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望着她，黝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眼睫颤了两下，一言不发。
苏月妩语气轻佻：“沈珩，你这次好哄吗？”
第139章 帝后和离
沈珩望了她一会儿，忽然扭头，把下颌从她手中挪开。
苏月妩就去揉他的头。
沈珩往后跪了跪，再次躲开。
苏月妩就笑：“这么难哄呀？”
沈珩垂眸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苏月妩道：“你先别生气，一堆臣子还在那边大殿里等着呢，做戏做全套，过会儿你让御前太监过去一个个搜了身，再放他们走，还有慎刑司这边，也要做做查案的样子。”
正说着，槅门被叩响。
付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俞太医来了。”
苏月妩看向沈珩：“我把他叫过来走过场，你先起来，这样被人看见多丢人。”
沈珩没说话，也没动。
苏月妩叹了口气，只能道：“你不嫌丢人就算了。”
她让付申把俞崇清放进来。
俞崇清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沈珩，吓了一跳，但也顾不上，急向床榻上的小皇子走去，怒道：“中毒了怎么能让他躺在这里？娘娘和陛下真是心大，就不怕毒流向各处经脉吗！”
沈珩抬眸看了俞崇清一眼，声音沉哑的不像话：“谁许你这么跟贵妃说话的？”
俞崇清一愣。
不是因为陛下，是因为小孩儿笑了。
脸色红扑扑的，哪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苏月妩解释：“他没中毒，但你要记得，宪儿中毒很深，命悬一线，直到明天，陛下梦到天神赐药，你忽然就想起一个方子，醒来赶紧写下，抓药给宪儿一喂，宪儿就康复了。”
沈珩又目色沉沉地看向苏月妩。
俞崇清咋舌：“这，这别的倒是无所谓，什么天赐神药，不是胡说八道吗，也就民间大字不识的老百姓能信了。”
“要的就是他们信。”
苏月妩伸出一根手指，给沈宪抓着玩儿，不紧不慢道：“本宫近来看了不少书，帝王出世前，都是有兆头的，什么白蛇拦路，孕中梦熊的，我的宪儿怎么能没有。”
俞崇清虽然感觉自己的医术和操守受到了侮辱，但想到刚刚被连升了两级官，还是没骨气的同意了。
沈珩低下头，攥紧了双拳。
苏月妩交代完了，才想起来沈珩：“你快点起来，俞太医在这儿看着呢，多丢人呐。”
俞崇清可是见过娘娘孕期陛下如何做小伏低的，所以倒也没很吃惊。
沈珩仍是不说话。
苏月妩无奈，看了眼沈宪，惊呼：“呀，宪儿喊父皇了！”
俞崇清看看那个奶娃娃，再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受到了侮辱。
然而那厢沈珩已是立刻起身，扑到了床边。
他红着眼把沈宪抱到怀里，看着他，那神情像是期盼着他再叫一声。
沈宪不明所以，冲他笑了笑。
沈珩再也忍不住，对着襁褓落下了眼泪。
俞崇清怎么看他怎么像自己曾经见过的，被丈夫抛弃，只能守着孩子过活的可怜妇人。
苏月妩也叹了口气：“阿珩，你放心，只此一次，下次我做什么都提前与你商量，好不好。”
沈珩抱着孩子往窗边走了走，轻轻摇着襁褓，无声掉眼泪。
苏月妩起身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好了好了，不难受了，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和你更好的在一起，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俞崇清闻言看了苏月妩一眼。
再看看泪流不止的陛下。
更像了。
*
事情按苏月妩所想办下去了。
这次参宴的人多，事情自然千传万万传十万，第二日，已经满京城都知道了。
不少重臣纷纷上奏折关怀询问，劝谏一定要严惩谋害皇嗣之人。
陛下刚开始还义愤填膺地回应，在查了三日后，忽然让他们别提了。
紧接着，陛下要和皇后和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这谁看不出关窍？
有个直臣直接在朝堂上问：“请问陛下，可是皇后娘娘谋害的皇嗣？”
沈珩皱眉：“这是朕的家事，就不劳爱卿挂心了，爱卿若无旁的事要禀，就退下吧。”
这下更是坐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坤宁宫。
青黛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张贵德躬身道：“陛下说了，陶姑娘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以后每个月也可以领皇室的俸银。”
“陶姑娘？”
陶皇后坐在窗边看院子里的风景，闻言轻笑了一声：“本宫做了他四年的妻子，为他操持内务，落了一个孩子，如今又成姑娘了？”
张贵德劝道：“其实跟陛下和离未尝不是好事，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娘娘日后若是遇上难处了，陛下定会相帮，这银钱什么的更是少不了，您与其在深宫蹉跎，还不如出去自得自在，游山玩水呢。”
陶皇后轻轻摇了摇头：“陛下重的是和荣贵妃的情意，不是和本宫的情意，如今荣贵妃不喜，他就把本宫安上污名撵出去，焉知以后还会做出什么。”
张贵德只能道：“陶姑娘慎言。”
陶皇后微微扭过头，看着张贵德笑了笑：“张公公见谅，本宫知道不该把这话说出来，影响陛下清誉，可实在是有些悬心，到底是做了一场皇后，就让本宫谏最后一次君吧。”
张贵德皱眉。
陶皇后起身理了理衣裙，面南而跪：“求陛下在臣妾走后，珍重自身，不要再以君王之身做小伏低，臣妾看了心疼，也求陛下无论如何沉沦温柔乡，都不要忘了身为一国之君该担的责任，毕竟天下万民，都要称陛下一声君父，陛下是他们的仰赖。”
张贵德如何听不出她前半句暗指的是贵妃娘娘。
因为青雯的缘故，他除了自家皇帝主子，最偏的就是荣贵妃，因此只是敷衍应下：“奴才会转告的。”
陶皇后便在这日傍晚，宫门落钥前带着陪嫁仆从，一些细软之物乘着马车出宫了。
张贵德回去复命时，把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
沈珩听完，微怔了几秒。
就在张贵德揣测陛下是不是后悔了的时候，沈珩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些话到此为止，不要传到阿妩耳朵里，否则她该生气了，她现在刚出月子，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听不得这些气人的话。”
第140章 抓周
钟粹宫。
惊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苏月妩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语气淡淡：“自你来钟粹宫，本宫对你不说和绿枝青雯一般，但也算得上厚待了，你为何要帮皇后，哦不，陶徽音做事，动本宫的香料呢？”
苏月妩是在苏家那些心腹入宫后，才知道惊蛰是陶皇后安插过来的人。
文华殿一事前，有段时日她格外热衷于和沈珩的床笫之事，便是因为那香料的功效。
惊蛰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也咬紧牙关不说。
苏月妩轻笑：“本宫查过了，你原先是魏庶人身边的宫女，魏庶人进冷宫后，你就重回了内务府，后来本宫入宫，你被分过来伺候，是那时……”
不待她把话说完，惊蛰不知听到了哪个字眼，身子忽然一僵，紧接着在众人都不防备的情况下，奋力朝一旁的椒墙撞去。
和陶皇后控制着力道不同，惊蛰本就是穷苦出身，卯足了力，一下便撞得额骨破碎。
血从她的头顶流下，惊蛰费力扭头，缠着眼睫望了望西北方向，断了气。
苏月妩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付申怕惊着娘娘，连忙扯了块帘布扔到惊蛰头上，遮住那死不瞑目的脸。
苏月妩深吸了口气，摆摆手让人把尸体拉下去，而后道：“付申，你把你知道的，宫内一心为皇后做事之人的名单写下来，本宫要借着这次的事除去他们。”
付申微讶：“娘娘，您就不怕奴才公报私仇，把素日不睦的人全写上？”
苏月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有那么笨？好好的帮本宫清了前路，以后你自然能光明正大的报仇，如今利用本宫出气，本宫栽了名声，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付申笑意满面：“是，娘娘说的极是。”
付申是十岁入宫如今已经有九年了，他又是个留心的人，对各处的关系不说了如指掌，也略知一二。
只是因为皇后施恩太多，他也只能在暗查了几日后，才给出一个大致的名单。
“娘娘慎重吧，里面估计有些人还没向皇后投诚，只是受恩惠太多，奴才觉得有朝一日皇后若想用他，他一定会听从。”
苏月妩没准备杀了这些人，她吩咐沈珩，以为小皇子祈福为由，提前放了一批宫女出宫，至于那些太监，高位的就贬下去，再从今年进宫的人中亲自提拔一批补上去，原本就低位的，就分派去冷宫辛者库等地方，待日后有机会，就发配去守皇陵。
因皇后和离出宫，后宫的事务一时无人管理。
章贤妃现在对苏月妩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不敢明言，苏月妩自然不能把事情交给她，只能赶鸭子上架，管起了宫务。
麻烦是真麻烦，好在有苏云舒，姜筠柔，吴含淑从旁辅佐。
真遇上决断不了的事，就交给沈珩。
倒也慢慢井井有条起来。
*
沈宥在小皇子百天后才再次登门的。
他抓着殿门框缘，试探着小声问：“娘娘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有了弟弟，娘娘还要不要我了呀？”
苏月妩笑着朝他招招手。
沈宥犹豫片刻，小跑过去。
苏月妩摸了摸他的头，蹲下身：“宥儿，娘娘知道你很聪明，但你可不可能告诉娘娘，你想认娘娘做母妃，是为了什么呀？你只要照实说，娘娘就养你。”
沈宥面露纠结，低头小声：“我，我怕娘娘讨厌我，我跟在娘娘身边，娘娘就算不拿我当弟弟一样看待，可至少看在宥儿乖的份上，不会讨厌宥儿……”
苏月妩觉得他这话是有几分真的。
她点点头：“宥儿，只要你不讨厌娘娘和弟弟，娘娘和弟弟就不会讨厌你，只是因为你的弟弟如今实在太小了，所以娘娘可能会花更多心思在他身上，但娘娘保证，也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如果不介怀的话，我就向你父皇请求，将你过继到膝下。”
沈宥惊喜地睁大了眼：“真的可以吗！”
苏月妩笑：“应当是可以的，除非你父皇不愿意。”
沈宥一把抱住苏月妩，软声撒娇：“娘娘，宥儿好喜欢你呀，娘娘放心，以后宥儿一定会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的！”
苏月妩拍了拍他的后背夸赞：“好呀，但宥儿也是个小孩子，娘娘也会尽力做一个好母妃，照顾你的。”
沈宥眼睫颤了颤，用力“嗯”了声。
*
苏月妩向沈珩提起这件事，沈珩顿了顿，低声试探：“你为什么想要宥儿，是不喜欢咱们的孩子吗？”
苏月妩不明白他怎么想的，白了他一眼：“我不喜欢你，都不会不喜欢宪儿。”
沈珩更难受了，闷声问：“为什么不喜欢我。”
苏月妩一噎：“我是假设。”
沈珩不依不饶：“为什么这样假设，你的意思就是，宪儿比我重要，如果是我生宪儿，正好又难产，你肯定保小。
苏月妩：……
她懒得纠缠，起身就走，沈珩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红了眼眶。
他蹲下身，抱住双膝，轻声自言：“是我太无理取闹了吗……”
*
沈宥就这么被过继了过来。
苏月妩让人将偏殿修整了一下，告诉沈宥想继续住在文华殿，或是来这里都可以。
沈宥很懂事，白日会过来玩儿，但一见她忙起来，就说要回文华殿看功课。
皇子四岁就开蒙了，讲课的学士评价沈宥是中规中矩。
不多久，就到了沈宪周岁那天。
众目睽睽下，他抓住了一盒放在最边缘的胭脂。
百官都哑声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月妩在心里骂骂咧咧。
明明之前排演的好好的，结果他抓周给她玩儿这出？
沈宪若有所觉，回头看了面色不太好母妃一眼，又看看手里的胭脂盒，犹豫片刻，一下子扔了出去。
众大臣再次一惊。
沈宪又爬着往前，抓住了那块排练时抓了无数遍的玉印。
苏月妩松了口气。
沈宪看看她，双手捧着举起玉印，咯咯笑了。
大臣们还没见过这样抓周的，有些还在震惊中，有些反应快的已然向沈珩恭贺溜须了。
沈珩看看儿子，再看看阿妩，微微挺直了腰，面上也带起笑。
第141章 娘娘是有大志之人，不应当再深居后宫
宴席结束后，苏遇则求见。
苏月妩在偏殿接见他，不料他还带着一个熟面孔——叶行俭。
行过礼后，苏遇则解释：“宁之说有要事想禀报娘娘，还说臣若不带他来，他日娘娘定会怪臣，臣这才带他入宫。”
苏月妩挑眉看向叶行俭：“哦？叶翰林有何事要禀？”
叶行俭跪下，垂眸轻声道：“如今小皇子已满周岁，娘娘是有大志之人，不应当再深居后宫，该把手往前伸了。”
苏遇则一惊，扭头看向他，什么大志？他怎么不知道？
苏月妩心中略有惊疑，但面上不动声色，语气轻缓：“叶翰林如何知道本宫有大志？”
叶行俭：“若无大志，那日娘娘就不会去太傅府参宴，也不会劝谏陛下完善监察院法令，陛下更不会梦到天神赐药。”
苏月妩起身，缓缓踱步到他面前，淡声：“抬起头来。”
叶行俭顺从地抬头，视线望着地面，一副谦恭之态。
苏月妩语气轻缓：“你先告诉本宫，为什么跟本宫说这些？”
叶行俭神色认真道：“臣之所求，不过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罢了。”
许太傅是天子之师，致仕后更是桃李满天下，是无数文人士子瞻仰的对象。
苏月妩不可能完全相信这种话，但也不会把一个如此聪敏，有意投靠自己的人拒之门外。
她走回椅子上坐下：“那依叶翰林之意，本宫的手，该怎么往前头伸。”
叶行俭道：“如今翰林院正在编修前朝史书，娘娘不妨向陛下请求，到翰林院和臣等一同编纂，自古以来，修史就是一桩功德，臣有把握将史书修订完整，娘娘只需走个过场，坐享其成便好，此举不止为了名声，也得让前朝知道，娘娘不是一般的深宫妇人。”
苏遇安懵懵地站在一边，完全不知道一直以来小白兔一样的宁之，为什么此刻变得像个大尾巴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