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嘟囔一句,挨着她蹲下,和她一起看向广阔无垠的海面,那里即将要升起新一轮的太阳。
“没钱就说话,反正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给你点也无所谓。”周荣冷冰冰地说着,始终目视前方。
“好。”赵小柔点点头,蹲得离他近一点,他再一次闻到她身上那名为“你爱上她了”的香味,
“你妈呢?之前那栋别墅被封了你知道吧?她和她姘头呢?去哪儿了?”
周荣还是有点不放心她那个妈,并不是每个母亲都爱孩子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她和吴叔住在杨浦区军工路附近,吴叔在那里有一套房子吧好像。”
赵小柔一开始觉得姘头这个词有点冒犯,但转念一想那两个人并不值得尊重,养育之恩大过天并不是无穷无尽索取的理由,她赵小柔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前半辈子已经过去,后半辈子她要过她自己的人生。
“军工路,军工路哦周荣,是不是离你们军医大很近啊?”赵小柔提到军工路的时候心里动了一下,因为她之前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她也知道不会和那个男孩相遇,但还是冒着暴烈的太阳在门口站了好久。
“你怎么知道我是军医大的?”周荣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知道他本科军医大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嗨,你不是在火车上自己说的嘛!我妈还问你来着,军医大本硕博连读的话会面临毕业分配的问题,留上海的几率不大,被分配到边防卫生所的可能性最大!”
赵小柔如数家珍地复述着周荣十五年前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说话的表情她都记得,
“你说没关系,你服从分配,因为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赵小柔说到这里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周荣,
“周荣,所以你做了大家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对吗?”
天空阴云密布,本要升起的朝阳被乌云遮蔽,周荣死死盯着赵小柔的脸,她沉静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那样子仿佛在说就算这乌云压顶的天塌下来了也有她和他共同赴死。
周荣的目光变得灼热,他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开心吗赵小柔?是我亲手送他下的地狱。”
这次回应他的不再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谢谢,而是一个滚烫缠绵的吻,
她毫不犹豫吻住他的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激烈疯狂地厮磨着他的嘴唇,小舌灵巧地撬开他的牙齿,贪婪地含吮着他的唇舌,
他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他是拯救她的骑士,他要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献给他。
她吻得昏天黑地无休无止,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不放手,以前的每一天都只是为了等待此刻到来,而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为此刻透支的幸福还债。
“这可是你自找的。”他说完就把她打横抱起扔进车后排,他进去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他掀起她的长裙,男人金属皮带扣碰撞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一道惊雷炸响,盖过女人凄厉的尖叫,随后暴雨倾盆而下,女人如猫叫般诱人的哭吟也被淹没。
三四月的上海温度不高,下了雨的海边更加阴冷,而此刻车里的温度却节节攀升,汗水蒸腾出的热气凝结在车窗上,一只小手按在玻璃上,按出一个流着水的手印,像溺水的人在求救,随着车身剧烈的摇晃,确实能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破碎的哭声……
周荣知道他应该带她回家,或者至少去一个安全隐私的环境,可是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他忍了太久,在家门口看到她第一眼他就在忍,何况被人看到又怎样?他睡他自己的女人,谁管得着?
他按住她的腰,看着她腰窝里的汗水随着激烈的撞击滚落在座椅上,脑子里闪过那几个男人猥琐的嘴脸:“男人这辈子就两件事,干一番事业,和喜欢的女人睡觉。”
他有事业,他还要长长久久地和身下的小女人睡觉,哪怕不做这种事也要相拥而眠,在清晨醒来的第一眼他要看到她,在夜里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也要看到她,他完全陷在幸福的憧憬里,以为她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同样是因为幸福。
事后他们在狭窄的座位上和衣而眠,她躺在他身上,窗外的雨依旧滂沱,
“周荣,你会离开上海吗?”她快要睡着了,说话都像是呓语。
“当然不会,好不容易打拼的工作和家都在这里。”
说到家,周荣想还是应该要收拾一下房子的,她以后如果去他家过夜的话,总不能在墙皮剥落的浴室里洗澡,她肯定喜欢看电视的吧?也爱照镜子,虽然不化妆,但是往脸上糊腻子的那些瓶瓶罐罐总要有地方放,所以电视、全身镜和梳妆台也需要的……
可对于家的概念,女人总是和男人不同的,
赵小柔此刻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是周荣拿着公文包回家,换鞋的时候爱人从厨房出来,说今天做了他最爱的饭菜,快点洗手吃饭,晚上还要给孩子辅导功课,而一个小不点冲出来抱住他的腿,死缠烂打着坐到爸爸肩膀上,开心地咯咯咯笑个不停……
“周荣,我去九院看过皮肤科了,我是瘢痕体质诶,这些疤治不好的,还有可能越长越大,怎么办?哈哈,这还不算什么,你猜我去做子宫复查的时候医生跟我说什么?说我恢复得太不好了,注意是太不好哦!我这人总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不像你,这也好那也好,这样好的男人就应该娶一个顶顶好的女人,你说是吧?”
赵小柔闭着眼睛感受着男人的心跳,也感受着他的沉默,心跳震耳欲聋,沉默也是。
“嗨,你看我,说这些干什么?”
赵小柔抹一把眼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刚才都挺好的,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对我这么好,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做的,你生病了我会照顾你的,我是说你还没成家的情况下……
周荣,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这样说着说着就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
第15章 答案
“周荣,那你研究生是在哪里读的呀?怎么没继续在军医大读下去?”
雨过天晴已是正午时分,赵小柔睡一觉起来像换了个人,眼睛还肿着,脸上却笑容洋溢,鬓角别了朵月季花,趴在车窗上看沿途掠过的风景,任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嘴里时不时冒出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因为硕博连读以后要服从分配了啊!”
周荣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路上她像十万个为什么,而他则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心想刚才的欢爱他还是太收敛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累。
“你不是服从分配吗?我记得你当时是这么说的!”果然,这笨女人听他这么说立马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一脸困惑地质疑他。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十八岁相信也就算了,您今年贵庚了?我要真想去边防卫生所当卫生员,当初拼死拼活考到上海干嘛?人这辈子啊,就是要不断向前走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再也不要过以前那种日子。”
他想着年少时自家房梁上常年挂着的绳索,不是挂腊肉挂辣椒,而是挂他,他被挂在房梁上央求哭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妈妈,求求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错在哪里了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踩着小凳子帮妈妈洗碗的时候把碗摔碎了吧,他手太小,而碗太大太滑,冬天的水也太冰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摔碎了一只碗真的至于被挂在房梁上用皮带抽得浑身是血吗?
不至于,他的错从不在此,他的错只有两个: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他太弱小。
他能改变的只有后者,而如今看来他成功了,他足够强大,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别人,他走得足够远,把过去远远甩在身后。
赵小柔深深地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后笑了一下:
“你说什么我都信的嘛。”
周荣目视前方,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他戴了一副遮光墨镜,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赵小柔再一次望向窗外,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开了一会儿,
“周荣?”赵小柔看着窗外的风景,轻轻开口,
“又怎么了?”周荣在墨镜后翻一个白眼,心想这赵小柔今天真是话多得离谱,并暗自决定这是他回答她的最后一个蠢问题。
“你说什么我都信,所以我想最后问你一次,你会……你想娶我吗?”
上一次她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周荣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松开拥抱她的手,静静地走了,赵小柔知道这已经是他的回答,她也不指望今天会有什么反转,
但她要他亲口说出来,否则她走不了了。
周荣没有反应,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找准时机变道,然后车子继续匀速行驶在平坦宽阔的道路上,他也继续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天空飘过遮天蔽日的乌云,明媚的阳光消失了,谁也搞不清楚今天上海的天气怎么时阴时晴的,也没人看到赵小柔笑容下越来越大的阴霾。
而周荣此刻想到的是那些伤疤,他越爱她,那些丑陋的伤疤就越清晰,越让他如鲠在喉,他早就看出来她是瘢痕体质,可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瘢痕体质是治不好的,那些疤会泛红,会变大,像胖胖的蚯蚓,运气不好的甚至会像蟹足一样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可这不致命,他能接受,最致命的地方在于它们来自那个叫骆平年的男人,
周荣可以像一个骑士那样拯救她,那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是一种英雄主义,可娶她是另一回事,那感觉就像他匍匐在地上,感恩戴德地捡拾富贵权胄玩弄后随意丢弃的东西,“看吧,看他像狗一样捡我玩儿烂了的女人,还当宝一样娶回家当老婆,后半辈子都得窝窝囊囊地把被我撕碎的身体一点点拼起来,吃残羹剩饭,这就是下等人的命运!”
赵小柔久久等不到回答,笑着望向车窗外盛放的月季花感叹道:“好漂亮啊是不是?你看还有白色的呢!你喜欢白的还是红的?”
可怜的女人看着红色花海中零星的几朵白色月季,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我喜欢白色的,干净……”
“赵小柔,”周荣连看都没看那些花一眼,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骗你,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会娶你,但也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不会和别的女人上床,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如果你想搬来和我住,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家里我会重新装修一下,如果你还想自己住,偶尔来我这住几天也行,都随你,平时我没什么自己的时间,你有事可以来我办公室找我,XX 楼五楼最里面一间办公室……就这样,以后别再问这个问题。”
车子驶进一条漆黑的隧道,
隧道漫无尽头,足够赵小柔擦掉满脸泪水,在阳光普照的一刹那重新绽放笑颜,只是直到周荣把车停在医院门口,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周荣没看她,自顾自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她坐在副驾驶,目送他小跑着走到医院大门口,被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叫住,
“周荣!”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车窗赵小柔也能听到女人娇俏雀跃的声音,她蹦蹦跳跳像只小鹿一样跑到周荣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周荣没挣脱,没笑也没说话,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微蹙的眉头还是可以看出有些诧异,他看了女人一会儿,张开嘴说了什么,女人笑得更开心了,重重地点点头,然后依偎在他肩膀上,
周荣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向后退了一步,转头望向车里的赵小柔,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目光定格在赵小柔脸上,笑容僵了一下,漂亮的狐狸眼瞬间瞪得大大的,用夸张而震惊的眼神看看赵小柔又看看周荣,伸出手在周荣眼前挥一挥,爆笑着大声说:“我操你瞎了?”
周荣眉头越皱越紧,上上下下扫视女人一遍,又对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大门里去了。
女人的笑容瞬间消失,看到男人走了还不甘心地往前追了几步,却最终碍于自尊心停下来,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赵小柔,甩着浓密的波浪卷发,扭着盈盈一握的柳腰冲到车前,将手里满满当当的一杯奶茶摔在副驾驶的前挡风玻璃上,砰的一声闷响,奶茶混合着珍珠椰果一齐在赵小柔面前炸开了花,就像泼在她脸上一样。
赵小柔没有躲,她看着那堆烂糊糊的液体顺着玻璃往下淌,周围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已经开始嬉皮笑脸地对着她和那个女人指指点点,那女人似乎早已习惯成为焦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满脸鄙夷地笑着,樱唇微启,用口型对车里的赵小柔说道:“丑*”
说完她甩甩头发,趾高气扬地走了,她穿着一件宝蓝色吊带衫,前胸后背毫无瑕疵,光洁白皙,即便是这样阴冷的天气也不能阻挡一个有本钱的女人炫耀自己的美丽,美丽且恶毒。
赵小柔不生气,更不难过,她平静地开门下车,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平静地走向地铁站,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第16章 告别
“卧槽你们刚刚看到了没有?门口两个美女上演了一场史诗级的决斗!”
吕万平趴在办公室的窗户上往外看,手里端着一杯加满小料的奶茶,
“唉……此生如果能有这样两位佳人为我争风吃醋,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那可真是死而无憾啦!不过话说回来真可惜那奶茶了,珍珠椰果加奶冻,我估计其价格不会低于三十元!”
陈琛瘫在椅子上打个大大的哈欠,“我说吕万平,怎么哪儿都有你啊?你那么闲帮我把小结写了好不好?”
他说完转头看一眼埋头整理资料的周荣,“荣哥,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又来了?”
“拿东西。”
“哦……”陈琛点点头,总觉得今天周荣格外阴沉。
“诶不对啊!荣哥,沪***D58,这不是你的车吗?”吕万平整个人都快贴在窗户上了,激动得手舞足蹈。
周荣停住手里的动作愣了两秒,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推开吕万平和陈琛,先是看到远远的大门口聚着一堆人,不多,大概五六个人吧,正嬉皮笑脸地围着一辆黑色的车指指点点,
车前窗和引擎盖一片狼藉,奶白色的液体不仅溅得到处都是,还顺着引擎盖淌到地上,珍珠椰果之类的小料黏在玻璃上,副驾驶本应坐着一个女人的位置此时却空空如也。
“荣哥?荣哥你慢点啊!”陈琛和吕万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周荣已经冲破熙熙攘攘的人群奔到了大门口,
看热闹的人大部分已经散了,只有蹲在路边抽烟的两个小混混还幸灾乐祸的一脸坏笑,抬头调侃着气喘吁吁手足无措的周荣,
“大哥你马子跑了。”
“你情人骂你马子是丑*”
“大哥,还是你情人漂亮。”
周荣铁青着脸,顾不得跟这俩人计较,拿出手机拨通赵小柔的电话,却只听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