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煜并不意外。
孟泽的眼神藏不住杀气。
孟泽的容貌赏心悦目,哪怕这是一株带刺玫瑰,关煜还是乐意结交。
但算命老人扛不住了,要求医生调换病房。
孟泽的双人间变成了单间,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交谈。
大家都怕他,怕他阴鸷的眼。
关煜偶尔还是会去挑衅的,不过他输了。
关煜在这一座医院待了一年左右。
关父气消了。
关煜很快就要离开,他舍不得这里,他觉得父亲那张老脸比去年更丑了。
可他崇尚自由,他还是要离开。
临走的前几天,关煜去敲孟泽的房门:“孟泽,我要走了。”
里面不会传来任何的回答。
算命老人说:“神仙下凡,和我们有天壤之别。”
关煜低着脸笑,低下腰,低下手,朝着孟泽的门缝里塞过去一张纸。
之后他就是等着了。
在他即将要走的时候,他等来了孟泽的敲门。
他表现得受宠若惊:“稀客。”
孟泽扬起手,指尖夹着的正是关煜的画。
关煜笑:“原来是我的画把你给感化了。”
关煜画的是孟泽和李明澜。
是当年高三时,孟泽背着李明澜走出校门时,女的灿烂明媚。
关煜用这幅画在孟泽这里博得了一丝价值。
他走的那天,孟泽送他四个字:“未来可期。”
关煜:“你还要多久才能出去?”
孟泽:“我在这里坐牢。”
关煜:“后会有期。”
关煜没有和孟泽断了联系,他常常去探望孟泽,去的时候捎上一张自己的画。
画上全都是李明澜。
虽然他只见过她两回,但关煜是艺术界的天生奇才,他捕捉到她的神态,绘得栩栩如生。
孟泽欣赏关煜的画。
关煜欣赏孟泽这个人。
算是各取所需。
一个偶然的机会,关煜关注到了李明澜的消息。
原来她出国创业去了,她的消息比较少,一年到头寥寥几行字。
关煜打印下来,到年关时就给孟泽送过去。
犹记得,李明澜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关煜剪下了她在红毯现场的照片。
他知道,千万不能惹孟泽生气,于是将李明澜身边的男明星给抠出来了。
他也知道,孟泽喜欢听吹捧李明澜的奉承话:“牛啊,一个华人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当上了首席设计师。”
孟泽夹着打印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关煜说:“我都替他高兴。”
孟泽“嗯”一声。
关煜:“高兴了你就得笑一笑,你猜为什么我在这幢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人缘那么好,就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泽点头:“是该高兴。”他掀起唇角。
关煜觉得,孟泽的轻笑与自己的有些相像,他承认,是孟泽笑得比他迷人。
但是孟泽下一秒就敛起笑,逼近关煜:“她身边站了谁?”
关煜在心里讶异,他的抠图技术烂得让孟泽一眼瞧出来吗?他也不对着孟泽撒谎:“一个男明星吧,我不认识。”
孟泽盯着关煜的眼睛。
关煜轻轻掀唇角。
孟泽:“她身边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关煜:“你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孟泽:“都行。”
关煜:“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你觉得周围男人是瞎了眼吗?”
孟泽一下捏皱了这张纸:“你的话不中听。”
关煜耸肩:“你瞧瞧你,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她呢,自在逍遥,洋洋得意,你啊,不值当。”
孟泽倏地站起。
关煜几乎以为孟泽霎时迸裂的杀气是要付诸行动。
后面的医生大喊:“孟泽!”
孟泽喘了口气,附在关煜耳边:“是李明澜救了你。”
*
茶已凉透。
“他在那里待了多久?”李明澜喉咙发干,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发出轻轻的微弱的一句。
“让我想一想啊,一、二、三、四,他二十四岁进来,三十岁出去。”关煜过了几秒才算出来,“哦,六年。”
第116章
六年,李明澜和崔佩颐从无到有,受过冷眼,遇过重挫,可是咬紧牙关的时候,李明澜也不会去幻想落魄的孟泽来平衡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以为他鲜衣怒马,如千里之驹。
她问:“他是犯了什么案子进去的?”
关煜:“我和他是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认识的,他之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去查,我喜欢美人,无关他是个好人或者坏人。”
李明掉头就走,至今也没有喝上关煜泡的那杯茶。
她刚下楼梯,又匆匆回来。
关煜只见她半低着腰,扒着门,似乎崴脚了。
她的声音没有疼痛,冷冰冰的:“既然他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那为什么能买得起七位数的手表?”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雷余瓯那小子告密的吧?他的嘴巴不严实。”明明关煜自己才抖落了孟泽的过去,关煜啜口茶,“我会在意大利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躲过天打雷劈,我就送佛送到西,再给你讲一个他的小秘密。”
话才说完,关煜又把茶给泡上了,满条斯理,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李明澜不急,靠着门框慢慢等,她转了转脚踝,才察觉到脚疼。
直到关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之前买过什么数字货币,他出来后,这个数字货币涨到天价了。”
*
南方还在炎热的夏季,北方已经是秋天。
孟泽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等在车库里,他特意飞来北方,是要和龙正初去接人。
龙正初晋升为奶爸,一上车就晒出双胞胎儿子的壁纸:“瞧瞧,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一路上,龙正初不停讲两个小娃娃:“大的先哭,小的也哭,我们家半夜都闹腾得厉害。”
孟泽突然问:“你们家会不会半夜里要去买ῳ*Ɩ萝卜糕?”
“萝卜糕?没有。”龙正初说,“不过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把酸梅汁当水喝。”
车子先到达监狱外,龙正初收起嘻嘻哈哈的脸,严肃地望着监狱的大门。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门开了。
孟父套了件稍厚的外套,这是去年龙正初他捎的冬装,他望见这两人,眼眶瞬间湿润,他摸了摸剃得短短的圆头。
孟泽:“爸。”
龙正初:“孟叔叔。”
孟父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终于出来了。”
龙正初从车里捧出一束花:“孟叔叔,我问过花店,这个叫鸡蛋花,花语就是新生。”
孟父颤巍巍接过花:“多谢,案子当年麻烦了你,没想到我人出来,还得麻烦你。”
龙正初:“不麻烦不麻烦,孟叔叔,我就是出来跑一趟,经过花店,一问一答,立即结账,花不了多少时间。”
过去几年,孟父是从玻璃外看儿子,如今站到阳光下,儿子越发挺拔,他轻喊:“孟泽……”
“爸,出来就好,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孟泽拉开车门。
孟父拭了拭眼角:“恐怕将来,我也找不到工作了。”
孟泽:“你就安心,钱的事不劳你费心,不用出去工作,先收拾收拾心情。”
*
孟父回到家,第一时间不是展望未来,而是回忆往事:“我在里面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我不放心你,爸以前做了许多的错事,早知道我都要进去这一遭,高三那年,我就不给你办转学了,北方学校学习氛围强烈,你也不会闹情绪不上大学。”
孟父老泪纵横,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这个当爹的,当得和个畜生没区别。”
孟泽:“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不去岩巍中学,他就遇不上李明澜。
他可能和龙正初一样,上一流大学,进大企业,结婚生子,可他想象不到,没有遇上李明澜的他会和谁结婚生子。
没有人和李明澜一样蠢,也就没有人受得了他的坏脾气。
在他说“当场分手”的时候,别的女人已经当场分手了,只有李明澜强词夺理,非要和他“当场复合”。
哪怕他去了岩巍中学,他高考之后不回南方,他一样平步青云。
但他已经遇见了李明澜,他会发现,没有人和她一样蠢。
孟父擦干眼泪,在抽屉里、柜子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他看到曾经的相簿:“我现在都还印象深刻,你上幼儿园前是个胖嘟嘟的小子,抱你和扛一袋米差不多。”
孟泽儿时对父母的印象很淡,外公留下的照片里,他已经是个瘦小子。
但李明澜当初生下的是个瘦小子还是胖小子?
孟泽:「他小时候胖不胖?」
*
李明澜走出画廊时,不知是扭了脚,还是脚上发虚,刚才勉强支撑她站立的力气一下子卸了,她只得在画廊外的广场台阶坐下来。
她都不甘心,他的那六年,他的一审至二审的两年。
他那样高傲的人,又怎会甘愿自己从天上摔下。
她和他的最新聊天记录,是各自发给对方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世上难得找这么两个都是“猪脑袋”的人。
过去即过去。
他的将来,有她替他披荆斩棘。
孟泽的信息突如其来,将她从六年的时光里拉出来。
她回复:「胖!肉嘟嘟的。」
「不信。」
她知道,他不是不信:「你敢不信?等我发照片给你。」
孟泽照例发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李明澜的云空间相册有个文件夹,是独属于儿子的。
从儿子呱呱落地,至玉树临风。
可惜儿子长大之后不喜欢拍照,还是胖嘟嘟时听话,连虎纹衣服都肯穿。
李明澜把李深至今的照片,每个阶段挑四五张,逐一发过去。
她还坐在台阶上。
从画廊出来时,她浑身冷汗,直至见到猪的表情包,她才觉得暖起来。
*
真奇怪,孟泽从孟父的相簿里见到胖嘟嘟的自己,没有亲切感。
他不觉得那个是自己,因为外公房子墙上贴的照片里,他不是长这样。
但见到胖胖的小李深,孟泽又突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眉目和他一模一样,小嘴巴遗传自她。
真的肉嘟嘟,看上去比一袋米更重。
他的儿子似乎喜欢黑色衣服。
孟泽把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直至——
他突然定住。
照片里,小李深的胖脸蛋斜斜对着镜头,表情淡,透着浓浓的不高兴。
因为他身上的不是黑色系的衣服,而是一件虎纹小袄。
这么幼稚的一件小袄,孟泽怎会不记得。
他和这个穿虎纹小袄的小屁孩,在他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快餐店,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隔着玻璃手贴了手。
小屁孩是他的儿子,他四岁的儿子。
他当时为什么不进去,掀开这个小屁孩的老虎帽,瞧一瞧他肉嘟嘟的脸?
孟父见到孟泽立在窗边,半天一动不动:“孟泽?”
孟泽转头:“我没有后悔过进岩巍中学。”
*
李明澜直接从意大利飞回国。
她没有告诉孟泽,而是让李深联系当年的强制治疗机构。
下了飞机,李明澜坐上车,马不停蹄去往“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接待的是一个助理医生,他请两人进会客室,一坐下,他说:“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对外透露病人的信息,但主治医生说,这位是病人的儿子?”
李明澜将李深推到前面:“对,病人和他是父子关系。”
孟泽入院时是二十四岁,比现在的李深大几岁,二人的眉目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助理医生:“既然是主治医生同意的,我们破例一次,调取了当年的诊断记录。”
李明澜:“我是想了解他在这里的治疗情况。”
“他是符合出院体征才被允许离开的。”助理医生翻看孟泽的出院记录,照着念了些指标,“情况算是稳定。”
李明澜:“他是因为什么事被送进来的?”
“十几年前,相关记录都是纸质材料,后来医院开展电子化管理,但没有补录已出院人员的资料,他的原始病历找不到了。”助理医生翻阅手里的一打纸质材料,“我们归档的只有他后两年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