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也没错。”
“听安娜小姐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可置信。”艾莉丝说,“除了亲友外,我还是第一次得到他人的赞赏。”
“我初看就觉得你很擅长捕捉人物的情感表达,尤其是一些细节处,比如眉眼间流露的情绪,或者是嘴唇的弧度,无一不让人感觉画中人仿佛就站在眼前。”因为喜爱,戴维斯小姐对画中的内容记忆尤深,“她的神态无疑是迷茫的,视线的焦点游移不定,像是飘忽的云,可透过她紧抿的唇,以及摆出的肢体语言,我能看出她的内心并非只有茫然,甚至早有了答案。”
“所以,玛蒂尔达你当时心里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戴维斯小姐定睛注视艾莉丝,她褐色的眼眸里是女士少有的坚毅:“没错。果然,艾莉丝你绝对能画出我想要的结果。”
她吐槽起曾经找的画师:“他们不是把我往娴静的方向画,就是往柔软的一面塑造,虽说这是我母亲希望的样子,但出钱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哪怕是一些女画师也不例外。”
而艾莉丝的画作,并不会刻意着重女性细腻柔美的一面。尽管在男性主导的艺术世界里,他们普遍认为女画家更适合这一类的创作。
“玛蒂尔达现在就很好。”戴维斯小姐的直言不讳带动了艾莉丝,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在什么事情上犹豫过,可她看得出来对方没有过半点后悔,“很鲜活,像是一株积极向上生长的向日葵,围绕着自己的信念转动。”
“你也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我很喜欢你的形容。”戴维斯小姐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她转头,“难怪安娜小姐你格外偏爱艾莉丝,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尽管在马车上听过戴维斯小姐对自己的赏识,但如此直白的体会,到底是不一样的感受。艾莉丝暗暗想,一定要拿出毕生所学,画出玛蒂尔达要的效果来。
实际上,戴维斯小姐的要求不算过分。
在闲聊过几句后,戴维斯小姐终于把话头引入今日的正题,她希望艾莉丝为她画一幅身穿骑装的肖像,下裙不要类似于目前流行的花哨颜色,而是更偏向于简单实用的纯色系。
至于整体的人物情绪,她相信艾莉丝懂她想要的感觉。
“画具就不用带了,我这都有。”戴维斯小姐说,“你可以直接过来,或者住下也行。”
后面的提议遭到艾莉丝的婉拒:“我每日早餐过后过来,晚餐前离开。不知这个时间,玛蒂尔达你是否方便?”
戴维斯小姐没有异议:“我先付你一部分定金,等到画完后再结清尾款。”
对于一副肖像画能赚多少钱,艾莉丝还没概念,好在一直旁观的安娜小姐代为出面,让艾莉丝松了口气。
等确定完数目,戴维斯小姐道:“就从明天开始吧,今日还不着急画。”
艾莉丝没什么问题,她恰好可以借助聊天,更深一步了解戴维斯小姐的脾性,这样方便她后续绘画时更好地揣摩戴维斯小姐的情绪。
一个下午匆匆过去。
无需安娜小姐的调停,初次见面的艾莉丝和戴维斯小姐相谈甚欢,她们都不是什么扭捏的性格,因而相处起来分外轻松。等到艾莉丝离开时,俩人俨然有成为好朋友的趋势。
回去的路上,安娜小姐便说从明日起,她不再陪艾莉丝一块过来:“你安心替戴维斯小姐作画,我一把年纪了,还是在家里多休息的好。”
“今天麻烦安娜小姐你陪我跑一趟了。”
“应该的。”安娜小姐说,“关于肖像画接稿的注意事项还有很多。你刚开始,在城里还没闯出什么名气,价格低一点很正常。不过等你替戴维斯小姐画过肖像后,以她的社交圈,想来其他有意向作画的夫人小姐会把你列入考虑的范围内。”
“我明白的。”艾莉丝不是什么贪心的人,“万事开头难。替玛蒂尔达画好肖像,才是我当下的要紧事。”
她眼睛里像是盛满天上的星子:“而且,安娜小姐你已经让我的人生多了一个新的选择。”
第39章
接下来的一周,艾莉丝每日往返于加德纳府邸和戴维斯府邸。
空白的画布一点点被色块填满,戴维斯小姐的形象随之浮现,她头戴一顶圆边礼帽,盖住盘起的黑色长发,唯有几缕特意卷过的碎发露在鬓边。和大部分肖像画中人物的姿势一样,戴维斯小姐手执马鞭侧身站立,一身单色骑装更衬出她的英气飒爽。
艾莉丝花费大把的时间在细节的塑造上。
画中的戴维斯小姐,无论是柔顺亮丽的头发,还是白里透红的肌理,亦或是衣服的挺括材质,都在艾莉丝的笔下一一还原,其中尤以戴维斯小姐看中的眼神更为吸睛,她目光如炬,似乎正直直地盯着画布外的人,嘴角噙起的一抹微笑则像是坦然面对他人对她着装的质疑,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谁说女子的骑装就必须用缎带、蕾丝、花朵妆点?
比起男子的跨骑,侧骑更加考验女子的平衡能力,而繁琐的下裙又为女子骑马增添几分危险性,尽管有特殊的“安全裙”防止女士因落马而悬挂在马鞍上进退不得,但总归不如像男子那样来得方便。
戴维斯小姐久久伫立于画前,她看得入神。
她相信未来,女子骑马的衣着会越来越简洁,或者说是越来越趋近于男士的骑装。那么再大胆一点,可能总有一天,女士也能像男士那样跨骑呢?
“我很满意。”戴维斯小姐也是画作一步一步趋于完美的见证者,“艾莉丝,你画得很好,完全是我想要的感觉。”
得到雇主的认可,艾莉丝克制内心的欣喜,但上扬的嘴角说明她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她最后一次仔细扫过画面,确保没有半点错处,才在一处不易被看见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将其化作背景中的花纹。
落笔名这一步,多少有着画师自己的独特乐趣,艾莉丝也不例外。
而戴维斯小姐在欣赏够画作后,询问起艾莉丝是否有继续接画的打算。
“如果有人愿意找我的话。”
“我准备邀请几位好友。”戴维斯小姐笑得肆意,“让她们来看看我新的肖像画。不如你也来,我把你介绍给她们认识认识。”
艾莉丝郑重地谢过戴维斯小姐的好意。
“这有什么,我们算是借着这个由头小聚一下。”戴维斯小姐道,“要是她们有意向,你们可以多聊聊。”她是看在艾莉丝的确画得不错的份上,才会开口。否则真要是拿一副不过关的画去,不说那几位要求颇高的好友,她自己先觉得害臊起来。
“我顶多是个牵线搭桥的。”
“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了。”艾莉丝在伦敦算是人生地不熟,安娜小姐和戴维斯小姐算是她打开圈子的引领人,她哪能不心怀感恩。
“真要感谢我的话……以后向你约肖像的主顾多了,可不要忘记我这个老朋友。”
“怎么会?玛蒂尔达,你是头一个赏识我的小姐,我肯定不会轻易忘记。”艾莉丝脸上写满认真。
戴维斯小姐瞧了,又是一阵笑声:“那我们可就约好了。”
结束了戴维斯小姐的委托,艾莉丝回到加德纳宅邸,她从男仆手中接过信件。
是威廉斯小姐的回信。
这些天来,艾莉丝和威廉斯小姐维持着信件的交流,已然发展成固定的笔友。
虽然不知现实生活中的威廉斯小姐如何,但通过信上的文字,艾莉丝逐渐勾勒出她的形象:一位性格内向,善于借助文字抒发内心情感的小姐。
得知艾莉丝的名字与鸢尾同音,威廉斯小姐曾向她透露自己的名字来自于病逝的母亲――她像是对方留在世间唯一的证明,又像是过去横亘于现在的一道阴影。
很多父母喜欢在祖辈里挑一个名字给孩子,但显然威廉斯小姐的情况有些复杂。
无意窥探威廉斯小姐的伤心事,艾莉丝思量许久,如是回复:
即使世上有无数位名为伊莱莎的小姐,可此时此刻,与我通信的伊莱莎小姐只有一位,她像是初初萌芽的骨朵,在烂漫春日里焕发生机。
这封信之后,威廉斯小姐的来信里便少了一份拘礼,她道:“我从上校那听说,艾莉丝小姐你在绘画上颇有天赋,而在希腊语中,Iris还有一层‘彩虹’的寓意,因为它颜色绚烂,好比天边的霓虹。我想,艾莉丝小姐你一定恰如其名,能用丰富的颜色,在画布上绘制出一幅幅绚丽的风景。”
不肖说,艾莉丝很是喜欢威廉斯小姐说的这层寓意。而在彼此关系亲近后,艾莉丝主动提出邀请,约威廉斯小姐于下周五见面,请她去剧院里看最近上演的《情敌》,算作上次的回礼。
这部戏剧讲述的是发生在两对情侣间的爱情故事,如果她没推测错误,正是威廉斯小姐想去看的那部。
艾莉丝拆开今日的信件,她最近有太多第一次的尝试,比如接委托画肖像,比如请人去看戏剧……不知威廉斯小姐是否会答应。
略过前言的敬辞,在看到“……我很高兴能收到艾莉丝你的邀请,并且非常愿意和你欣赏这部戏剧。实不相瞒,在《情敌》刚上演时,我便想去观看,只是碍于城内并无交好的友人,于是只好放弃。不曾想艾莉丝你也有兴趣……”后,艾莉丝开心地捧着信,轻快地小步迈进客厅。
简正在教潘妮最简单的钢琴曲,伴着有点磕巴的背景音乐,乔纳森和安德鲁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书学词汇。
于是艾莉丝也收声敛息,坐到沙发上拆起来自郎伯恩的信。
距离她和简来到伦敦,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班内特夫人消停不少,没再继续抓着伊丽莎白数落,她只盼望班内特先生和加德纳舅舅的生意能为她赚来更多的钱,好教她的几个女儿身价倍涨,就如梅里顿的那位金小姐――她的长辈骤然离世,为她留下一万英镑的嫁妆。
这下,即便金小姐长得再不尽人意,都会有大把的绅士围着她打转,而她们都认识的威克姆先生也是其中的一员。他长相俊美,风度翩翩,很快就获得了金小姐的芳心。
“威克姆先生竟然和金小姐订了婚。”艾莉丝惊讶出声,“他原先不是还在丽齐跟前献殷勤吗?”
“那是柯林斯先生结婚前的事了。”简抬头,她提醒,“我们最后一次和威克姆见面,还是他和威廉姆斯先生送我们回家那次。”
艾莉丝试探地问:“所以,丽齐她?”
“丽齐对这桩婚事送上了她的祝福。”
简几乎是和艾莉丝同一时间收到家里的来信,只是艾莉丝那会还在戴维斯小姐家里。
“她本就因为你透露的消息,对威科姆先生的人品产生了怀疑,而威克姆先生订婚的事,在丽齐看来无疑是佐证了他贪财的一面。就像是一首完整流畅的钢琴曲中加入了两个突兀的音节,使整首曲子失去了协调性。”
“我现在倒是越来越相信达西先生的无辜了,可惜他似乎不怎么在乎自己在梅里顿的风评。”艾莉丝又看了几行,“莉迪亚和凯瑟琳都替丽齐感到生气,觉得威克姆先生是背信弃义*,玛丽却是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威克姆先生会和没什么嫁妆的漂亮小姐结婚,她觉得莉迪亚和凯瑟琳还太年轻,根本不懂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像柯林斯夫妇、简和宾利先生,还有威克姆先生和金小姐……无一不在证实玛丽的观点。
“玛丽说得不无道理。但有人妥协,也会有人坚持。”简道,“或许在我们不知情的地方,就有新人因爱情缔结婚约。”
念及还有安娜小姐终身未婚的情况,艾莉丝点了点头,她暂且没必要为未知的未来烦忧。
姐妹们的信写得满满当当,她继续往下读。
威廉姆斯先生和丹尼先生仍会来郎伯恩,莉迪亚跟凯瑟琳经常和他们搭话,班内特太太也认为他们二位是不错的青年,在家里招待过几回。不过,大概是受了简和丽齐两件事的刺激,她这回没再琢磨这两位先生和女儿们的可能性,单单把他们当做客人看待。伊丽莎白和玛丽对此深感欣慰,并在礼拜的时候祈祷班内特夫人能继续保持。
信的最后,莉迪亚拜托艾莉丝多替她留意城里流行的花样,玛丽写了几本书让她帮忙购买,班内特夫人则是叮嘱她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就找舅舅舅妈解决。
哪怕班内特夫人在外人看来有诸多缺点,可在艾莉丝眼里却是优点多过缺点的,对她关爱至极的母亲。
“玛丽列了书单给我,这下子就不怕买到她不爱看的书了。”艾莉丝把书的名字分享给简,两人分着确定了给玛丽的礼物。
“正巧我接下来有空,不如挑个时间去给妈妈她们买礼物?”艾莉丝又看着早已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天的孩子,“再请我们的乔纳森、安德鲁和潘妮吃好吃的,好不好?”
第40章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灰蒙蒙一片,空气像是凝固一般,沉闷又压抑。
“艾莉丝,我们今天还出去吗?”潘妮趴在窗前。她期待了一整晚,格外不希望出行计划因此取消。
摸了摸她的脑袋,艾莉丝道:“当然。雨一时半会还不会下呢。再不济,我们可以在出门前带上雨伞。”
潘妮欢呼起来,她赶去催促还在磨蹭的乔纳森和安德鲁,他们的速度太慢了,她可真怕赶上下雨。
幸运的是,潘妮担心的情况并没发生。
马车停在帕尔美尔街道的一边,简和艾莉丝先走下车厢,她们又一左一右扶着三个孩子下来。
乔纳森自认是一位绅士,理应他来照顾女士们才对。安德鲁有样学样,但他存粹是觉得自己被搀扶着下来的画面太不男孩子了。
“噢,乔纳森,你平日里表现的已经足够绅士了。”艾莉丝说,“但这不代表绅士就得拒绝别人的帮助,哪怕这帮助来自于一位女士,对吗?”
“难道乔纳森你看不起女孩子吗?”潘妮鼓着脸质问,“还有你,安德鲁,有谁规定男孩子不能被扶着下马车。我们个子才这么点,万一摔了怎么办?”
被这么一说,乔纳森和安德鲁赶紧在两位姐姐们的看护下走下马车,不过,他们折中地站在一旁,做起潘妮的守护骑士。这样一来,也算是体现了绅士风度。
艾莉丝和简无奈又好笑的由着他们来,潘妮这会捧场地给两位哥哥来了句谢谢。
尽管天气瞧着不大好,像是要下雨的迹象,但街道上依然热闹非凡。
以防走散,她们牵起孩子们的手,朝最近的一家店走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很流行这个颜色?”挑起一条嵌有细边蕾丝的橙红色发带,艾莉丝向简确认。
“我看是的。橙红色亮眼极了,走在人群里教人一眼就能看见。”简说,“丽齐正好有一条颜色偏向暖橘调的裙子,你手上这条就很合适。”
“那再好不过了,这个刚巧让她拿来做腰带,或者做头饰,总归有它的用武之地。”艾莉丝拿给乔纳森,“现在轮到你展现绅士风度的时候了,要帮我拿好哦。”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乔纳森得到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