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难堪吧,把想对那女人说的话全说给了他这个臭老爷们儿听。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陈琛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剩下的几个人去吃晚饭了。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周荣睁开眼看一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几个单身汉的桌子乱得他都没眼看,乱七八糟的手办,快要放过期的饮料和零食,只有年纪稍大一些的李鑫桌上还算干净,除了老婆和女儿的照片没有别的东西。
周荣盯着那几张照片出神,好奇怪,一个父亲的身份就能把男孩和男人彻底分割开来,他的童年没父亲,他也不向往做父亲,可这件事就是印在他基因里的一项任务,强迫他去完成。
但他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他抱住她烧得滚烫的身体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做父亲的任务,
“反正都这个年纪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
可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给她听,
因为他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卧室里的灯光很暗,但足以让他看清她胸前一刀刀细碎的伤疤,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
他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对她很粗暴,像要撕碎她的身体一样贯穿着她,她哭喊求饶,但那些兽性的念头如诅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都被玩坏了,再用力点又有什么关系?多玩几下扔掉就好。”
这句话闪过脑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但随后他就掐住她的脖子肆意侵略。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对她爱欲过于强烈,可现在在灯光下看着她被凌辱的伤痕,他意识到那不是爱欲,而是轻贱。
他骨子里是轻贱她的。
那一句“我会娶你”都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你好,是周荣周医生吗?”
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周荣的思绪被打断,一抬眼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深色夹克,脸上带着还算平和的笑容,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压迫感极强。
“我是周荣,请问你是?”周荣坐直身体,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情。
“周医生你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叫霍翎”
周荣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对方递过来的警官证,笑着点点头,“你好霍警官,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骆平年您认识吗?我们现在需要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叫霍翎的警察拉开周荣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像唠家常一样轻松自如。
“骆平年……”周荣沉吟一下,“认识,我们一起吃过饭,但应该算不上熟悉。”
霍翎似乎早已有所了解,认同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本案的几个关键人物我们已经探访过了,但是……证据链需要完整,所有相关人员我们都要进行问话。”
“本案?”周荣皱起眉,不解地看向霍翎,
“对,”霍翎紧紧盯着周荣的眼睛,可语气却平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骆平年涉嫌对多名女性进行人身伤害,还有……一周前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据调查是他前妻。”
骆平年的前妻,周荣眼前浮现一张女人的脸,冲他低眉顺眼地笑着,清澈的眼睛像小鹿,即便他对她如此凉薄,那眼睛里也从来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体谅和疼惜。
所以她死了是什么意思呢?没有人比医生更了解死亡的含义,人在死掉的那一刻就和动物没有区别了,没有体面,没有尊严,所有的爱和愿望都不复存在,
她也一样,柔情似水的眼睛没有了光泽,灰蒙蒙的像死鱼一样,唇边的笑容变得僵硬冰冷,丰润的秀发一绺绺落光,皮肉和骨骼一片片腐烂……
她和他说过很多话,但此刻他耳边只回荡着她心碎的声音:“周荣,你会娶我吗?
周荣感觉身体摇摇欲坠,耳边沉闷的嗡嗡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尖锐刺耳的爆鸣,把脑子炸得稀巴烂。
“周医生?周医生你还好吗?”
周荣看到霍翎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言片语传到他耳朵里变成一串难以解译的乱码,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三个字:
“她死了”
霍翎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荣,一个女人的死讯能让见惯生离死别的医生失魂落魄至此,还真是有意思。
但那个死掉的女人,一个野心勃勃的拜金女,再怎么看都和刻骨铭心的爱情无关吧。
他俩说的是一个人么?
“周医生认识沈琳?”
听到沈琳的名字,周荣先是一愣,随即黯淡无光的眼睛亮起一束火苗,死死盯着他问道:
“沈琳?骆平年的前妻不是叫赵小柔吗?所以死的不是赵小柔对吗?”
周荣像快淹死的人抓到湍急河流中的一块浮木,死死抱住再也不撒手。
原来如此,霍翎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看来周医生和赵小姐交情颇深啊……确实,说起来赵小姐应该算骆平年的前前妻,和她离婚以后骆平年又结了一次婚,对方叫沈琳,是个模特,我们发现的尸体是沈琳。”
耳边的爆鸣声渐渐消失,劫后余生的周荣浑身被冷汗浸透,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但没过几秒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心倏的一下又提了起来,
“那现在骆平年被捕了吗?”
霍翎收起笑容正色道:“骆平年只是嫌疑人之一,何况证据不足不能抓人,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掌握更多的证据。”
他说完看着周荣的眼睛,沉吟片刻又补充道:
“赵小姐那边我去过了,她目前很安全,您放心,还有您的朋友穆妍,”
霍翎无奈地笑笑,“她似乎不是很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过她提到骆平年喜欢收集女性人体骨骼和毛发,还有……她提到一幅画,说那是一副很可怕的画?但那副画还有她说的那些藏品我们在骆平年家中都没有找到,她说当时您也在场,您还有印象吗?”
那幅画他当然记得,可他不能把她被凌辱的样子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听,
“对不起,时间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霍翎像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宽和地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嗯,人之常情嘛,其实我们也很无奈,总让人家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没办法,为了死者,还有潜在的受害者,很多事不得不做。”
他说着从夹克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周荣,“这是死者的照片,被绑着扔进海里的时候还活着,肺里都是泥沙和海水,捆绑的方式也很特别,这手法您看到过吗?”
周荣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尸体他见过,但那和案发现场是两码事。
不过这匆匆一眼也足以让他留意到了尸体诡异的姿态,蜷缩着身体像子宫中的胎儿,手腕脚腕被用尼龙绳绑着,是很典型的外科结,甚至典型得有点刻意。
“是外科结,很明显的外科结。”周荣如实回答。
“沈琳社会关系复杂,这样一来确实能排除掉一些,再加上骆平年也是学医出身,嫌疑确实很大,但就像您说的,这外科结打得也太明显了点,凶手好像生怕我们怀疑不到骆平年头上似的。”
霍翎无奈地笑笑,仔细看上去他并不年轻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皮肤因为常年日晒而黝黑粗糙,自始至终彬彬有礼,但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看似随意地和你说话,但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不放过你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好意思霍警官,我和骆先生确实没什么接触,只吃过一顿饭,还是和很多人一起吃的,也没怎么单独交流过,如果一定要我说对他的印象的话,风流浪子吧,是很出色的商人,但不是一个专一的伴侣。”
周荣坦荡地和霍翎对视,他能对自己的话负责,因为这本来就是骆平年对外的标签,至于他私底下龌龊至极的嘴脸,周荣本能地觉得自己没义务做第一个说出真相的人,没必要。
霍翎皱着眉认真倾听,了然地点点头,“感谢您的配合,这对我们很重要,”他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要是还能想到什么,周医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们时间紧迫,抓不到嫌疑人的后果就是有新的被害人出现,希望您可以理解,周医生。”
言毕,霍翎拍拍周荣的肩膀,说了声再会就走了。
案子的事情很快就被周荣抛到了脑后,那个死掉的沈琳,周荣连她活着的样子都没见过,死了就更和他没关系了,还有骆平年,穆妍和那个女人,他们都和他没关系了,他们对他说的话,和他发生的纠葛,骆平年华美又阴森的私宅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穆妍父母格调高雅却总是充斥着争吵的豪宅,还有那个女人住过的孤寂的别墅,里面连床都是冰冷的……
这些都和他周荣没有关系。
那晚周荣像往常一样加班到深夜才回家,那个连鬼都嫌冷清的一百平两室户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从地下车库取了车开出医院,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车子刚刚送去保养过,开起来一点杂音都没有,他有时候真想睡车里算了,但他每天都要洗澡,再说了,如果真睡车里了,他留着那房子的最后一点意义都没了,他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汉。
流浪不好吗?当然好啊,这就是他来上海的目的啊,无牵无挂,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麻烦别人,别人也别来打扰他,
“哼,说得好像谁喜欢打扰你似的。”
他自嘲地笑着骂自己一句,伸手打开 QQ 音乐,他不常听歌,一打开就是上次听过的那首《thinking out loud》:
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当你的手脚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已不如从前灵活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of your feet
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身体时
Will your mouth
你还会记得
Still remember the taste of my love
我对你的爱吗
Will your eyes
你还会发自内心的
Still smile from your cheeks
对我微笑吗?
And I'm thinking 'bout how
我在想着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人们都是如何坠入情网的呢
Maybe just the touch of a hand
或许只是某个瞬间的怦然心动
……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那晚他做了一场久违的春梦,关于赵小柔。
很莫名其妙,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大概十八岁吧,他十九岁,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相遇按理说应该是荷尔蒙荡漾的,可他一点都不荡漾,原因很简单,她丑,那个年纪的男生绝不会对一个呆呆的胖胖的还戴着眼镜的丑女孩产生性幻想,他也一样。
十二年后在手术室里看到她的时候他心情更差,平白无故多出来一台手术本就令他不悦,再加上她呆滞的表情,对话时迟缓的反应,这些都让他觉得烦透了。
第三次见她是术后回访,他问她疼不疼,那是真的觉得她可怜,年纪轻轻就废了子宫,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比她还蠢的朋友陪着她,人还在病床上躺着,外面黄谣已经满天飞了。
所以那场春梦从何而来呢?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mysterious ,无解,他只好把这一切归于虚无飘渺的神秘学了。
虚无缥缈地来,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堆不大不小的麻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动了结婚的念头,然后又虚无缥缈地走,让他的生活回归往日的平静,
纯粹浪费时间。
音乐被一通电话打断,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好久,最终决定先靠边停车。
“张钰。”他接起电话,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他通常会直报对方姓名,这一点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就这样了。
“周荣,你最近还好吗?”张钰说话还是那样,轻飘飘软绵绵的,乍一听让人如沐春风,但听久了你就会发现其中的怪异,她像没有喜怒哀乐的机器人。
他和她相识七年,唯一一次见她崩溃还是在他撞破她出轨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她故意让他撞破的,然后她竟然先发作起来,把家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像个疯婆子那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她再也不要扮演好妻子好女儿好医生,她要烂,烂透为止。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真正的我,你还爱吗?”
当时她把自己的脖子和脸都抓烂了,他只抱住她不让她伤害自己,却不忍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不爱,这样的张钰我不爱。”
“我很好,你呢?”周荣的车停在空旷的路边,凌晨一点了,几个宿醉的小青年搂搂抱抱着从车前经过,轻佻的笑声越飘越远。
“我也很好,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我先生说他白天去找过你,他说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很憔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你还好吗?”
听不出嘲笑的意思,甚至很关切,周荣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长长的一条街都是酒吧,他之前常去的那家和往常一样热闹,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从里面拥吻着出来,奔向短暂而疯狂的欢愉。
几个月前他还是那里的常客,而如今这些都成了陌生而遥远的回忆,此刻他听着失联三年的前妻的电话,只觉得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霍警官是你先生?”
“是,我们结婚一年了。”
张钰的声音含笑,那是幸福,不是小女孩谈恋爱的雀跃,是历尽千帆后找到可以停留的港湾时那笃定的安全感,这笑声他以前从未听到过。
周荣沉默着,张钰也是,他们心知肚明这沉默的含义,最终还是张钰先开口:
“我的事,我做的那些错事,还有爸爸公司破产的事,我都告诉他了,我本来想着他要是不能接受就算了,去澳洲的机票我都买好了,可登机前他还是来了,头发没梳胡子没刮,像个乞丐。”她说着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一个天真的少女在打趣自己的心上人。
周荣也笑了,不管怎么样,看到她幸福他还是开心的。
两个人笑了一阵,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周荣,”张钰再度开口,“你有爱的人了吗?”
“没有。”周荣回答的斩钉截铁,随即轻笑一声,“张钰,你打电话来应该不是和我探讨爱的含义吧?是霍警官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的张钰沉默了,周荣没变,还是那么敏锐,时刻保持着戒备森严的状态,他察觉到了她的目的,但却察觉不到她目的背后的关切,
其实霍翎没让她做什么,只是回家后半开玩笑地跟她说周荣这人不好对付,从始至终滴水不漏,所有回答都有所保留,唯一一次失态是听到某个女人死讯的时候,但发现是误会后很快就镇定自若。
“赵小柔真是可怜啊,嫁给骆平年这种畜生,带她去验伤的时候队里几个小姑娘都气炸了,看得出来周医生对她有点意思,呵,但也没多大意思,真要担心她的安危,早把该说的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