氏也想敲打敲打新妇。
楚若秋听她语气不容拒绝,只得点头,带着贴身丫鬟凌琴离开了瑞华苑。
凌琴跟着楚若秋,见她并不是往自己院里去,疑惑问:“姑娘,我们不回去吗?”
楚若秋抬起一双温和的眼,“姨母是关心我,可我不能不知轻重,表嫂身子不适,我将大夫请走,老夫人会怎么看?”
“姑娘说得在理。”凌琴轻点着下巴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自然是把人拦下。”
两人朝着垂花门去,可到底晚了一步。
宝荔和玉书步子赶着步子自青石路上走来,身后跟着挎了药箱的大夫,先她们一步离开瑞华苑的嬷嬷已经快走到三人面前。
茹嬷嬷是二夫人陪嫁婢女,小丫鬟们见了都恭恭敬敬,玉书福了福身问:“嬷嬷怎么来了?”
宝荔也跟着低腰。
“方才表姑娘旧疾犯了,夫人让我去请大夫。”茹嬷嬷眼睛直接望向大夫,“正巧陈大夫来了,快随我走一趟。”
宝荔一急,“嬷嬷,少夫人眼下高烧不退,可否先让大夫替姑娘诊治。”
“少夫人好好的怎么病了?”茹嬷嬷仿佛不知情,也没有给宝荔说话的机会,“表姑娘病了半月,反复不见好,若少夫人不严重,就让大夫先走一趟松溪院。”
表姑娘病了就该自己去请大夫,宝荔急得紧握手心,想反驳又不敢。
楚若秋朝凌琴使了个眼色,“快去。”
凌琴会意跑上前,气喘吁吁的喊,“茹嬷嬷。”
茹嬷嬷回过头,“你怎么来了?”
凌琴抚了抚喘息不定的胸口,“嬷嬷费心,姑娘也就是些咳症,不打紧,倒是三少夫人。”
凌琴朝着宝荔笑笑,“就让陈大夫先给三少夫人去看,再到松溪院也不急。”
茹嬷嬷这下也不好勉强,“那就快去罢。”
宝荔万分感激的对着凌琴点点下颌。
耽搁了一阵,等赶回巽竹堂凝烟已经烧的神识不清,双手反复攥着被褥,含糊不清的说着冷。
宝杏抱了一床被子压在上头,又不停地拧了帕子给凝烟敷额,还是一点不见好,她已经快急死。
“大夫来了!”
宝杏扭头朝回来的宝荔道:“怎么这么迟?”
宝荔摇摇头没说话,只让大夫快些给凝烟诊治。
傍晚时分,叶南容从国子监出来,与高侍郎之子高怀瑾一同骑着马在长街慢行。
高怀瑾打量了一遍叶南容没有表情的脸,抬起眼梢问:“不如我陪你再去永珍楼畅饮一番?”
叶南容直接回绝,“酒多伤身。”
高怀瑾不客气笑了声,“倒不知是谁,成亲前夜还在豪饮。”
“不过是难得相聚,尽兴罢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叶南容的面不改色属实让高怀瑾噎了一下,朋友多年,他唯一嫌的就是叶南容条条框框箍起来的板正模样。
本以为经那一回总算有改变了,没想还是这讨嫌样。
叶南容瞥向他,只当看不见他脸上的揶揄,“春闱在即,你也少去那些地方。”
高怀瑾睁直眼睛,“我还不是为了陪你。”
叶南容压了压眉心,“我先回去了。”
他拉紧缰绳,策马离开长街,留下独自在原地横眉竖眼的高怀瑾。
等回到叶府天也黑透,叶南容从马上下来丢了缰绳给门房,往踏步阶上走。
吴管事瞧见从照壁处走来的叶南容,上前行礼,“郎君回来了。”
叶南容略略点头,“父亲可回来了?”
“二爷这会儿约莫是在书房。”吴管事行在一侧,略抬起眼注意着叶南容的神色,口中继续说:“对了,新夫人不知为何忽然起了烧。”
叶南容步子微顿,“病了?”
“G。”吴管事点头,“郎君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若先去瞧瞧。”
叶南容折起眉心,清早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他一下想到昨夜,自己是如何猛烈对待妻子,他依稀记得她荏弱的身躯贴着他,不住的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