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巧还没松一口气,就听上座那妩媚动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
她全身再一次紧绷,就听苏月妩顿了顿,语气有些为难:“陈答应这次是因为敬畏不得不出言冒犯本宫,下次若是为了这敬畏,再做出些别的事,本宫可该如何是好呢?”
陈嫣巧连忙回道:“绝对不会,不瞒娘娘,妾身是家中庶女,姨娘走的早,父亲也更疼爱家中其它几个姐妹,以前是在家中,有些事不得不为,如今进了宫,家中也无有牵挂,行事自然不必再受制于人,所以请娘娘尽管放心。”
苏月妩并不知她这话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就算是真,像这样一朝局势变换,就把曾经依附过的人推出来挡刀之举,也是让人不得不警惕的。
她刚才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陈嫣巧,让她少在自己眼皮底下动歪心思罢了。
“陈答应这么说,本宫就安心了,同住一宫也是缘分,陈答应只要能说到做到,本宫便可以既往不咎。”
陈嫣巧立刻激动应声:“多谢娘娘!娘娘放心,妾身以后定唯娘娘马首是瞻!”
一番忠心表完,陈嫣巧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退。
等回到蕊珠阁,她带入宫的贴身婢女芙蓉关好门窗,担忧地开口:“主子是要投诚苏嫔娘娘吗?可林嫔那边怎么办?那位可是个小心眼记仇的,对付不了苏嫔娘娘,一定会把矛头对准主子啊。”
陈嫣巧淡淡道:“你也说了,林玥气量狭窄,偏又目中无人高高在上,这样的人,我依附于她又有什么前程?倒不如找一棵更大的树。”
芙蓉不解:“主子是指苏嫔吗?”
陈嫣巧摇了摇头:“她还算不上,只不过也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苏月妩当年从东宫出去,如今又再次入了后宫,甚至直接封嫔,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陛下对她余情未了,要么有太后娘娘在背后撑腰。
这两位都是后宫的大树,而苏月妩只是依附于大树的人,并非大树。
陈嫣巧刚才在主殿说的话半真半假。
她姨娘走的早,父亲忽视,这都是真话。
可并非是毫无牵挂。
她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
姐姐曾经是个温柔的人,可为了护住她,性子渐渐泼辣,会为了被克扣的份例大闹,在她被其它姐妹欺负时,大打出手。
家法不知受过多少次,也彻底得罪了嫡母。
两年前,嫡母做主,把姐姐嫁给了一位进士。
那进士在中榜后摔断了腿,本朝有规定,形体残缺者不得为官,因此断了仕途,只能以教书为生。
只是如此便也罢了,顶多是日子过得清贫些,可那进士却因为这等变故,性子变得暴躁扭曲起来,先前便闹出过虐待学生的传言,在姐姐嫁过去后,起先还装装样子,直到试探出姐姐没有娘家撑腰,便彻底撕下人皮,屡屡对她拳脚相向,发泄兽欲。
陈嫣巧想救姐姐出苦海,让那畜牲死无葬身之地,就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第15章 苏太后
陈嫣巧离开后不久,苏月妩便重新梳洗更衣,带着绿枝和青雯出门,朝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她住在东宫的那一年,与这位尊贵的远房姑母之间多少算是相处出了几分情谊,于情于礼,入宫第一日都该来拜访。
慈宁门的侍卫进去通传,没多久,便有一位四十出头,打扮利索的嬷嬷走了出来。
不等她行礼,苏月妩立刻快步走上前去,挽住她的胳膊,用半笑半埋怨的口吻娇滴滴道:“嬷嬷,您怎么才出来呀,我站得腿都软了,还以为姑母不要我了。”
“呸。”刘嬷嬷本来还想着她已然封了嫔,要拘一下主仆之礼,听了这话不自觉就回到了曾经相处的方式,笑骂道:“半盏茶都功夫都没有,就开始装相了。”
苏月妩也笑了:“还不是太过思念姑母和嬷嬷了嘛,等这一时,就犹如过了三秋那般。”
“油嘴滑舌。”刘嬷嬷嗔了她一眼,却是笑意居多:“得了,别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了,赶紧进去说话吧。”
苏月妩笑着应下。
不同于前几任太后的朴素持俭,苏太后入住慈宁宫后,将这里收拾的精致华美,做工巧妙的连珠帐,雕花繁复的桌椅凭几,上面摆的每一件瓷器也都色泽莹润,价值连城。
苏太后此刻正坐在临窗的长榻上,翻看手中的一本游记,听到动静掀了掀眸,就又垂下眼,对来人视若无睹。
苏月妩知道她在气什么,此刻已然收起了刚才的玩笑模样,乖乖提裙跪了下去:“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安。”
苏太后哼了声,头也没抬:“苏嫔好孝顺啊,入宫第一日就想着来看哀家,我还当你这会儿已经偷了令牌,逃出宫去了呢。”
这说的是三年前的事。
当时那么多苏家女里,她的便宜儿子就相中了苏月妩,她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妮子感观也不错,毕竟先帝是不会让苏氏女再做太子妃的,与其弄个端庄的进来做侍妾,倒不如这样的性子,也算是给她陪个伴儿。
可没想到后来太子遇刺,划伤了脸,这丫头说是因为他不俊俏了,就闹着要出东宫,最后更是偷了太子的令牌,悄悄逃了出去。
这一出去算是断了进东宫的路,先帝问起,她只能解释说是太子不太喜欢苏月妩的性子,所以让人出宫去了。
后来先帝给太子充盈后宫时,就选了她的另一个性情安静的堂侄女儿封了侧妃,也算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帮她给苏家延续了尊荣。
“姑母~”
一道撒娇意味浓浓的嗓音传来,苏太后打了个寒颤,思绪被迫中断,瞪了那作怪的人一眼。
“我错了嘛,当时是我太过任性,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心。”苏月妩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说是认错,可看起来却哪哪都透着委屈似的。
苏太后哼笑了声,冲刘嬷嬷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她把殿里侍奉的宫人都带出去。
等殿门合上,内室只剩姑侄二人后,苏太后才放下书,看着苏月妩直言不讳地问道:“既然过来了,便跟哀家说说,怎么就又想入宫了?”
她做过太子妃,做过皇后,也做过太后,自然不是个傻的,知道当时苏月妩离开东宫,肯定不会是真的因为那条疤。
毕竟便宜儿子带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挺俊的,而且比白白净净的样子还要多添几分男子气概。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么很容易就能想通,无非是彼时的苏月妩对沈珩动了情,得知他还要娶太子妃,纳其它侍妾,接受不了,便找个由头跑了。
苏太后虽遗憾,但也有些释然,毕竟自己一辈子都搭在这四方红墙里了,好容易有个还算喜欢的小辈,出去了也好。
可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丫头又自个儿跑回来了。
苏月妩垂眸,早就编好的说辞在喉间滚了滚,却一时没能说出口。
平心而论,她能感觉到苏太后对自己的善意,自母亲去世后,姑母是第一个让她感受到温暖安宁的长辈。
可她也着实不敢直言家中事。
若姑母得知自己这次入宫只是为了报仇和野心,对沈珩利用大于真心,会选择站在谁那边呢?
她不可能去赌。
毕竟自己只是姑母的远房侄女,而沈珩,却是她实打实抚养了十多年的孩子。
最后,苏月妩眼圈儿泛红,仰头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姑母,开口时声音又轻又软:“姑母,我找不到比陛下更好的夫婿了。”
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是对沈珩余情未了,可如今,却选择说了句含混不明的真话。
苏太后了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过来,而后拍着她的背道:“我就知道,你在东宫那一年,必是损了名声的。”
这世道女子艰辛,那些在朝堂为官的男人们,胆小的不敢娶陪伴过君王侧的女人,胆大的,又会疑心侄女是否贞洁。
“也罢,既然入了宫,就别再想以前那些事儿了,好好跟皇帝过日子,我瞧着,他对你是有旧情的,自打选秀见了你,这些时日都心不在焉的,连牌子也没翻,我原本是想帮你争个贵人位分的,却不料他直接给你封了嫔位,还一本正经的说是什么看见哀家的面子上。”
苏太后想到这儿就又好气又好笑,扶额摇了摇头:“哀家都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苏月妩眸光微动,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起选秀那日,男人咬牙切齿看着自己的面容, 唇角轻轻弯了弯。
她把头枕在苏太后腿上,故意撒娇道:“怎么就不是看姑母的面子了,我当年那样嫌弃陛下,只怕陛下是记仇了,以后说不定还要兴师问罪,到时候我就往姑母这里躲,姑母可不许把我交出去。”
“偏把你交出去。”苏太后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头,轻哼:“让你当初不辞而别,就得让皇帝好好收拾收拾你才成。”
苏月妩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了,一双水眸眨呀眨:“只要姑母舍得……”
苏太后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专会卖乖的小蹄子!”
……
新秀入宫的第一日,有很多人都提着精神。
宫中旧人心思各异,新人则翘首以盼,期望这第一份荣宠落在自己头上。
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沉,养心殿却还是迟迟没有传出翻牌子的消息来。
第16章 两婢之争
比起其它人的紧张不安,苏月妩却是不急不缓地用起了晚膳,头上簪着一支银镶玉点翠蝴蝶簪,是离开慈宁宫时太后赏的。
殿里一共侍立着三个宫女,分别是青雯,绿枝,和二等宫女浮翠。
按宫里的规矩,嫔位能有掌事宫女一,一等宫女一,二等宫女二,普通宫女五。
太监则是有一个掌事,以及六个负责粗活的小太监。
浮翠原本是一等宫女,可嫔妃携带入宫的婢女要占一等宫女的位置,她便宁可自降身份俸禄也要过来侍奉。
原本是觉得刚入宫就能获封嫔位的主子一定是个能人,跟着这样的主子什么不用做就能鸡犬升天,却没料到主子先什么都不做了。
浮翠看着苏月妩不紧不慢的样子,有些烦躁,忍不住开口:“娘娘,陛下到现在还没翻牌子,您就不悬心吗?”
苏月妩瞟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就见青雯竖眉斥道:“放肆,娘娘还在用膳呢,有你说话的份吗,还当是在文华殿,有你叔叔孙公公撑腰,可以不分尊卑吗?”
几句话不知有意无意,反正是直接在苏月妩面前揭了浮翠的老底。
浮翠从没被这样下过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雯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纵然有个在大皇子身边当差的叔叔,可那是血亲,没法子,倒是姐姐你,也不知道怎么认了养心殿的张公公做干爹的。”
这话暗示意味很明显,任何一个女子听了,只怕都要羞恼发怒,眼看两个人就要这么吵起来,绿枝皱眉,正要出言呵斥,却被苏月妩一个眼神制止。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且看看她们还能说出什么来。
然而青雯并没有气恼,反倒满脸不屑:“眼馋啊?白搭了,即便你叔叔整日削尖了脑袋往我干爹身边凑,我干爹也不稀罕,不然你让你叔叔认我做干娘,我倒是不介意多你这个乖孙女儿!”
“你!”浮翠气得脸色涨红,作势就要动手。
苏月妩这才缓缓放下筷箸,语气淡淡地开口:“本宫竟不知,原来你们个个都是有靠山的。”
此话一出,两人立刻回过神安静了下来,青雯瞪了浮翠一眼,扑通一声屈膝跪倒在地,浮翠也面色慌张地紧随其后。
苏月妩拿过绿枝递来的帕子抿了抿唇,眸光平静地扫下去,却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起来倒只有本宫是初入宫闱,无依无靠的,以后在宫里讨生活,还得多仰仗二位呢。”
这要再听不出讽刺就是傻子了,青雯用力磕了个头,歉声道:“奴婢身为钟粹宫掌事宫女,一没有约束好下面的人,二没有以身作则,也在娘娘面前放肆了,奴婢罪该万死,愿自去慎刑司领罚,只求娘娘莫要动气。”
浮翠闻言讶异地看向青雯,她怎么敢说这种话,这时候不是该求饶吗?更重要的是她这话一说,自己岂不是也要去慎刑司领罚?
浮翠心里又惊又惧又恨,早知如此,她就老老实实在重华宫待着了,谁要来伺候这没出息的主子,还得看同为奴婢之人的脸色!
苏月妩眸中也闪过些许意外,多打量了青雯几眼。
只见她目光明亮,语气诚挚,颇有几分爽朗之气,且能说出这番话,也不像是个完全不知礼的。
又是张公公的干女儿……
苏月妩心里掠过一个猜疑,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青雯,本宫念你是初犯,罚你两个月的月钱,至于浮翠,本宫交由你处置,若以后再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你就不必在这里做掌事宫女了。”
青雯大概没想到被罚得这么轻,看向苏月妩的眸子更亮了几分,又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叩了个首:“奴婢多谢娘娘!娘娘放心,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而浮翠脸色就难看了,她攥紧袖口,低垂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怨愤。
这位苏嫔分明是偏心!凭什么一起犯的错,青雯就是聊胜于无的处罚,却要把她交给青雯任其处置?
这样一碗水端不平的人也配做一宫主位吗!
苏月妩虽看不见她的神色,却清楚的看到了她掐紧到发白的指尖。
待两人退下后,苏月妩对绿枝道:“这个浮翠不能留了,你多注意着她,揪些大大小小的错处出来,等过些时日,我便用这些由头把她送回内务府。”
一宫主位有自己处置宫女的权利,只要不是混得太差,内务府一般都不会驳回。
绿枝明白,点头应下。
没过多久,有个三等宫女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娘娘,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陛下今夜没有翻牌子,宿在坤宁宫了。”
坤宁宫是皇后居住的宫殿。
新秀入宫,皇帝却去了皇后宫里,这对每个新人都不是好事。
宫女生怕苏嫔发怒。
然而对方却只是稀松平常地应了句:“知道了。”
似是想到什么,苏月妩又问:“郑公公眼下在哪里?”
宫女忙回:“娘娘入住钟粹宫后,这里库房的东西都要重新登记造册,郑公公领着小福子和小寿子在那边忙活呢。”
苏月妩点点头:“去问问,若郑公公这会儿忙完了,让他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是!”
宫女领命出去没多久,郑天德就来了,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行完礼,就垂首站在下面,也不问为什么把他叫来。
苏月妩喝了口茶,带着笑意开口:“早些时候忘问了,不知公公以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郑天德微顿了顿:“回娘娘,奴才原先在养心殿伺候陛下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