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只在矿洞顶部炸一个洞,不要影响到内部结构吗?”
托索尔看了一眼纪戎,两人和安泽低头商量着,飞快计算着一些冬蝉根本听不懂的术语和计算公式。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两人飞快得出了答案——对于那样庞大的估算量来说二十分钟真的很快。
“不可能。”纪戎一口回答。
安泽也皱着眉对冬蝉摇摇头。
“矿洞太旧了,一直没有维护又被污染腐蚀了这么久。其实我们拿到的数据也已经是三年前固封时的数据,那个时候的数据就很不好了。”
毕竟过度开采的矿场可不会在意生产安全。
“两种办法,小队进去加固,然后从顶部炸,这种炸法范围最小,流泻的污染和污染物也最少。第二种办法就是直接炸,只能把隔离带拉长,几乎是极限长的长度了,矿洞会整个坍塌,需要外围的人员保证能守住......”
纪戎的声音渐渐减弱,因为他也突然意识到第二种办法会将战线拉长到什么程度。
几乎是一整个城市。
这种矿产城市的地下矿洞四通八达,而且因为过度开采,地下基本都被挖空了。
平常看着是没有任何异样但,但只要发生剧烈的大地震、或者是烈性炸药的爆破——就是纪戎口中说到那种——整个城市都会剧烈下陷,整个坍塌。
他们的部队可能守得住吗?
如果只是小部分的话,不管是怎么样的强度,只要精英小队和指挥官小队轮驻,都是守得住的。
但这种情况不一样,这样长的战线,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的时间跨度,而只要一个位置的陷落就会造成整条战线的失守和无意义。
“......”冬蝉抿唇,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陆予,而陆予也回给她一个肯定的表情。
两人没说话,但自有默契。
冬蝉心中一定。
“托索尔队长,麻烦你和指挥部联络,纪戎、安泽,联系工程部队准备炸药。”冬蝉环视一圈,看向没事人一样靠着的莱尔,“莱尔你......你去监督隔离线的范围。”
她把几乎所有人都安排好,难免和目光期冀的萨尔维亚对上目光。
“......萨尔维亚,你去......”
其实不管是常规事务还是紧急情况下,萨尔维亚都可以不用在观察站驻守,但冬蝉不想让他介入到这件事来。
墨菲马上要给他的家族洗罪、他还有大好的未来在前方等候。
“......你守着观察站。你现在是我们之中职位最高的,观察站联系着指挥部、工程准备、还有隔离带的安排。萨尔维亚,你来联合这些,保证顺利运行......”冬蝉看见他难掩失望和颓废的神色,终于还是有几分心软。
她低下眼睛来,软声说,“别人我不放心......拜托了,萨尔维亚。”
萨尔维亚打断她:“冬蝉,你也清楚我才是这次的最高决策职位......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做的这些安排?”
“......”
冬蝉转过头,发现所有人好像都对这个发问并不惊讶。她有些犹豫。
“指挥官...”安泽低声,“说吧,你就是我们的指挥官。”他的声音近乎祈求,“没有别人会听见、会知道的,即使这个位置对你来说是枷锁......对我们来说何尝不是对这个世界的链接呢?我们只是想听这句话而已。”
“......”冬蝉闭了闭眼睛。“指挥官。我以指挥官的身份来命令。”
“嗯。”萨尔维亚短暂地笑了一下,转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宽大、温暖。和她从陆吾陆予那里得到的感觉都不一样,没什么激情,而是一种稳定、细水长流、家一样大感觉。
“指挥官,下次见吧。”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下次再见面,一定好好向你道歉。指挥官也要向我道歉才是。”
冬蝉点头。“好。”
第54章
等看着几个人都远去了,冬蝉才转身,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更好,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如果有别人跟着的话,自己就需要负担多人份的污染,但如果是陆吾和陆予,那就无所谓——他们和自己一样,天然抵抗污染。
只是刚才的一瞬光亮就已经让里面的污染物躁动起来,可能等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其他的动静,洞口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恢复平静。
只是三人都清楚这种平静不会是真正的平静罢了。
手掌握住自己的长剑,细腻冰凉的触感靠着掌心,冬蝉反而感觉自己轻松了一些,没有那么紧张了。
“那就......就进去吧。”
真正往洞进入时,冬蝉才发现内部和她想象到的完全不一样,里面很安静,往里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甚至已经能听见有什么粘腻的东西,蠕动着划过头顶的声音,但依然没有遇到袭击。
“......你的气味不会惊动它们。”陆吾轻轻地说。
两人站在她身边,保持护卫的姿势,离得过近时,冬蝉甚至能看见两人手臂上的紧绷感。、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几百米,冬蝉没有计算时间,但能感到污染的浓度渐渐增加了。
在隐约的黑暗中,冬蝉只感觉有一阵风扑面而来,带着污染度腥臭味,但却并没有朝着她来,反而是直接冲着陆吾扑过去。
陆吾反手拔刀,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那个看不清的污染物斩杀了。
但这就像是一个宣告,气味激起了其他的污染物的注意力,让空气都变得骚动起来。
很快,按耐不住的污染物们就像是潮水一样扑过来。
伴随着低低的嘶哑的哀鸣,在黑暗中虽然看不见细节,但其他的感官却更加明显了。
冬蝉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揽住,在如同实体一样的潮水中往前进着。
也许真的如陆吾所说,那些污染物根本没有把她当做异类,虽然从她身边过去时能感受到被挤压的疼痛,但那也只是正常的疼痛,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污染物袭击过她。
虽然如此,冬蝉还是尽力地挥剑,勉强减弱了一些前方的负担。
她有点开始庆幸没带其他人了,虽然没有具体数值,但这个浓度的污染不管是对小队里的人来说还叠加到她身上的部分,都是个负担。
“往哪走?”
耳边是陆吾游刃有余的询问,冬蝉在黑暗中勉强分辨了一下方向,最后按照污染的强度,指向左边。
“这里!先去污染源的中心。”
陆吾啧了一声,“去哪里干嘛?”
“我看看污染源的中心是什么情况先......不看一眼,总不能放心。”
冬蝉能感觉到扶在她腰上的手指滑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又很快放下了手。
陆吾站立,和陆予对了一下目光,他闭了闭眼睛,将长刀横在面前。
瞬息之间,又像是风一样冲了出去。
圣诺城的人都有个共识。
局长虽然平常只处理一些书面和纸案上的工作,那把挂在腰间的长刀看起来就好像只是贵公子的装饰物一样,但实际上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在城内被从原本的教宗里易手时,所有人都见识过了陆吾的那把长刀是如何的锋利雪亮、所向披靡。
在这片黑暗之中,唯有他的那把长刀在翻飞时候带起的微光,照出来一点他的冷冽眉眼。
金色的、锐利的瞳孔,黑红色的污血落在他的长睫上,一滴滴地坠落。
甚至于在这样的潮水之中杀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污染物围上来又倒下,接下来是更多的污染物,在成片地倒下几乎足矣垒成塔尖的污染物后,潮水便畏惧一般地退散了。
甚至于冬蝉也感到惊讶。
......几年不见,陆吾又变强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但她也惊讶于,陆吾甚至能能让几乎没有理智的污染物都感到惧怕。
冬蝉甚至在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幸好陆吾和陆予在身边”的想法。
如果没有两人,即使不会惊动污染物,她进入污染源的过程恐怕也不会轻松。
片刻后,半个小时后,陆吾才走过来。
他身上已经都被污血染湿,黑发沉甸甸地滴着水,却奇异地无损那股翩翩风度。
......他们就是有这样的魔力,魅力,才会在一开始就勾引得冬蝉少女心颠倒。
冬蝉下意识的抬起手,陆吾愣了一下,惊喜地想要将脸贴上来,像是以前那样亲昵地将脸颊贴到她手上时,冬蝉却已经反应过来,自然地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
“......嗯?”
冬蝉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
陆吾愣了一下,也没在意,反而笑笑,绅士地伸手。“走吧。”
前面的路虽然已经没有污染物的阻挡,但道路曲折不平,极为难走。
再往前,矿洞反而亮堂起来了。
原来刚才安泽点亮的是一整个矿洞里的电源,而莱尔只打爆了门口的那一盏灯罢了。
老旧的灯泡发出着一点油黄色的光线,微弱,但也勉强能照亮矿洞了。
冬蝉在拐角的支撑架上随手提起一盏电灯。
每当有污染生物被光亮吸引而来,靠前时,陆吾和陆予就上前。
直到将挡路的污染物都斩杀,三人才接着往前走。
就这样如此往复,走走停停,几乎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才走到污染源的深处。
越是往前,冬蝉越能感觉到那种吸引力。
作为巴别塔的指挥官,她接触过无数的污染物和污染源,但都没有这里的感觉让她奇怪。
......它就像是磁力的一极,吸引着她这个“天生”的“另外一极”。
等真正抵达污染的源头、矿洞最中心,冬蝉甚至忍不住丢下两人,自己快步上前。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像是宇宙间的黑洞,旋转着,流沙像是被挤压过的空间和时间的成分,向内流入,再一刻不停地被转换成漆黑的气体,那正是浓度足矣腐蚀一切的,在这个世界里的所谓的“污染”。
冬蝉心里一窒,意识到为什么这是第一号污染,意识到为什么这里的污染物都那么奇怪,以及它对自己的奇异吸引力从何而来。
——在管理局里,这个东西被叫做“空洞”。
时空的黑洞,链接着无数的时间和空间的东西。
第55章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冬蝉的第一想法。
这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应该出现在冬蝉的家族封地,那个古老而幽深、破旧又诡异的庭院里。
“空洞”是她们家族的遗物,是她们力量的起源。
这个传承了千年的女性氏族,靠着这样的力量在政治场上站稳脚跟。
而它此刻却出现在这里,变成了这场灾难的根源。
冬蝉简直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正在梦中,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此刻不是梦境,此刻就是现实。
冬蝉瞳孔剧烈震颤,下意识地按照自己的记忆来使用预言,然而在一次次地失败后,她才意识到,失效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自己的预言能力,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能力只能看见悲惨预言,也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在那件事发生过后,死过一次的她决心接受命运,并且不在窥探它。
但她没想到,原来这个能力早就失效了——怪不得陆吾那个时候还问过她,能不能为陆予预言。
那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委婉的试探,假如她曾经有一次试过话,就会知道这件事。
“......给我解释。”
陆吾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他说:“你不是都看到过吗?”
冬蝉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
确实,她从自己的预言里看过这一幕。
但预言里那个光景是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见变得破败的庭院,“空洞”已然消失,那个百年氏族早已经落魄。
冬蝉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回发生,事实上家族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家族里就有人预言到了这件事。
谁也不知道它是真的会发生,还是只是因为她们用自己注定悲剧的目光看了自己的未来。
她的预言也和所有人都如出一辙,没有转圜的余地。
冬蝉从前看着家族里的那些为此着急、明知道自己的预言无法改变,还是竭尽全力寻找办法的长辈们,只觉得可笑。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的道理大家不是不懂,只是还在为自己的欲望挣扎而已。
“难道是因为我......”冬蝉喃喃自语。
“有什么区别?你和你们不是都知道,你们根本就保不住这个东西吗?”
“可这根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吾问,“我是看了你们的预言记录,我还看了这个东西的来由。”
这个所谓的“空洞”,原本就不是管理局的东西。
它的存在就是一个诅咒,是用来调整时间线里濒临崩溃的世界的,就比如这个世界,看似是迎来了毁灭,但实际上,如果不是有污染源的阻挡,这些人类迟早会把整个星球的资源消耗殆尽,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时间不在意渺小生物的悲欢,它是残酷又坚定的,是亘古长存,又最容易消逝和遗忘的。
这样的东西,被创建了管理局的那位前辈带回来,又被封印在那里,但等到那位前辈走时,空洞的力量就被觊觎了。
这样原本称得上诅咒和污染的东西,在冬蝉的家族里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人追捧的力量。
只能预言到悲剧就是她们的诅咒,而继承了这样力量的女性,夭折和早亡的概率高得离谱。
可悲的是,她们却只想想方设法地保住这份“诅咒”,只为它带来的利益。
“......我现在成了家族的罪人了。”冬蝉说。
“带来这份诅咒的人才是你们的罪人。”陆吾向着她伸出手,“过来吧,来我这里。”
他们本可以逃离这一切的,就像是她原本就计划的那样。
支开所有人,向幸存者的城市里宣传的所谓“冬蝉是带来污染的罪人”,这些做法不都是为了逃离这个世俗的、眼光的世界吗?
那他们完全可以一起走。
陆吾甚至想不到冬蝉有什么理由不带上他们一起,圣诺城的一切事务他们的已经处理好,况且冬蝉这样娇气的小姑娘,出门在外总要人帮她处理事情,赚钱、打架、洗衣做饭、甚至是任何她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情,两人都有能力为她处理好。
当然,如果她愿意只要他——那他也只会欣然领命——甚至更好。
“你本来就知道,这才是它最好的命运。”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