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之后,康拉德三世来不及加冕便和“骄傲的”亨利爆发内战,由于“骄傲的”亨利在两年后去世,康拉德三世很快剥夺了他从洛泰尔二世手中继承的萨克森,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威,他还在教皇的压力下被动参加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但众所周知这次十字军最大的战果就是促成了路易七世和埃莉诺的婚变,导致当时正在英格兰和表舅互啄的亨利二世成为最大赢家。
虽然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中所率部队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但康拉德三世仍然继承了舅舅家的光荣传统孜孜不倦地和教廷对抗,直接后果就是他直到去世都没有正式加冕,他的侄儿腓特烈一世继承皇位。虽然曾经剥夺了“骄傲的”亨利的领地,但在“骄傲的”亨利的儿子,著名的“狮子”亨利成人后,洛泰尔二世还是归还了萨克森,狮子亨利更是成为了腓特烈一世的忠实战友(他们也是表亲,腓特烈一世的母亲出身韦尔夫家族),并且直到现在都还亲密无间。
不过鉴于他开了天眼,威廉知道腓特烈一世和狮子亨利会决裂,而霍亨斯陶芬家族和韦尔夫家族的相爱相杀前前后后会持续一百多年,并且金雀花家族在其中也时不时掺和一脚,比如那场把舅舅和外甥一起坑沟里的布汶战争。对亨利二世而言,在掺和了腓特烈一世和亚历山大三世的纠纷后,他事实上已经加入了欧陆风云的主场,况且在他替妻子夺取了图卢兹后,他的领地已经逼近阿尔卑斯山、直抵北意大利,鉴于腓特烈一世对意大利的浓厚兴趣,亨利二世必须考虑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和腓特烈一世的关系,是努力回避可能的冲突,还是索性旗帜鲜明地站在亚历山大三世的立场上和腓特烈一世为敌。
对此,玛蒂尔达皇后的建议是努力斡旋,口头上坚决不承认腓特烈一世所拥立的维克多四世,行动上则身段柔软,以弥合对立为由和腓特烈一世积极接触,在腓特烈一世肉眼可见想专心对抗教廷的当下,他当然也不会鲁莽地给自己招惹一个新的敌人,安茹家族虽无力进攻神圣罗马帝国本土,但通过图卢兹干扰腓特烈一世的意大利战争绰绰有余。
虽然玛蒂尔达皇后昔日相熟的德意志诸侯大多已经作古,但作为亨利五世的遗孀,在罗马加冕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后,腓特烈一世还是应该对她保持必要的尊敬,毕竟他在继承皇位时也借助了一点他祖母的血统,论辈分他其实应该叫玛蒂尔达皇后一声舅奶奶。
这是威廉第一次长时间和奶奶近距离接触,在他的视觉印象里,玛蒂尔达皇后是一个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的老人,对他谈不上多么慈爱,但确实相当耐心地向他介绍德意志的风俗习惯和主要贵族,到了维尔兹堡,他已经可以认出大部分到场的神圣罗马帝国的贵族,而其中最重量级的三个人无疑是腓特烈一世、贝亚特丽丝皇后和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
不得不说,这一代的神罗贵族在颜值上都相当给力,大名鼎鼎的红胡子高大英俊、威仪赫赫,他的妻子则娇小许多,体型的差距将她的容貌衬托得更加娇美动人,狮子亨利的样貌也相当清秀。“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宏伟的宫殿。”亨利二世首先称赞道,维尔兹堡位于巴伐利亚公爵的领地,得益于此地繁荣的工商业所提供的税收,其领主修建的宫殿和教堂也十分雄伟,在十二世纪的欧洲确实可称杰作,听到亨利二世的赞美,腓特烈一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身旁的狮子亨利,“这是我的表亲的杰作,到不伦瑞克去,他在他家乡修建的教堂比这里壮美十倍,他钟爱建造城市超过征服领土,以至于在我征伐意大利,恢复昔日罗马帝国版图时也不愿跟从。”
“我的陛下,在您南下征伐的同时,我也在东方为您开疆拓土。”狮子亨利道,虽然在这场会议中威廉的角色仍然是一个跟着父亲和奶奶刷脸的吉祥物,但他还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到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表兄弟在国家战略上的分歧,虽然目前看来这点裂隙还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关系,因此虽然察觉到了狮子亨利隐隐的顶撞,他还是笑容不改,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是的,神圣的罗马帝国不应拘泥于多瑙河的南部,任何已知和未知的无主之地都应为英勇的战士征服,除却我的表亲,在欧洲大陆上,唯有您,亨利国王,能令我由衷欣赏和敬佩,我已听闻您在英格兰颁布全新的法典,可以将犯罪的教士绳之以法,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成就!”
“我也十分敬佩您,亨利国王。”狮子亨利同时道,和腓特烈一世略显公式化的商业互吹相比,他的赞美要真诚许多,“在颁布法典的过程中,您像狐狸一样灵敏,像狮子一样凶猛,并且奇迹般地没有蒙受冒犯上帝的指控。一位领主要有效统治他的领地不应只依靠军队和血统,他要建造城市,颁布法律,为此他应不惜与一切对抗着开战,不论面临多么严重的指控都不应退缩,恕我直言,许多自诩虔诚之人已然成为伟大事业的阻碍,他们过分傲慢,在享受了如此多的特权之余仍不知满足,欧洲正需要您这样理性且睿智的君主!”
威廉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亨利二世最后和狮子亨利能成翁婿了,用现代话语来说,他们就是一个立法狂魔一个基建狂魔,搁现代都得在城市规划建设中有一席之地,尽管中世纪人对他们的态度仍以“不懂但拿他没有办法”居多。不过随着历史轨迹的变动,蝴蝶效应下,亨利二世未必还会和狮子亨利结亲,即便他有这个打算,玛蒂尔达才八岁,谈婚论嫁还是没影的事,威廉觉得短期内,他跟狮子亨利应该不会存在辈分上的变化,应该吧......
“亨利常常和我提起您,不乏赞美欣赏之意,得知我将要和你会面,他竟要求将地点设在他的领地之上,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们果然一见如故!”打断他思绪的是腓特烈一世,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已习惯说一不二,而鉴于他现在确实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也就东方的曼努埃尔一世可以和他掰掰手腕,不过后者毕竟远在东方,不比腓特烈一世气势如虹),他的目光在亨利二世和狮子亨利间梭巡,抱着臂,用笃定的、极具侵略性的语气道,“听说你有一个继承了玛蒂尔达皇后之名的女儿,而我的表弟也刚刚和他的妻子离婚,现在正欲另觅佳偶------何不让他们结婚呢?”
第19章 嫌隙
有关狮子亨利和他的前妻的婚变始末,在玛蒂尔达皇后的突击补课中,威廉已经有所了解了,他的前妻是施瓦本地区的策林格公爵之女,和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通过这段婚姻,狮子亨利本可以在施瓦本地区继承一片相当庞大的领土,但这件事无疑损害了腓特烈一世作为施瓦本公爵的利益。
因此在腓特烈一世的强烈要求下,狮子亨利和前妻离婚,现在处于单身状态,但如果狮子亨利一直不再婚,那等他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仍会同时继承父母的庞大领地,因此给他撮合一个新的、不会影响他利益的妻子势在必行。
由于狮子亨利是神圣罗马帝国境内最强大的诸侯,腓特烈一世不愿意他在国内和另一个大贵族联姻,因此只能将目光放向国外,思来想去,还有比亨利二世更适合的联姻对象吗,在已经有了四个儿子的情况下,他的女儿几乎不可能继承领地,同时腓特烈一世正寻求和亨利二世缓和关系,在心知肚明亨利二世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联姻(这无疑会惹怒亚历山大三世)的前提下,让自己信任的盟友和表亲代为联姻,在腓特烈一世看来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补偿。
再代入亨利二世的视角,他的诉求是在腓特烈一世和亚历山大三世之间走钢丝,那腓特烈一世的这个提议无疑正中他下怀,况且和腓特烈一世还未出生的儿子(他的长子日前刚刚夭折)相比,狮子亨利无疑是一个风险性更小且立刻可以转化为实际价值的女婿,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和玛蒂尔达的年龄差实在太大,不过出于他对他爹的了解和曾经的历史轨迹,他觉得他爹不会在意这个细节,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思索后,亨利二世立刻抢白:“这是个好主意,陛下,我一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像她祖母一样嫁给德意志人,延续英格兰和德意志的友谊......”
“可你没有问埃莉诺的意见。”玛蒂尔达皇后忽然道,“陛下,我对这桩婚约也乐见其成,但女儿的婚事不应该隐瞒母亲。”
出于历史的惯性,威廉知道他刚刚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同意和萨克森联姻,那这不是普通的婚约谈判,而是关系到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联盟,现下允诺后,除非订婚双方出现意外,否则婚事必然成为定局。“是的,我们应该问问母亲。”威廉也拉住父亲的手,非常用力地强调道,“您没有告诉您有意让玛蒂尔达订婚,如果母亲不同意,您也不应该一意孤行。”
“女儿和母亲更亲近,但决定她们命运的只会是父亲和兄弟。”原本板上钉钉的婚事突然被打岔,腓特烈一世不禁有些气恼,他不便直接指责玛蒂尔达皇后多管闲事,因此只能将矛头对准并不在现场的埃莉诺,“一个好妻子应该像我的贝亚特丽丝一样,顺从丈夫的意愿,以能够帮助到丈夫的事业为荣,若我给我们的女儿定下一桩有利于帝国的婚约,她也只会流下欣喜的泪水,我相信你的妻子也会对这桩婚事乐意至极。”
“是的,埃莉诺也会很高兴的。”亨利二世道,他又和腓特烈一世商议了一些有关贸易和税务的小问题,便欣然离去。当亨利二世一行离开后,腓特烈一世才看向狮子亨利,并为后者的沉默暗暗愠怒:“为什么不高兴,亨利?”他问,“我曾经见过英格兰王后,她可是个著名的美人,她的女儿想必也美貌出众,况且英格兰国王很富有,他会给他女儿一笔丰厚的嫁妆,我承诺过会给你找一个好新娘。”
“可你没告诉我你想让我和英格兰联姻!”狮子亨利道,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非常烦躁,但仍克制着不在腓特烈一世面前爆发,“她还是个小女孩,她的哥哥都还是个孩子,而且听玛蒂尔达皇后的口气,他们也不是很希望让我做他们的女婿......”
“我遇到贝亚特丽丝时她也还是个小女孩,这不妨碍我们相爱,只要她的父亲、她的君主同意,她就应该嫁给你。”腓特烈一世不解道,“你不是很欣赏亨利二世吗,那就娶他的女儿,和他成为一家人,若你心疼那个女孩的处境,就加倍地爱她,忠诚她,况且亨利二世是欧洲仅次于我的领土庞大的君主,我不能把他推到亚历山大三世那边......”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教皇为敌?”狮子亨利终于忍不住道,“腓特烈,我的哥哥,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你继承萨利安的皇冠不代表一定要继承他们与教廷对抗的策略,意大利人并不欢迎你,康拉德二世,亨利三世,亨利四世,亨利五世,那么多伟大的君主都不能真正驯服教宗,你为什么认为你可以?”
“我为什么不行?”腓特烈一世也动怒了,“我既然自称罗马人民的国王,又怎能不征服意大利,难道我要让早已衰落腐朽的希腊人还以正统自居,持续不断地抹黑我、对抗我吗?”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口气,“亲爱的亨利,你想要拿回你的祖传领地,我给你了,你不愿出兵帮我征伐意大利,我也没有强迫你,你想要吕贝克,想要波美拉尼亚,我都给你,那些不喜欢你的诸侯们向我告状我也帮着你镇压了他们,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因为什么,若不是我爱你我怎会如此容忍你,现在我只是希望给你找一个年轻、高贵而美丽的妻子,同时缓解我的压力,你却喋喋不休地抱怨,亨利,我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我何尝不深爱你?”许久以后,狮子亨利长叹一声,他选择妥协,他心知肚明作为君主和封臣腓特烈一世对他已经足够厚待,他不能再苛求他还像少年时期一样理解和尊重自己,“祝你好运,腓特烈,如果我可以帮你什么,你尽管安排我。”
“我现在只是希望你和英格兰公主结婚而已。”腓特烈一世道,他们互相拥抱亲吻,在心底同时庆幸尽管他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但他们又一次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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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议的后半程,玛蒂尔达皇后一语不发,直到离开宫殿后才对威廉道:“君主总是专断的,对吗?尤其是男性君主。”
“是这样的。”威廉道,玛蒂尔达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能意识到这一点,你已经比许多都强,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像你父亲一样。”
虽然在维尔兹堡已经给埃莉诺写了信,但时间的缓冲显然不能令埃莉诺彻底平歇愤怒,她最后的克制是不在威廉面前表现出来。“你没有尊重我,亨利。”在亨利二世认为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他和妻子久别重逢后共度良宵的晚上时,他听到埃莉诺在枕边对他说,他侧过头,他的妻子眉头紧锁,他想着她不应该皱眉头,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不像年轻时一样连愤怒都是美丽的,“你擅自定下了玛蒂尔达的婚姻,然后给我寄了封信就当通知我,我的女儿要订婚了,我作为母亲却连婚姻谈判都没有参与,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真麻烦,亨利二世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对埃莉诺解释道:“这桩婚事很重要,埃莉诺,霍亨斯陶芬家族与教廷有血海深仇,在刚刚接受了亚历山大三世的帮助后,我不可能和他们联姻,但萨克森公爵的身份刚好合适......”
“不要向我解释这桩婚姻的重要性,亨利,我是玛蒂尔达的母亲,我经历了十个月的怀孕和数个小时的痛苦才生下她,现在我的女儿和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离过婚、有两个儿子的男人订婚,我作为母亲对此竟然毫不知情,亨利,你认为这件事没有问题吗?”
“难道我在维尔兹堡还要给你写信吗?”亨利二世也动怒了,他翻过身,正对着埃莉诺,“我给她起名叫玛蒂尔达,我希望她能够和我母亲一样与神圣罗马帝国联姻,你不会不清楚我的打算,何况婚约是腓特烈一世亲口提出来的,他是欧洲领土最庞大、军力最强盛的君主,况且他对促成这段婚姻很有意向,在萨克森公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的情况下,我何不答应他的提议,这对我们没有害处。”
“你不懂,亨利,我并不是反对玛蒂尔达和萨克森公爵结婚,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我的孩子们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筹码,至少他们的人生规划应该由我们双方商议......”
“够了,埃莉诺,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他盯着埃莉诺,想到腓特烈一世身边的贝亚特丽丝皇后,第一次觉得她有时候也不那么聪明和理智,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不可理喻,“为什么你现在变得跟托马斯·贝克特一样?”
第20章 美人
1164年的春天,埃莉诺又怀孕了,和此前不同,亨利二世虽然对此表现出喜悦,但并未时刻陪伴在妻子身边,相反,他感受到一种疏离,他的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围绕在母亲身边,并不在意他这个父亲,即便他表现出不快也认为是他惹了母亲生气,这一切都令他气闷不已,恰逢此时波尔多传来噩耗,他的弟弟威廉在一场比武大会中去世,因此亨利二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外出散心,而埃莉诺也没有挽留,对现在的她而言,丈夫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没有她的孩子们重要。
玛蒂尔达已经正式和萨克森公爵订婚,并开始学习德语,威廉不太清楚母亲对这桩婚约的真实态度,虽然她和亨利二世争吵,但她并没有做出实质努力阻止这桩婚约,她甚至会监督玛蒂尔达学习德语。“我并不反对这门婚事,但我很介意我在我女儿的婚姻谈判中毫无话语权,况且她的父亲对不征求我的同意便给我们的女儿订婚这件事毫不在意,他认为无足轻重。”这一天,在陪母亲在花园中散步时,埃莉诺忽然对他说,“威廉,你认为这是无理取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