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蝉摇摇头,嘲笑他的笃定。“你还是没学会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对她而言,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她想要的选择。
不管是在管理局时选择他们,还是被囚禁时寻求的解脱,甚至于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最重要的不是好与坏,而是她想。
只要是她想的,就一定会做。
冬蝉轻蔑的嗤笑一声。
她摇摇头,不在说话,转身后退两步。
陆予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上前两步,想要拉住她的手。
然而在这片空间里、在这个“空洞”面前,只有冬蝉是随心所欲的。
长达上千年的血缘驯养让空洞天然地亲近这一脉血液,五年前它就曾经耗费、分泌过污染源来修复她,来滋养她疲惫的灵魂,五年后的现在,它也在渴求这这位年轻的女性投入它的怀抱。
——就像是乳燕归林一般,他的手只是徒劳地拉住了她的衣角,随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度给排斥开。
“冬蝉?!!!”陆予再次伸手,努力地想要拉住她,但却一次次地被推开手。
她果然还是没有按照他们预想中的那个结局走去。
其实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扑过去,被阻挡的空洞的另外一边,只能看着冬蝉往黄沙中坠落。
在风暴旋转的中心,污染渐渐减弱了。
阻止“诅咒”的最好办法,就是有人切实地去承担这份诅咒。
“冬蝉......”
陆予深深地握拳,而陆吾站在原地,像是完全失去了言语和反应的能力。
实在是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们都早有预料罢了。
“空洞”、命运、任何与她无关的无辜人、什么都可以,只要她想,她就是随时会被任何东西吸引而去的乳燕。
而他们却永远只像是光的阴暗面,永远在渴望、在奢求。
光明只是短暂地照耀过他们而已。
......
一周后。
巴别塔的一号污染源外围,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浑身被黑血包裹,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的人。
检测站的守卫人员看见他,立刻就警戒地围了上来,因为这段时间萨尔维亚队长的叮嘱和安排,没人敢接近他,也没人敢掉以轻心,毕竟大家都不清楚,这个到底是个还有理智的活人,还是已经被污染腐蚀了理智的被感染物。
探测污染度的仪器一靠近他,便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音。
很快,得到消息的萨尔维亚几乎是冲了过来,但一看到这个人的身形就失望地低下目光——这不是指挥官。
他自若地安排消毒和医疗人员,将对方带回了营地,但被对方拒绝。
等到对方一个人从隔离区清洗干净,走出来后,所有人才惊异地发现,他没有受伤。
来人正是圣诺城的第一话事人,局长,陆吾。
那些污染和血迹,都来源于山洞里的污染物。
萨尔维亚来过一次,两人却都没有说话,似乎指挥官不在,他们也没什么可以交流的事情。
很快陆吾就起身告辞了。
巴别塔有心探究一号污染源里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是徒劳——不管是政治方面还是单纯的武力方面,他们都没有任何可以询问陆吾的由头,只要他不想主动说,就没有人有资格过问他的事情。
但很快,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污染减弱了。
不是那种波动式的减弱,而是指数级减弱——这代表用不了多久,一号污染源的威胁就会彻底消失。
再多延伸一点,整个世界的污染也有可能真的会消除。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只需要时间和坚守,整个世界和人类文明就能恢复了。
在人们的欢呼就惊诧中,唯一陆吾,他孤身一人,回到圣诺城,沉默地接管了蕾西切负担不下、纠结不定的事务。
他不再任职局长,而是放手,只偶尔处理一些城里处理不了的、棘手的任务,不管是文书谈判,还是武力清剿,他都能完美完成,但更多时候,他却根本不在城内,而是四处不定地奔波。
蕾西切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而陆吾只是顿了片刻,忽然扬起一丝笑来,那笑容里说不好都有些什么,怅然、失落、自嘲,或许都有。
但蕾西切发现,他笑得有一些温柔,有一些纵容。
“......谁知道呢?”陆吾低头,重新将目光放回眼前,他低低的,感叹般忧愁地长叹一声。
“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命运。”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们。
第56章
一年以后。
一辆黑灰色的车辆驶过沙漠,扬起漫天烟尘。
那是一辆十分残破的小轿车,完全称不上有什么越野或者沙漠行驶的性能,全是凭借着主人的不放弃,才算是勉强上路,黑灰色的外表也只是因为烟尘和伤痕足够多、足够大,才显得像是灰黑色一样,而它原本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车辆十分轻车熟路地行驶进了幸存者营地。
这是一个十分拮据的营地,没有建立起城市都规模,但却比起城市自有一股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风貌。
一位身着长袍,斗篷遮脸的女性从车上下来,只能隐约看见她披散的长发,从帽沿边缘得以一窥,否则真的是连性别也无法分辨。
但身边的人却熟悉地和她打着招呼。
她也一一应答。
“下午好。”
“嗯...谢谢,我等会会过去的。”
虽然话少,但也不算是太冷淡。
没过多久,一名男性远远看见自己想要等待的人回来,忙不叠地跑过来,“喂——等等——”她还从未留下过姓名,而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叫出那个名字,只能祈祷她能意识到自己叫的是她。
但好在,女性很快就停了下来,她有些惊讶,“......谢宇?你怎么回来了?”
谢宇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先是警觉地左右张望,又把她快要拉到脸下的披风拉回去,“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啊!”
“呢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值钱?如果我现在把你交到巴别塔的检测站,营地里小半年的物资都有着落了!还有......把你交到圣诺城,恐怕我们两三年之内都不用担心物资问题了!”
谢宇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地看着她,终于还是无奈地长处一口气,“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不够意思。冬蝉、大、指、挥、官。”
女性——不,应该说是冬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还是取下了兜帽,“我听说你的营地最近也挺穷的。”
“放心吧,真穷到这个情况我就不来见你了。”直接就给他们发消息了。
兜帽下是一双细瘦的脸,雪白到几乎透明,便愈发衬得她的瞳孔漆黑如夜,捏着兜帽两边的指节泛着白色,让人担心稍一用力便会将指骨支愣出来。
谢宇还是问她,“你还好吗?”
他原本以为冬蝉还是会只是笑着点头,或者只说自己很好,但破天荒地,她这次居然没有逞强,反而犹豫着点点头。
“我最近是遇到了一点困难,能帮帮我吗?”
说实在的,这句话显然让谢宇震惊了,这可是冬蝉,是那个巴别塔的首席指挥官,从来就只有别人求她,让她帮忙的,还从来没有过让别人来帮她的事情。
震惊很快又变成了意想不到的狂喜,以至于让谢宇立刻满口答应,“当然,你就说是什么事儿吧,不管是要物资还是要人,以咱们这些年的交情,都不是问题!”
“可是...这可能会让你很为难......”
“这有什么的!没事,我不会觉得为难的!”谢宇简直就差拍着胸脯许诺了。
冬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露出一个笑容来。
半个小时后,谢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然而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话赶话都到了这一步了,即使心里觉得不妙,也没有办法再开口拒绝了。
而站在旁边的冬蝉对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满意,“就这样吧。我走了哦。”
她拍拍手,连车也没开,就这么两手空空、轻飘飘地走了。
车辆虽然快要报废了,但其实还是能从中提取出许多有用的东西,拿出去也是能换上一些东西都,更别说她在车里留下的那些物资,没人知道她今天出门去了哪里,但肯定是深入了无人的遍布污染物的腹地。
但她就这样把东西留下,而自己什么也没带,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就仿佛只是出门散散步而已。
暮色四合时,房门终于被人轻轻敲响了一下。
对方似乎没有强闯的意思,只是礼貌地敲门而已,但冬蝉刚开始出门时就没有关门,而谢宇也没放在心上,在屋里子干坐卡一会儿,困得不行了,干脆就在桌子边趴着咪了一会儿。
敲门声只微微惊动了谢宇,但也没让他太在意,坐起来在黑暗中盯着对方。
如果这是个歹徒,谢宇相信自己一定能第一时间把他捉住——这种事情他处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门被对方的敲门动作推开一截,发出一声咯吱咯吱的声音,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反而愣住了。
接着夜色,谢俞打量着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挺拔的军装,但也难以遮掩他的疲惫和风尘仆仆,像是刚刚从外面赶来一样,然而等真正进屋时,却又近乡情怯,反而小心翼翼起来。
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不妙,因为这个身影似乎似曾相识。
对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在门口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背后,希望以此减轻身上的寒气与尘土气息,他做起这件事来轻车熟路,仿佛理所应当。
谢宇更觉得不妙了——有哪家的贼会在进门后把外套脱下来挂好的?
这和冬蝉所说的,只是帮她打一顿来家里的小毛贼看起来可不一样啊。
谢宇目光缓慢地下移,直到对方腰间时,又忽然地一顿。
那里挂着一柄漂亮的长刀,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别东西认不出来,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认错的。
谢宇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
然而就在此时,对方也开口了,“......冬蝉,你睡着了吗?”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柔。
这个声音,谢宇只在巴别塔和圣诺城参加的周边会议中听过几次,清冷、威严,像是毫无个人感情的发言,竟然在这一时刻也能变得如此温柔。
“啪嗒”一声,灯被陆予打开。
两人面面相觑。
谢宇简直欲哭无泪,偏偏他又真的答应了来假装冬蝉,于是也只能一口咬死这段时间的黑衣人影都是自己。
......
两个月后,冬蝉再次来到一个新的幸存者营地。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这种小型营地里行走,比起大型城市,这里的人员流动更加复杂,能快速知道附近的情况,人们往往也没有那么留意附近的人。
况且这种小型营地也是最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往往会在一个营地逗留数周到数月,帮他们解决一些附近的污染地,或者是过于困难的物资,然后再随便地到此走走,走到哪儿是哪儿。
这一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巴别塔的情报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听说萨尔维亚的家族被洗罪后他重新进入议会,安泽现在也已经成为了执政官手下的大红人,至于托索尔,虽然沉寂了一段时间,但等到现在也过得不差,还是先锋队的大队长,而墨菲......冬蝉原本以为一号污染源的事情解决后,她就不会再关心自己,然而现实恰恰相反。
没有了制衡,她本该的最得意的执政官,然而从始至终,冬蝉发现她想要的都只是解决问题而已。
为了解决问题,她能将冬蝉抛出去,但等到问题解决后,她也打算好好地弥补冬蝉。
但说到底,在寻找她这件事上最用心的还是圣诺城。
冬蝉虽然很想要尽力避开,但遇到对方的穷追不舍,难免还是会相遇的.
就比如此刻。
冬蝉回到那个营地里属于自己的小屋前,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而里面正传来食物烹饪的香味。
她自己一个人时,可从来懒得弄这些麻烦事情。
但冬蝉也没有扭头就走,而是神色如常地走进去,放下手里的东西。
桌上盛着一锅汤,点点油花点缀,香气扑鼻,还有一些家常菜。
“唔......”冬蝉环视一眼,说,“怎么现在像个田螺姑娘。”
当然,“田螺姑娘”本人对此是没有什么异议的,觉得这一幕奇怪的只有冬蝉而已。
但冬蝉也有点懒得挣扎了,再躲着也只是浪费精力而已,而她现在最懒得的就是做无意义的事情。
“......”陆予看着她,叹气又叹气,最后说,“今天就...别走了吧?我等下收拾完东西,还是回圣诺城去,你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休息一下。”
冬蝉反问他,“然后我一起床就看见陆吾坐在我床边?你们俩有什么事情是不互相通气的吗?”
她敬谢不敏地说,“不是为你们,是我原本也打算换地方了。”
在一号污染源中,只有陆予跟着她进入了空洞,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可空洞又在无休止的旋转于汲取力量后,将她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吐”了出来。
至于陆予是怎么出来的,冬蝉就不是太懂了,她甚至有点怀疑,陆予在空洞中的时间比她的久,最后他可能是靠自己出来的。
但总之,他们就这样活下来了。
更加让冬蝉没有办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还要缠着她?
“死”过一次的人,难道不应该就看开了吗?
冬蝉无法理解。
眼见着陆予的目光沉下去又,显得失落,在暮色和灯光的映照下简直显得有点委屈,像一只受了主人训斥的大型犬一样。
冬蝉慢吞吞地说,“那就这样吧。”
但等到放下碗后,她想了想,又突然说,“陆吾会来吗?”
“嗯......也行吧,正好有点事情谈。”
“什么事?”陆予抬头看她。
“就是这个营地,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人,他们这边有一大片急需清理的污染地块。”
陆予目光骤然一亮。
“这个委托报酬不算很高,但政治价值还不错,”冬蝉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可以的话,让他自己来和营地交涉吧,玩只当中间人介绍。”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也代表着冬蝉要在这边稳定居住一段时间了——虽然任务完成后,她肯定还是会到处漫游的。
但作为两边的中间人,最起码这段时间,他们的接触也会变得频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