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矢准。”他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的空气中响起,苏凌蓦然怔住,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啊…”
“我的名字,”他顿了顿,继而也不觉难堪说道:“我没什么钱,所以就送不了你去医院,就只能把你放在我的住处。”
这年头的医院都是先收钱再救人的,不过幸好这次苏凌都是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伤。
要不然对于他这个已然没有任何收入,还需要整天东奔西跑,打异生兽还没有工资的苦逼无业游民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难以承受。
姬矢准的目光逐渐深远,低垂的眼眸令她摸不清楚他的情绪,突然见他垂眼淡瞥了坐在床板上的少女一眼——第一次见到她还算是干净的脸庞,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见姬矢准披靡日色垂首望着自己,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苏凌不太喜欢别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能捡回一条命,我就很知足了,真的很感谢你,姬矢先生。”
她勉强地将温和的笑容挂在唇边,眼角的笑意却极淡,仿佛顷刻间就要飘散于沉杂的空气中。
姬矢准却看出来了,她似乎不是很高兴。
“你很难过。”一语道破她隐匿的情绪。
苏凌所有伪装的沉定淡然,温和的笑容在这一刻全然崩毁,她干枯的双眼赫然一酸涩,湿热的泪意涌上瞳膜。
她将自己困在越发沉寂的空气中,似乎回想起那些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只是感觉到血管中滚涌的血液须臾间凝结成冰,一寸一寸冻到了胸口的心脏。
她真的好怕,怕有人死在她的面前,也恐惧着自己可能会像别人一样毫无办法地死在异生兽的口中,那种死相…一点也不好看。
苏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突然穿越到这么危险的世界,让她心生胆怯——她想回去了,尽管过去的生活不如意,至少平稳安康。
她真的怕了,她想回家…
不懂怎么安慰人的姬矢准愣住了,鬼使神差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拢住她冷得像未化的冰块般的单薄肩膀——她在颤抖。
不禁让他回想起当年的塞拉,也像她这样子孤独无助,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自责,垂在身侧的指节不动声色地骤然紧绷。
所以,姬矢准紧接着将她埋在曲巻膝盖的脸强硬地抬起来,面上隐忍低敛淡然的神色陡然崩裂。
沉重凛冽的嗓音在空旷的仓库中回响:“我一定会消灭异生兽,为他们报仇的。”
他似在向神灵虔诚地宣誓,认真而又执拗地说着。
他眼中的光灼亮得惊人,让她不禁觉得恍然间看见一道耀眼的白光刺破黑暗直击心脏——莫名地狠狠地抓着她的心,叫嚣着去相信他。
苏凌仔细将他神情极为执拗的表情,深刻的脸庞轮廓观察清楚,似想将他深深映入脑海认真刻画一遍,随即破涕为笑,勉勉强强地展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嗯。”
即使知道最后的结局,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选着相信这个男人。
苏凌猛地想要开口告诉他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姬矢准会相信自己空穴来风的无凭无据话语吗。
换作是自己,只可能会觉得这个姑娘可能精神受创,应该送去TLT记忆警察那接受失忆改造一下,就没事了。
她也不想过多干扰他原本的历练轨道,只要一切如记忆中那般进行,最后光还是会拯救世人,不需要过多的担心。
临走前,苏凌犹豫再三,还是温温吞吞地开口说道:“那只异生兽身体百分之八十都是由易燃液体组成,您注意一下那些生产这些汽油燃料之类的大工厂,会有收获的。”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提醒姬矢准一些信息,希望他能即使救下更多的人。
同时,苏凌也知道,总是把莫须有的压力投注到别人的身上,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说出口——仅仅因为心中的善良带来不该有的沉重期待。
她莫名其妙的留下一些话放在姬矢准的心头上。
苏凌将身上的一些钱留在了这里,虽然姬矢准推拒万分,但是还是拗不过她,只能目送她孤寂单薄的身影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他的视野里。
如果让他早知道后来她走的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他一定不会放人走的。
可惜,只是如果。
难以揣摩的命运一如既往地未曾因为心软,而放过这个心存善良和道德的女孩。
…
日益极速的生活节奏让这个中心城市犹如高速运转的发条,丝毫不觉疲惫地工作着,不管他事。
炽烈浓厚的日光径直穿过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昂的杨树屹立在微热的风中,斑驳的光影落在凹凸不平的砖石地上。
人山人海的如织人潮营造出的紧张氛围席卷了整个商务街。
不远处的办公楼上挂着一个庞大的显示屏,身着深灰职业套装,面容沉稳的女主持人语声客观冷静地叙说着:“昨日一辆大巴车失事,造成车上十四人全部身亡,疑是司机操作不当造成,具体情况有待调查…”
声音传进耳朵犹如风声轻过,不留丝毫痕迹地带走,他们从不会因为别人的逝去而停下繁忙的脚步。
苏凌双手垂在身侧,默不作声地走着,最终还是路过早川先生的咖啡店。
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制招牌十分大方地渡上一层浓厚的金漆,轮廓鲜明的模样在烈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亮。
十分文艺安详的英文名:taste,意为品味。
透过紧锁着澄澈的玻璃门,她甚至能将里面干净整齐的座椅清晰地纳入眼中。
苏凌紧绷的面容和缓下来,眸中光线明暗交错看不清焦点,像霾云滚压天际,难过的情绪又似潮水般涌来,难以遏制。
“对不起。”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带着浓浓的鼻音,轻不可闻地自言自语说着,也不知道想讲给谁听。
苏凌将早川放在小盒子里的咖啡店的钥匙拿出来,颤抖着开了锁,炙热的阳光也偷溜着跟了进来。
清晰脚步声在质感极好的木板上响起,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最后只剩下她轻浅的呼吸声。
光线非常昏暗,厚重窗帘遮住大部分的光,她整张脸就这样隐匿在沉杂的阴影中。
苏凌将目光放在窗外的落叶上,像是她那愈浓愈烈的复杂情绪,被冷风吹散,怎么也抓不住。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等待。
直到苦涩的思念燃亮西落的黄昏日暮,像是白昼最后一抹温热。
仿佛同时将她所有的哀愁暂时捎走,留下逐渐回归的体温和理智。
她有些酸涩疲惫地抬着沉重的眼皮,远处阑珊的灯火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像是坠入不见河的夜川,成了五彩斑斓的遥远星河。
却与苏凌周身的孤寂沉哀有着天壤之别。
她最后还是抵不住如潮的疲惫和沉寂晚风带来的凄冷感,最终还是准备打道回府——毕竟她还有诚一哥,这么久没回去了,诚一哥一定很担心。
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了,放出冷冷的光辉落在苏凌的脸上,清冷的面容看上去分外薄凉白皙。
周遭阒黑弥漫,只有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泛起带有分割噪点的喑哑昏黄,和一颗颗光秃秃的枝桠冷冰冰地站在路上。
在从狭隘的街上只看见了一条长狭的茫茫无底的天空,浮了几颗明垦,高高的映在清澄的夜气上面。
苏凌轻快地走着,紧握的老式手机(就是诺基亚)散发着冷白色的微光,有许多伊藤诚一焦急打过来却未曾接听的电话。
她有点急切地想要回家了。
不远处独自屹立在黑夜中的楼房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点起温暖的灯火,诡异的气息在风中的乍现,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而停止脚步——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
“预知者”优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情况复杂的电子屏幕——事态可能往不可估量的严重方向发展,快要超出他们的控制范围。
磁蓝色的微光落入他的眼底,狭长的眼眸下晕染出一片冰凉透骨的光晕。
他依然逻辑清晰,而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k2地区,居民楼出现大量异生兽波动反应,请夜袭队迅速驾驶洛金切斯特赶往。”
优的声音全无起伏变化,淡然的表情下不难发现眼底下紧张的神色。
苏凌按捺心中的害怕,自我欺骗般想要走进看起来很诡异的居民楼里——诚一哥说过了,今晚在家的。
突然在楼下的大门口颤颤巍巍地跑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满是皱纹的脸庞让她一眼认出这是经常在楼下浇花,一副岁月静好和眉目慈祥模样的松下婆婆。
昏暗的光线让她愣了几秒才看清楚松下婆婆现在的模样——些许鲜血沾染上她苍老的身体,即使奋力抵抗也只能无能为力被身后紧随其至的粘腻触手缠住腰肢,再次拖了回去。
狠狠地扎进了她紧缩的瞳孔。
淡淡的血腥味又再次缠绕苏凌的鼻尖,苏凌脸上温和的表情瞬间滞泄冷然,紧绷着僵硬的唇角。
身体犹如穿着单薄的衣裳停在隆冬之际,肢体开始变得僵硬得麻木起来,血液也开始冷得凝结,开始缓慢而又艰涩地流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紧抓着她一个普通人不放??!
“快跑啊,别过来!”松下婆婆嘶哑着嗓子朝她吼着。
而自己却顷刻间被狰狞粗砺的触手席卷而走,尖锐惨叫声响彻整栋楼——不止她的!
苏凌下意识抬起僵硬的腿想要逃离,却被在满是粘腻冷汗的掌心中的手机突然震动分了神。
是两条言语简洁的短信,却让她顿时间感觉毛骨悚然,脸色煞白。
[别想跑,]
[进来]
霎时间,苏凌几乎可以想象到沟吕木真也那削尖而诡谲的笑意,像一只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牢牢盯着自己。
紧接着,他又不急不缓地发给自己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然算是清晰了。
只见伊藤诚一脸色苍白得被一直面目狰狞的佩德隆缠卷着,像是猫捉老鼠般迟迟未将人送入口中。
沟吕木真也还笑吟吟地为她配了一句话,
[跑了,就吃了他。]
这是赤条条的威胁。
苏凌壮着胆子,按捺住心中的恐惧朝着那狭长直通而空无一物的过道走去,前方一片死寂,被沉甸甸的深黑挤压填充,透不出一线光亮,让她看不清楚尽头。
越往里走,浓郁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几乎每呼吸的一口空气都沾染上血,让她难以忍受。
还有脚下时不时传来难以忽略的粘腻湿润感,她清楚了知道那是什么——像是从忘记关掉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血液。
无数双混浊而不容忽视的眼神紧紧地粘在自己的身上,垂涎的口水从利牙边滴落而下,像是黑夜里蠢蠢欲动的野兽——是很多令人头皮发麻的异生兽。
像是附骨之蛆让苏凌感觉身体僵硬,浑身不自在。
她冰冷发麻的指尖推开还算是干净的门,就看见沟吕木真也双腿交叠,正慵懒地坐在靠肩椅子上,用一种轻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凌——果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让她浑身发寒,紧绷的指节满是粘腻的冷汗,她然后将视线放在角落正被触手牢牢卷缠住的诚一。
“你想做什么?”
她脸色豁然一沉,呼吸开始变得失措,手脚冰凉而动弹不得。
将苏凌所有情绪纳入眼中的沟吕木显然被她的反应取悦了,嘴角轻蔑而邪魅的笑意越拉越高——预言中的最强适能者,也不过如此。
他翘了翘嘴角歪头注视她僵硬的脸色,里流露出不知名的兴味:“找你玩玩。”
语气中参杂了恶劣的笑意让她莫名感觉恼火,却安静地没有接腔。
“你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沟吕木真也的声线悠然低沉下来,一字一句道:“而我,可以给你力量。”
他低沉的声音放轻,迂回在耳廓犹如恶魔的细语呢喃,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需要。”苏凌蓦然怔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诱导自己,于是侧头不敢看他,她极为清楚这个世界里清获得力量的代价。
“那你就不管这栋楼里人的命了吗?包括那个伊藤诚一。”
外面的战机看着充满诡异气息的居民楼,安静地等待着命令,有些冲动的西条风甚至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了过去。
“居民楼里已无幸存者,请直接炸毁居民楼,并发起攻击。”优轻描淡写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
反正这栋楼算是地理位置较为偏僻,直接炸毁了都能用煤气爆炸这种借口搪塞过去。
“可是…”
听到消息的和仓英辅愣住了,还未等他发出疑问,优简短有力的命令又再次传了过来:“这是命令。”
真是不留情面啊,和仓英辅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再次重复优的话,向那栋已然悄无声息的居民楼发起猛烈的炮火。
在里面的苏凌面容逐渐失去全部的血色,失去重心般向后趔趄几步,沙哑的喉咙挤出话来:“我…”
还未落下的话音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吞没,气流混乱错杂,横冲直撞地撕裂一切阻碍与牵制,紧接而至的铺天盖地的炙热焰火将她萧瑟的身影尽数淹没。
一栋不算高的居民楼在瞬间轰塌,变成破烂不堪的废墟,热浪火舌翻卷腾空,在闷热的空气中摇曳燃烧,浓黑的烟幕在薄凉的月下袅袅升起。
沟吕木真也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看着苏凌刚站着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漫不经心地摇摇头——真是太脆弱了。
他随手就想招呼着身旁的佩德隆将陷入昏迷的伊藤诚一直接吞掉,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
一缕轻柔的月光穿过空气,洒在了凹凸不平的粗砺地面,让他的视野变得清晰无比,一举一动都被纳入眼中。
无数斑斓的星星静静躺在深邃的夜空中,放出冷冷的光辉,照映着那从堆积废石中缓缓推开的脆弱指节。
苏凌就这样颤颤巍巍地从废墟里僵硬着自己的脊背站了起来,干涩的嗓音在沉闷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响起:“我、答应…你…”
沟吕木真也兴致勃勃的表情从嘴角蔓延到眼睛。
月越来越明,星光越来越飘渺。
第6章 影子
天色格外湛蓝,午后恬阳蒸开单薄云雾,天光清透如海浪的水,荡开一圈一圈淡蓝的水色波纹,久久不散。
立夏的阳光格外热烈,骄阳似火而炙热温暖,雏鸟婉转轻细的啁啾声混入草木扑鼻的鲜香味道,产生了别样心旷神怡。
四处都是的茂盛灌木丛映入眼帘,蓬勃新绿的叶尖上滚着微热的风,绿意盎然。
苏凌单薄的身影屹立在微热的风中,穿着灰黑色衣角被微风灌满而鼓胀,秀长的头发在微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