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这是我儿子家。我以前都是坐车去,今天出来散步,绕来绕去就迷路了。”
倒是巧,老人要去的这里,正是孟泽今晚要上家教的那一幢楼。
孟泽:“老人家,我正好要过去,一起走吧。”
老人眉开眼笑,倒是想起什么了:“你是孟老师吧?我听孙子说,今晚有个家教老师过来。我孙子这次考试有了大进步,孟老师,谢谢你。你有学识,人品好,是大学生吧?希望我孙子和你一样,考上理想学校。”
老人不清楚状况,误以为叫“老师”的一定是高学历。
别墅外等着的人,不止有孟泽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他们当然不是出来迎接孟泽,而是担心迷路的老人。
老人说:“多亏了孟老师领路。”
学生家长连连道谢。
前几次,孟泽见到的是女家长。
今天才知,男家长是他在六年前暑假观展时遇到的摄影师——吴临远。
吴临远在摄影界小有名气,当年孟泽就着展览作品和吴临远交谈过三两句。
不料,吴临远对他们之间的一面之缘还有印象,笑着说:“惺惺相惜啊。”
得知儿子的进步全是孟泽的功劳,吴临远心花怒放,留了孟泽吃晚餐。
吴临远问:“小孟,你现在是只做家教吗?”
孟泽:“有在摄影室打工。”
“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作品带过来。”吴临远说,“你的观点很破格,但是人年轻,什么都不怕。有机会,我给你引荐行内大佬。”
孟泽礼貌道谢。
他离开吴家,已是晚上九点多。
他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一路赏景。他无聊时喜欢听时间的声音。
外公家的老旧时钟数着日出,数着日落,数着春夏秋冬,数了一年又一年。秒钟摇着尾巴:“滴答”,“滴答”。
李明澜的脾气真大。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躲着他。
*
李明澜生下孩子之后,休养了一年多,直到孩子断了母乳。
她的人生进度比同龄人的快。
当要出来工作了,她却比同龄人晚了两年。
因为怀孕的原因,她停了绘画。现在的她说得上是无一技之长了。
当妈的人了,不能一事无成,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出国了。
她待在城堡里太久,不经风雨,头脑简单。父亲要她出去历练。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年她不是完全停滞,她给孩子做胎教时常常朗诵英文诗,她的英文十分流利。
到了国外,语言这关算是过了。
小姨早年定居国外,和李明澜很久不见。亲戚关系很生疏。
住在小姨家时,李明澜客客气气的。
人生地不熟,她觉得自己被父亲放逐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适应能力,过了狼狈的几个月之后,她豁然了。
她就读的是艺术学校,她的天赋没有放弃她。
每每听见他人的夸赞,她会想起孟泽的美术笔记。她是站在他的肩上才比别人走得更远、更快。
她一年才回一次家,一年才见一次孩子。
爷爷奶奶至今不知孙女未婚生子,他们以为是于骊生下了大胖小子。
瞒着是对的。爷爷身体不大好,心脏有问题,受不了刺激。
她就是李深的姑姑。
她也不愿孩子知道,他妈不读书就生下他。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这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
回国的时刻就是李明澜心花怒放时。
飞机下降,她的心在向上飞,直冲云霄了。
她回到了她的城市。
她的孩子在这里。
机舱前,空姐绽放迷人微笑,对着每一位经过的旅客说:“祝您生活愉快。”
李明澜也笑:“我爱我的祖国。”
接机人群中,她一眼见到哥哥和嫂子,以及嫂子怀里的孩子。
之后,她的目光离不开孩子的小脸蛋。
她的哥嫂对孩子很上心。
小李深被养得白白胖胖。天有点冷,他裹着厚棉袄,团成一个圆球似的。他向这边望,见到她,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明澜冲他招招手。
小李深又看她了。
“哥,阿嫂。”李明澜几乎是蹦跳到了他们面前。太急了,行李箱被她拖得歪一下。
“嗯。”李旭彬冷淡得近乎无情。
“哥,你怎么见到我还是板着脸?”李明澜抬手去拍哥哥的肩。
于骊笑了:“他一年四季都这样,得知你回国,他恨不得提前一天守在这里。”
李明澜看着于骊怀里的孩子,眉开眼笑:“深仔,还记得我吗?”
小李深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脚。
对孩子来说,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于骊捉住小李深的小手,向着李明澜摇了摇:“深仔,叫姑姑。”
“姑姑。”稚嫩童音又响又亮。
“哎。”李明澜长长地应声,“深仔真乖。”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身份,她不后悔。她庆幸,自己正是因为有哥哥当后盾才能把儿子生下来。
她握住儿子的小手,恨不得紧紧拥抱,却又不敢用力,她轻捏他的脸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小李深睁着眼睛望她。
于骊抬起孩子:“来,深仔,让姑姑抱一抱。”
李明澜立即站直,伸开双手。
小李深不哭不闹。
于骊把他送过去。
他顺势窝在李明澜的怀里。
李明澜抱住粉嘟嘟的小娃娃,不舍得放手:“深仔比去年长大了,长高了。”
他小小的眼睛清澈如溪。
她心里软软的,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什么都是值得的,为了她的儿子,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程途中。
李明澜不经意扫过一眼。这一个岔路口过去是她曾经上学的路。
李旭彬把方向盘转了转,刻意绕路。事实上,他很久不走岩巍中学门口了。
第69章
李明澜的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小李深坐在儿童座椅,他很安静,轻轻晃着短短的小胖腿。
李明澜的眼里溢着满满的笑意,抚着他小小的背。
车子拐一个弯。小李深忽然侧头,仰起脸:“姑姑。”
“哎!”李明澜答应。
他指指车窗外:“那是我的幼儿园。”
她低头贴了贴儿子的脸:“姑姑放假有空,以后姑姑接送你上学放学好不好?”
于骊接话:“我近来工作很忙。深仔,寒假前都让姑姑陪你,你要听姑姑的话。”
小李深乖乖点头。
李旭彬开车回到自己的家:“昨天夜里,爷爷临时有事,爸妈过去了。”
李明澜关心地问:“爷爷的ῳ*Ɩ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但小毛病不少。”李旭彬说,“你坐这么久的飞机,人也累了,休息一天,明天我们过去探望爷爷。”
很快就是饭点。于骊早就备了一桌的好菜,热一热就能上桌。
李明澜说要帮忙。
于骊怜惜妹妹:“你陪陪深仔,他可乖了。”
李明澜冲着嫂子笑了笑。
小李深有专属于他的一张高凳,在这个年纪,他爬不上去。
李明澜抱起他,把他放到高凳上。
小李深坐得端端正正,拿着他的小勺子和小瓷碗。
李明澜逗他:“要不要姑姑喂你呀?”
小李深有板有眼:“我自己能吃。”
“喜欢吃什么菜?”
“爸爸说,吃饭的时候不要打扰别人。”
李明澜反而被孩子教育了。她笑,突然发现孩子绷着脸。
她长了一双笑眼,孩子的眉目却没有半点她的亲切……是和那人如出一辙。
李家人去探望李爷爷。
李爷爷还在病中,给小李深封了一个利是。
小李深道谢:“祝曾祖父身体健康。”
李爷爷抱着曾孙子,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小李深贴着曾祖父的脸,是最平静的一个。
小李深刚出世,李明澜庆幸儿子不哭不闹。到了这时,她又计较,为什么孩子不笑呢?
李明澜和李父李母聚了聚,之后还是回哥哥家里住。
到了她去接儿子放学的那天,她不知道多欢快,仿佛自己回到童年,脚步跟飞了似的。
老师见到陌生脸孔,询问:“请问你是?”
“我来接李深。”
老师再次确认:“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姑姑。”李明澜笑望儿子。
教室里的小李深望着窗外的大树,不知在想什么。
边上的小朋友尖叫大喊。
小李深一点也没受影响。
老师喊:“李深,你的姑姑来接你了。”
小李深看过来。
见到李明澜绽放的微笑,他没有表现出喜悦。他从小凳子站起,拿起边上的迷你书包,向老师挥别:“老师,再见。”
然后,又礼貌地说:“姑姑。”
放学时分,幼儿园里外都是喧闹声,唯独李明澜牵着的小李深格外安静。
她问:“深仔,姑姑来接你,你高不高兴呀?”
小李深仰起圆脸,他被夕阳照得眯起眼睛:“高兴。”
李明澜为他遮了遮光:“可是你为什么不笑?”
“爸爸也不笑。”
小李深口中的“爸爸”,当然是李旭彬,但是李明澜条件反射,想到的是某个哪怕考了年级第一名,脸色也如同家中办丧事的那一位。
她挥去某人的回忆:“可是妈妈喜欢笑啊。”
“我是男孩子,我要和爸爸一样。我不笑。”小李深理直气壮。
*
李明澜等哥哥回来,就歪着头打量。
李旭彬很久没有见过古灵精怪的妹妹,他无比想念,面上仍然波澜不惊:“深仔呢?”
“阿嫂在给他洗白白。”李明澜皱鼻子,“深仔说,只许妈妈给他洗。”她倒成外人了。
“嗯。”
她戳一戳哥哥的肩:“哥,你天天板着脸,把深仔给带坏了。”
“这叫稳重。”
四岁就不该是稳重的年纪。她问:“深仔是不是不喜欢笑?”
妹妹能发现的事,李旭彬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他不提小李深的另一半基因:“深仔懂事乖巧,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胡说八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两兄妹的对话场合从玄关移至客厅。
李旭彬脱下西装,松了领带:“国外怎么样?你出去还习惯吗?”
李明澜怪叫:“哥,你现在才来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就算把你流放到外太空,你也能找到乐子。”
“哪有乐子。”她一抬脚,坐上沙发扶手,“哥,我很忙的。”
“忙什么?我以为你会一年回来两次。”他家妹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抱着儿子。
“艺术学校的学费贵,日常开销又大,我省吃俭用才能省下……”李明澜竖起食指,“一次的机票钱。”
李旭彬一顿:“是不是缺生活费?”
“我今年二十三,孩子都四岁了。哥,你不要把我当成孩子,你和爸妈为我操碎了心,我过意不去,现在我一有空就出去打工,自己能挣钱。”
李旭彬想训妹妹,有沙发不坐,坐扶手做什么?出口却成了长叹:“这几年,苦了你了。”
“你和阿嫂带孩子不容易吧?”
“深仔很懂事,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李明澜想推翻某人的遗传力量,让孩子和她一样乐观爱笑。
但转念一想,儿子遗传那谁的智慧,也不赖吧。
*
没有人提及李明澜的高中,她不再经过岩巍中学。
却是在路上听见一人说,岩巍中学近来搞工程,噪音很大,影响学生上课。
又搞工程?李明澜上高三时,学校也是在翻修体育馆。
当年已成往事,往事里的人穿梭在各自旅途,也许会有交集的时候。
假设哪天遇到孟泽,他肯定意气风发。
她也不能输。
李明澜偶遇的第一个同学,不是孟泽。
这天,她牵着小李深去超市,忽然望见前面露出来的一个头。
是副班长。
她大惊失色,弯下腰,躲到货架边:“深仔,姑姑要和同学玩捉迷藏,我们偷偷藏起来。”
小李深抬头问:“姑姑也玩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