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比春鸢想的还激动些,几乎刚刚说出别再搭理西院的话,柳嫣立刻应激,“什么意思,是说我害她吗?我想要儿子是为了谁?凭什么不让我再插手西院的事情,主母管理妾室天经地义,何况我是为了她好,冷不丁夺了权,还不被那些下人欺负死?”
下人哪敢欺负大奶奶,哪怕她不掌家不理事,名分摆在那里。不过以前众人只捧她一个,如今多了一个,那边肚子里还有一个,有那么一两次撞上个不凑巧的事,下人顾着那边,东院便深觉被怠慢了,落差太大,一点小事也大得不得了。本就听了不少抱怨,如今再察觉出蔡玠微妙的态度,越发不能忍了。
春鸢就知道会这样,耐心劝解道:“大爷也是关心奶奶的身子,叫奶奶好生养着,本来咳疾就没好,何苦心这些事,还讨不了好。不管生个什么,总归送到咱们这里养,那边一辈子也越不过您的正妻之位。”
柳嫣听到这样的劝解,怆然一笑,“你也发觉了是不是,大爷根本就不打算把人送走了,他以前从未做过不合规矩的事情。”说准确点,是没有为她做过不合规矩的事情,哪怕给她锦衣玉食、地位尊荣,甚至是嘘寒问暖、宽容迁就,可给她的就是和给冯敏的不一样。
秋风肃冷,东院又传出了药味,主子郁郁寡欢、萎靡不振,下人们也不敢高声说笑,柳嫣病了有几了,缠绵病榻,起不来身,春鸢跟芳都劝她起来走动走动,只是不理。两个丫头无奈退出去,芳下巴点点西院的方向,“没看出来,大爷真被迷住了,咱们奶奶病了这几,竟一次都没来瞧过。”
春鸢忍不住蹙眉,其实柳嫣本不是那么钻牛角尖的人,就是东院以芳为首的几个丫头挑唆着,非要跟西院争个高低,搞得奶奶心结越来越大。奶奶呢,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本身又是个没心眼的,就不肯过于苛责,越发纵的她跟个副小姐一样,对人对事,半点不用心。
“奶奶还病着,你说这些干什么,大爷有多忙你不知道?半个月统共就回来了两次,老爷夫人都没说什么,你就抱怨上了。不是我说你,你真要管管你这张嘴,都嫁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春鸢口吻重了些,却是好心相劝。
芳何曾被人这么奚落过,冷笑道:“奶奶之前跟我说你偏着西院,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人家院子里的自然都是好人,只我们没一个上的台盘的,亏你还是从小就跟着奶奶的。”
说完,扭身就走,春鸢给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院子里真是一个顶用的都没有,要劝奶奶振作起来,还得娘家李夫人来才管用,思定了,春鸢便寻空回了县令府一趟。
第30章 你要留下她是不是?
李夫人前几叫人给柳嫣送东西,还听回来的人说姑娘精神不错,这才几,又病倒了,春鸢的口气里似乎还有些别的话,放心不下,这一李夫人将家里的事情交代给儿媳,便乘轿子去看闺女。
先拜访上院跟蒋夫人闲话了一番,知道李夫人是来看女儿的,蒋夫人不曾久留,使刘妈妈跟着一道过去,看看柳嫣的情况回来告诉她。两位亲家待女儿没得说,李夫人心里妥帖,见到闺女,看她脸儿蜡黄,神情疲惫依在床上,送走了刘妈妈,屋里没了旁人,这才好说话,“前些时候给你送来的人参养荣丸可吃了?那可是托人从京中回春大药房配来的,你底子差,慢慢温补着最好。”
柳嫣撑着头,软着身子趴在枕头上,“吃不吃的,有什么要紧?就这么病歪歪拖着,也没意思。”
这也太消极了些,李夫人生怕女儿身子不好,生出些不妙的想头来,“这是什么话?高堂尚在,兄弟姊妹又让你,你婆婆也疼你,好子长着呢?你不想别人,也想想大爷,如今孩子也快有了,快别多想,我还指望你往后带着孩子多回去瞧瞧我呢。”
不提蔡玠跟孩子还好,一提起来,柳嫣的难过气愤便抑制不住,眼泪一滚,哭的好不伤心,李夫人一看她这样,“是姑爷给你委屈受了?”
柳嫣只是哭,也不说话。春鸢候在一边上茶,李夫人着急,脸色严厉道:“春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鸢便将西院拒绝喝生子药,蔡玠也护着那边,还不准奶奶再管那边的话说了一遍。这有什么严重,那生子药,有人信就有人不信,蔡家的第三代说一句宝贝疙瘩也不为过,西院那丫头谨慎也没错,很不值当为这点小事生气。至于女婿,看重子嗣,跟闺女生气,要不了几就会好,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矛盾。
柳嫣对两个亲近人平常的态度却反应很大,伤心大哭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个大奶奶都快要被人挤兑出门了,要不是这生子药,还蒙在鼓里呢……”
柳嫣哭的伤心欲绝,一点也不像跟丈夫口角的样子,李夫人不由重视起来,将春鸢支使出去,给闺女拭泪,“究竟怎么了,难不成,你们大爷宠妾灭妻?”
柳嫣泣不成声,“娘,我没法过了,您不知道,自从有了西院,大爷就再也没有碰过我了……”
“什么?”李夫人大惊。
柳嫣又羞又气,她一开始也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毕竟她跟大爷的房事一直很少,好几个月不近身也是有的。就是那次她去卧佛山,分明许久没见面了,她满心期待他留下来,却落得个独守空闺,本也没多想,他回府的第一天,晚上留在她这里,她都主动了,却说她身子不好,拒绝行欢。
那个时候她就有隐隐的预感,自己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变心了,是以她才急切地希望冯敏能一胎得男,滚出她的婚姻。可她一番劳得到了什么,他甚至就这样在全府人面前下她的面子,这几要不是她病着什么事情也管不了,还不知道底下人怎么笑话呢。
柳嫣越想越哭的厉害,越想越明白蔡玠的打算,他想留下冯敏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听芳说,昨西院又添了两个伺候的婆子,是大爷专门从前院找的。他就那么害怕她伤害冯敏吗?被嫉妒恼恨蚕噬的感觉很不好受,柳嫣第一次尝到恨一个人的滋味。
春鸢远远站在廊柱下,听见屋里奶奶的哭声,有一阵很响,担心下头人知道了拿出去说嘴,守在台下将人都远远支开,再回到门前,就听李夫人在里头喊打水,要给奶奶洗脸。
兑了温水端进去,奶奶显是痛快哭了一场,眼圈红又肿,不过似乎被夫人安抚住了,神态平和,就说还是亲娘有办法劝住,吃过晌午饭,李夫人便打算回去了,走前叮嘱柳嫣,“别多想,你只管养身体,等娘给你想法子,总不叫你吃亏就是了。”
李夫人没有蒋夫人那么好的福气,嫁进李家三十来年,家里的妾室来来去去总有十来个,那些厉害掐尖的,全被她不动声色收拾了。家里如今只两个,一个老实的从不出房门,另一个爱生事,却蠢笨,又只生了一个女儿,乐得留着她们装点门面,还占著名额。
自从将家交给了儿媳妇管理,她也就养养孙子,看顾两个闺女。大闺女尤其是她的心头肉,当初为了收拾家里一个极为强势的妾室,利用了肚子里的孩子,造成柳嫣早产的后果,闺女身子不好,她几乎捧在手心里养。
蔡玠是她一眼便挑中的女婿,家世好,人又聪慧,小小年纪就展现出非凡的进退有度,比个大人还强。小孩子的习惯是最容易养成的,潜移默化地培养孩子们交好,夸奖他把妹妹保护的好,自然而然感情就培养起来了。
将柳嫣嫁进刺史府,李夫人是非常得意的,闺女终生有靠,李家又多了一门强劲的姻亲。她当然也会忧虑闺女的身子不利于生养,可十全十美的事情毕竟少,当初蒋夫人提出给儿子纳妾,她是非常赞成的,甚至打算着挑一个好生养又好拿捏的举荐过来,可闺女死活不同意,非要外面典一个。
她知道女儿的心思,她那个女儿是个痴的,又叫她保护的太天真单纯了些,心里眼里只有女婿一个,哪里容得下两人之间插进别的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听她的,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好帮闺女把事情料理干净。
李夫人想着怎么收拾刺史府西院离间女儿女婿的妾室,从头到尾却没有打算过找女婿聊什么。男人都一个样子,上了心,不等着他自己腻,是不可能放手的,除非这个人消失,没了想头,过一段子,再有了新人,管你天香国色,也扔在脑后去了。
冯敏的肚子到了八个月,李夫人朝蒋夫人举荐了两个稳婆,说是云阳城有名的。蒋夫人自己派人去查了,果真有本事,据说每个人手里接生的婴儿都上千呢,再把人叫来一问,妇女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还给蒋夫人解决了一个妇科上的小毛病,看过冯敏的肚子,异口同声说是儿子,哄的蒋夫人喜笑连连,当即给了订金。
回去的路上,春梅扶着冯敏,肚子越来越大,坠着不舒服,只有挺着走才感觉轻松一点。树叶开始凋敝了,秋风吹着人很舒服,在水池边坐了一会儿,看水里鲜活的游鱼,歇的差不多,抬手叫春梅拉她起来,一双比春梅稳当有力的手轻松将她扶起来,伴着来人低沉的责怪,“石头上多凉,好歹叫人回去拿个垫子,再说离水那么近,不小心滑下去怎么办?”
这人是越来越啰嗦了,她才不想照他说的出门带一伙人呢,又不是去干架,而且这水池子才到膝盖,滑下去爬起来就是了。瞄到在一边笑嘻嘻的春梅,冯敏决定当耳旁风,“又是从城外回来吗?”
前些时候听他说要出城布置几个了哨地点,距离云阳不远的地方还能每回来,越往西越远,这次出去已是四天,“嗯,能在家里歇两了,等我忙过这段子,等你生产那几天我就守在家里,陪你。”
冯敏心下微软,刚刚进府的时候,她其实更倚重公平公正的蒋夫人,有个什么事情总想着找上院,不知不觉间,在蔡玠积极的攻势下,他的形象在她心里被动的可靠高大不少。她一面为他的周到安心,一面难言地忧愁。
春梅适时地插话,“那样就好了,今来了两个好有经验的稳婆,都说姨娘怀着男胎,夫人特别高兴。”
蔡玠冷淡道:“是吗?”
那语调表情,怎么感觉不高兴?春梅抓抓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吐吐舌头跟上前面快走远的两人。
慢悠悠从花园逛进去,路过东院门口,春鸢开门出来,抬眼便笑道:“大爷回来了?早上奶奶还在念叨呢,奶奶病了这几,心情正不好,看见大爷,这下该能开怀不少了。”
蔡玠没说话,冯敏主动松开他的手,“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蔡玠也没纠结,将她还没有完全抽离的手捏了捏,“晚上我过去,等我吃饭。”看着被春梅扶着离开的冯敏,扭头看了一眼东院,眉心微蹙,躲是没有法子的,他抬步上去。
春鸢松口气,笑着走在前面,招呼芳上茶,又亲自去拿衣裳,蔡玠抬手制止,“不用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外面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不能拖延。
柳嫣听到这话,幽怨冷笑,“你现在是见都懒的见我了?”
“之前给你推荐生子药的那个巫医,给城西一家富豪的小妾用养颜药,把人脸敷坏了,正在衙门吃官司呢。”
是说她有眼无珠轻易上当受骗吗?柳嫣有点难堪,脱口而出,“你多大的本事,想整治什么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别跟我面前作怪了。”
蔡玠脸色沉了沉,看她病歪歪的,只是不好再说什么。春鸢却快吓死了,奶奶胡说什么呢?衙门里审案子的县太爷是她爹啊,这怎么能随口中伤大爷,虽是口不择言,到底有些不讲道理,擅作主张插话道:“说起来,再有半个来月就是奶奶生了,去年在庄子上过倒有意思,为了这桩事奶奶也该把身子养起来,前儿夫人还说府里许久没热闹,该寻个事玩一玩。”
蔡玠顺口道:“若在家里过,叫人去如意楼订几桌席面,银子挂在前院书房。”
春鸢笑道:“大爷难不成就送几桌席面打发了奶奶不成?往年总是各种首饰,今年不如叫奶奶自己挑一个,更有意思些。”
气氛总算松快了,春鸢也看出来大爷一点也不想聊不愉快的话题,就指望奶奶顺着台阶下来。蔡玠也望向柳嫣,除了他的心,他从未对她吝啬过任何东西,柳嫣轻咳两声,顺气道:“我要你遵守约定,等孩子生下来就送她走。这就是我的生辰愿望。”
沉默,长久的沉默,春鸢都想叹气了,蔡玠站起来,叮嘱春鸢好好照顾奶奶,要什么只管去领,别吝惜东西。他要走,柳嫣有点激动,眼泪涌起,“你不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们当初说好的,生了孩子就叫她走,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留下她?”
“是。”
正在哭诉、发泄不满的柳嫣得到这掷地有声的一个字,一下被定住了似的,热泪滚落,想说什么,张张嘴巴又咽了回去,直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远去,仿佛要离开她的生命般越来越模糊,她才回神,满眼的哀怨逐渐冷漠。
其实她隐隐明白娘那个时候说的帮她解决是什么意思,她是不聪明,也没那么蠢,小时候家里很多姨娘的,后来都悄无声息没了踪迹,只有她娘稳坐高台。她隐约知道娘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前她不理解,现在娘要用同样的手段帮她清理后院,她不能不知好歹,可也有点怕,她希望蔡玠能亲口告诉她,是她想多了,她就不用手沾鲜血了。
可他就那么承认了,心甘情愿,发自内心的坚定,既然如此,她还犹豫什么?是他先对不起她的。
第31章 这得动剪刀
冯敏的预产期在一月中旬,到了七八号,蔡玠将外面的事情安排好,就打算在家休息几天,偏生刺史大人有一件急事安排他去,总有个四五功夫才能回来,蔡玠一面无奈看着冯敏带人给他收拾东西,一面保证,“还有七天的时间,我尽快回来。”
她是因为他走有一点不安心,可不敢表露出来,微笑道:“我没事的,家里东西都准备好了,夫人早就说过会亲自坐镇,两个稳婆又很有经验,陈妈妈不是也会接生吗?我不怕。”
陈妈妈是蔡玠从前面专门调过来的,以前就给家里的媳妇子接过生,自己又生了四个,不过一重贴身的保险。他想亲自守着,想也不可能,父亲那关不好过,“我明叫冬来把你娘接过来,陪你到月子之后,好不好?”
其实不合规矩,但管他呢,她都在这府里守了一年规矩了,生孩子这么脆弱的时候,她也想有个亲人在身边,当即便应好。蔡玠第二一大早出发,中午朱秀儿就坐着车来了,蒋夫人是知道的,倒没有见面,叫人直接领去西院,朱秀儿见到冯敏便道:“其实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就来了,大少爷还叫人去接我,听说是他身边的随从,他们出门办大事的人,不带人怎么好?”
冯敏笑着拉母亲坐下,“你也说办大事的人,还少了随从?不过冬来去过咱们家,略熟悉些而已。家里怎么安排的,你过来陪我,我爹怎么办?”
“你爹好手好脚,家里又不缺银子,饿不死。人一来他还催我呢,瞧我有两件做好的衣裳都没带。你看看,都是你捎回去的好料子,我捡了几匹柔软的,给孩子做小衣裳,你姑姑也做了两件,她手艺好,比我的精细多了。”
朱秀儿喜滋滋地翻着包,她带了几件没做完的,就想着趁孩子生下来之前完工。冯敏摸着那些衣裳,又软又绵,就怕到时候用不上她们自己的,她摸摸肚子,这个孩子要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