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后的少女看着喝酒上头的男人们，缓慢转动眼珠，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疏离感，就像是什么其他生物，隔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兴致恹恹地观察着酒馆里的人类。
也观察着他……
“我不害怕。”
汤米赫然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颤抖的声音颇有些可怜， “你还是想要赶我走么”
莉莉安一时有些无语: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
汤米又倏而闭上了嘴。
坐在软草上阴影里的女孩儿，从听见最后一个消息开始，周身都萦绕着无法忽视的戾气。
早在委托计划之前，小队就先一步调查过圣女周边的人物。
那个男人与她之间的关系，恐怕远远胜过自己。
思及此，年轻的勇者眸光微动，眼瞳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委屈得连焦红的刺头都耷拉下来。
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要离开的话……
少女脸庞上那层死寂麻木般的薄薄平静，将会即刻撕裂。
不管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兰洛斯!
电光火石之间，汤米一下子就想通了，莉比之前为什么一直都对他淡淡的。
有那么一个完美的男人在前，自己显得太不成熟。
毫无魅力可言!
他往前逼近两步，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嗯
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莉莉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那股暴躁无从发泄的情绪，莫名就这样被安抚下来。
明明在害怕，人类面对未知的可怕恐惧，身体的本能想要逃离。
却努力试着让她相信。
莉莉安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那样真诚的眼神: 「我知道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知道了!”
但很明显，这些话对方并没有放心里去。
她抬眼，又对上汤米直愣愣看过来的眼神。
依旧仿佛一只没有主人的可怜小狗，下一秒就要垂着湿漉漉的尾巴嘤嘤呜呜。
“我还有一个问题。”
莉莉安有些不耐烦地低下了头。
她看见那样的眼睛就有些心虚，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身侧的软草一陷。
男孩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双臂撑在了她两侧，姿势极有压迫感，语气却放得低软: “莉，我应该叫你莉莉安小姐，还是叫莉比呢”
「莉莉安可以。」
她犹豫着，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万事万物具有真名。
龙的真名，与人类定义的魔力相似，带着与生俱来的力量。
罗萨莉饮了她的血，知晓她的真名，享有她的部分力量，因此而保持着渴望得到的年轻貌美。
在那之后，兰洛斯是第二个知晓她真名的人类，却从未对龙的力量动过心。
不，屠龙。
也许变了也不一定。
“莉莉安，啊哈。”
汤米的眼睛圆润明亮，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 “感觉好奇怪，鸦巢的小莉比和教廷的圣女莉莉安小姐，听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怪不得那么完美的伪装成功了啊……”
莉莉安止住了他的感慨: 「莉莉，也可以。」
人类和人类，也是不一样的。
现在，她愿意将自己的真名告知给这个一腔热血的傻乎乎勇士。
“莉，莉莉。”
汤米有些结巴，收回来的胳膊不知道往哪儿放。
好好听，简直就像是脆口的青涩小苹果。
莉莉和汤米……
天呐，简直不要太般配。
他想着想着，脸上哼哧哼哧开始冒热气，视线余光忽然看到女孩脸上的鳞片光泽缓缓消失。
“痛吗”
汤米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莉莉眼睛下方的一处鳞片。
没什么感觉……
莉莉安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无论是以人类的审美，还是龙类的审美，都很不好看。
黯淡无光的龙鳞，凹凸不平，灰扑扑的咋一看像生活在海边人类会得的一种鱼鳞病。
「不痛，看起来怎么了。」
只要他敢说一个丑字……
“像晨光石一样。”
嗖嗖冷风从脖子吹过，汤米摸了摸鸡皮疙瘩，转手抽出自己的剑，转过来给她看: “不丑，比这上面的宝石要好看多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晨光石也是晶石的一种，在无光状态下看起来就像最普通的石头一样。
但一旦有光，熠熠生辉，美丽如萤火流珠。
这小子还怪会比喻的。
莉莉安双目微垂，慢吞吞比划道: 「我这是货真价实的龙鳞。」
殊不知自己已经从死亡的边缘走过一遭，汤米凑到他耳边，有些激动: “那岂不是掉一片下来拿去黑市就能卖个好价钱!”
莉莉安躲过他跃跃欲试的手: 「不会掉。」
要是这样，那她早就私库盈满了。
亚历克斯的鳞片可是拿匕首也撬不下来的，一边想着，她尝试着抠了抠自己的鳞片。
动作一顿。
现在，那条被她毫不客气利甩在身后的紫晶巨龙，会在哪里呢
莉莉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仿佛拢着千百只掀动翅膀的蝴蝶，明明只要不去想，这些轻盈的压力就不过是过眼烟云。
但……
办不到。
得到饱足，无比安逸满足的心脏，好像莫名空了一块，就像迷失在幽暗深林，找不到出口，也回不到卵壳里。
没有安全感。
那种安心，从神经上完完全全的放松，她再也无法拥有了。
不知不觉，莉莉安抱住了自己的膝盖，颤抖着身体，尽力想要蜷缩起来。
“冷吗”
汤米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
可她只是缩在那儿，一言不发，脸颊上的鳞片微光明明灭灭，就像一盏孱弱的烛火，恍恍惚惚。
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
徘徊在莉莉安脑海里，只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亚历克斯被那条黑龙，杀死了吗
地面在震动，洞穴里的碎石嗡嗡响动。
是龙类的长尾拖曳过地发出的摩擦巨响，但紧随其后，迈动的脚步凌乱，似乎是有什么扭打在一起。
汤米再顾不得其他，为少女盖上衣服，拿上剑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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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龙感知断联
亚历克斯:莉莉甩了我。
莉莉安:他死了!
第29章
汤米一出来就看见，一绿一银追逐纠缠。
准确的说，是一条体型略小些的银龙在单方面的发泄，那条无奈甩动尾巴的绿色龙只是径直往这个洞穴的方向走来。
视线相接，下一刻。
他眼睁睁看着那条体型健硕的绿色龙类，就在眼前，迈步的同时，四肢流动莹莹玉光，变化成了一个模样清俊的男人。
在他之后的那条银龙落地，尘埃散去之后走出来的人容貌更加完美，身材比例更为优越。
但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汤米揉了揉眼睛，他好像在哪里看过后者的画像。
等等……
那个人是光明教廷的主教吧。
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这两条龙想要做什么!
穆尔性格沉稳。
他不过一个平静的眼神，便制止了欲拔剑的勇者: “莉莉呢”
“她在洞穴里，状态不太对劲。”汤米简要地说明一下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着重强调了俘走粉晶巨龙的几条霜龙特点。
穆尔神情严肃: “骤然失去龙岛之力，对于她的身体会产生不小的负担，需要同类的气息舒缓，不然无法安抚停止这样的半龙化。”
诺伊斯无视了正在交谈的二人，径直往洞穴里走去。
“总之，还请你帮忙在外守一下岛礁，有人类正在靠近龙岛，若是你的朋友，避免我族误伤。”
快速地交代完一切，翠玉龙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留下汤米消化着爆炸含量的信息。
难道是丹尼尔他们来了，这么快么
他想要去接应小队，但又担忧莉莉的安危，几番斟酌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先去岛礁。
他并不十分相信那条龙的说辞，但亦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金布利在的话，无论是什么药物都有办法弄到，一定可以帮到莉莉。
思及此，汤米加快了脚步。
-
莉莉安依旧穿着圣祭那天的服饰，款式简单的无袖衬裙布料单薄，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
她只是斜斜仰着头站在那儿，似乎是在嗅闻风。
风吹起裙摆，映出玲珑的曲线与纤瘦的小腿。
明明面容气息，都完全不一样，可气质无端的，让他想起那条残疾晶龙伪装成的圣女，静默之时，如出一辙的圣洁。
视线下移。
她赤着足，圆润小巧的脚趾每一颗都饱满粉白。
看见这一幕，诺伊斯脑海空白一片，心脏泵出的血液带动每一条血管在身体里轰鸣。
以教廷主教的身份，蛰伏黄金大陆多年。
他最厌恶虚伪，尤其是擅长玩弄心机的人类。
可这一刻，他的王，即使是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亦是那样的完美。
诺伊斯想要上前，却又想起那一日的狼狈。
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
穆尔越过了正在发愣的银龙，小声地和少女交谈: “抱歉。”
早在他们在外面的时候，莉莉安就已经听到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送上门的医生，现成的药物。
不过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治愈办法而已，她也不是人类，会觉得有些奇怪和不自在是十分正常的。
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并没有发觉逻辑上的漏洞。
莉莉安点点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不要害怕。”
穆尔将她抱起，稳稳托在怀里， “银龙的气息，和月光一样温凉，不要抗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为了避免她下意识地逃离，也是为了确保银龙不会做出越界的行为。
只是抱起莉莉，诺伊斯周身的气温就骤然降低。
穆尔提醒道: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如果莉莉控制不住，或者诺伊斯无法保持清醒，晶龙的本能都将会把提供的魔力吞噬殆尽。
眉眼低垂，少女依靠在清俊男人的身上，无比柔顺。
这样亲密，无比刺目。
诺伊斯眼底暗沉，舌尖舔过后槽牙。
少女浅浅呼吸，柔软颤动的弧度像是某种软嫩细滑的布丁，也许要比那更加绵软可口。
几乎要忘记，这是他曾经不屑鄙夷的对象。
诺伊斯缓步上前，膝行上软草，释放出自己的气息。
极有攻击性的凛冽味道，破碎月光一般，铺天盖地地涌向她。
莉莉安下意识地挣扎，每一块嵌在皮肤里的鳞片都不安滚动着流光，脸颊上的细小晶质也微微闪烁，不安地躁动，皮层下释放出威压。
身后的人稍稍用力，圈紧了她。
“请放松。”
同属竞争者，穆尔感受到的压迫感只会比女孩儿领会到的多上百倍，克制着自己忍不住想要抵御的冲动。
与此同时，鼻尖微动。
他无法抑制地低了低头，贴近魅惑气味的来源。
无比清甜。
几乎是在诱哄一般的呢喃，穆尔嘶哑着嗓子: “放松，不要抗拒他……”
于是，莉莉安尝试着放松身体，允许身前银龙的靠近。
啊……
办不到。
只要一想到主教曾经那样恶劣的语气，就忍不住想生气。
她稍稍转过上半身，将脸埋进了穆尔的臂膀里，一股很淡的林叶松木气味盈满鼻尖，勉勉强强压过了凌冽的冷香。
被空气里浓郁的香味激得眼尾泛红，穆尔依旧清醒，保持理智，唯有拥住少女的胳膊无法克制地往怀里轻压了一下。
追逐着少女偏过去的侧脸，想要啃咬浅甜的唇，却被躲开。
莉莉安抬头看向穆尔。
喉咙发出轻微的气音，水润的眼睛里流露出求助的信号。
她不想和诺伊斯有更多的接触。
穆尔心领神会，在那颗高马尾的脑袋凑上来之前，抬起胳膊稍稍用力推开了他。
这个动作对正沉浸在寻求更多伴侣的气息，想要得到进一步满足的龙类来说，无异于挑衅。
诺伊斯几乎是瞬间扬手一爪，银鳞铮铮立起。
笼住少女的那条胳膊上多了几道血痕。
“嘶。”
耳边传来一声压低的闷哼，莉莉安想要抬头，又被压回怀里。
“没事。”
穆尔看了一眼，声音不疾不徐: “紊乱的魔力暂时得到疏导，莉莉需要休息，先离开吧。”
莉莉安好不容易拉下他的手，几道新鲜伤痕皮肉外翻，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愤怒到眉宇间簇起麟角，喉咙哈出一个气音。
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抵触情绪。
“什么”
被命定的伴侣拒绝，从迷乱的情绪里清醒过来，诺伊斯同样看见了穆尔胳膊上他留下的新鲜抓痕。
对龙而言，相比于人类，那点儿伤痕堪比蚊子叮了一口，不，比那还要轻微。
即刻恢复，转瞬即逝。
这条翠玉龙是故意的，故意让那口子不愈合。
先获得信任，再骗取同情，最后可想而知会是什么……
“愚蠢至极。”
诺伊斯完全不屑于这样的心机: “他骗你的。”
这样居高临下断定的说辞，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语气，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气。
能够容忍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已经是极限了，刚想要指责，一个没注意呛到咳嗽起来。
穆尔轻轻地顺了顺她的背，动作温和: “我没事，真的。”
诺伊斯看着二人这样亲密的互动，眼眸幽冷，炙热的一抹暗红隐隐翻滚。
少女却忽然对他招了招手。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岛礁回来，无功而返的汤米躲在洞穴外，竖起了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