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说完后,宿傩将视线从你的巫女服移到了你扎成一股的鱼骨辫上,因为刚刚转圈的动作,辫尾甩到你的胸前,红色发绳上的无舌铃铛正一摇一晃。
他的目光在那铃铛上停留了一下,你隐约觉得他应该还是在嫌弃发绳的材料。
“又是谁帮你编的辫子?”他问。
“胀相,羂索的大儿子,脸上有刺青的,高高壮壮的那个。刚刚您已经见过了。”
两面宿傩哼笑了一声:“了解的倒很清楚。”
他用这种语气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是在夸你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还是在怪你僭越了。
但总归就算怪你,宿傩大人也不会怪你太久,说过就忘,因此干脆当成夸你的就好了。
你这么想着,一点点,一步一步走近他,凑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脸。
虎杖悠仁实在不高,也不壮,你很不习惯宿傩大人的这具躯体,但值得庆幸的是虎杖悠仁有一张和宿傩大人有些相似的脸。
你盯着这张脸,透过这张脸去看宿傩,你仔细用视线描摹过他的皮肉与骨相,然后,突然说——
“虽然是受肉-体,但仔细看,大人和虎杖悠仁很不一样。”
他挑了一下眉,微微抬起下巴,虎杖悠仁的只比你高了一点,因此,即便他做出睥睨的姿态也与原身神似形不似了,但你每当被他这样看着,都觉得心怦怦作响。
“哦?你什么时候仔细看过他?”他问你。
在音像店里,你仔细地看过他,还觉得他蛮适合代餐的。
但这话肯定是不可以和宿傩大人说的!
他看上去很讨厌虎杖悠仁,所以你也讨厌,你当然不会说你仔细看过宿傩大人讨厌的人!
于是你咳嗽了一下,解释道:“印象里有他大概的样子,总之和现在很不一样。”
说话间,你已经蹭到了两面宿傩面前,于是你不再盯着与你记忆中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看,你伸出手,牢牢地抱住了两面宿傩。
你的冲劲不大,但力气很大,但被你拥抱的佁然不动。
宿傩没拒绝你的拥抱,因为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在你觉得他心情好的时候,在他无所事事发呆的时候,你会抱他的手臂,用胳膊环住他的肩膀,躺到他的腿上,钻进他的怀里,和他说一些让人无语的蠢话,或者什么也不说,或者把你新衣服的袖子凑到他面前说你喜欢上面绣的花。
你问他或者里梅要花,要到了又会毁掉,后面你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所以不再要,只是更喜欢穿绣花的衣服,你说那样的花不朽。
宿傩对‘永恒’并没有追求。
即便你说要永恒的花,他也只会让你去找羂索,更不提你其实没要过永恒的花。
因为宿傩对‘永恒’没有追求,所以你对永恒也没有追求,说‘不朽’,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你近来学到了这个词而已。
但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这是千年之后的你第一次拥抱宿傩——也许也可以说是,拥抱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的身体不够高,让你抱着宿傩的腰时没法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于是你只能委屈自己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
高专-制服的料子还可以,然而你怀念千年前宿傩穿的那件和服的触感。
虎杖悠仁——宿傩的身上带着血的味道,火的味道,硝烟的味道……
还有你的眼泪的味道。
你拥抱着他,明明是快乐的事情,因为这是你恢复记忆的五个月来,从上一世死亡的一千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触碰到两面宿傩。
这么快乐的时候,你却不知道为什么掉起眼泪来。
你的嗅觉比你的触觉更早意识到你哭了,但宿傩的反应比你的嗅觉还要快。
他没动,当然也不会动,更不会做帮你擦眼泪这样OOC的举动。
他只是双手插兜由着你抱着,但不动,知道你哭,也只是用带着点轻嘲的语气发问:
“怎么,抚子,转世了一次把你的泪腺转坏了?为什么见到我总是哭?”
即便你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他也知道你哭了。
宿傩大人总是无所不能的。
但无所不能的他居然猜你是泪腺坏了。
你很不服气地摇摇头,为你健康的身体申辩:
“……没有。好着。泪腺好着呢。”
而且就算坏了你也能用反转术式治好。
“那你为什么又掉眼泪?”他问你。
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你知道在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估计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只会轻微移动眼角下的那一对眼睛看向你。
你也的确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因为我想您。我从来没有离开宿傩大人这么久。我想你。”
你说,你抽抽鼻子,把眼泪擦在虎杖悠仁的制服上,小声抱怨:“我有好多委屈的事情想和您说……”
比如他和你说的那声滚,比如胀相戳你心窝说难听的话,比如花御死掉了,比如你好久都没见他了。
“没用。”
他骂你。
骂完你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被你的话肉麻到了,他啧了一声,问:
“五条悟已被封印,现在咒术师里还有你杀不掉的?”
如果你说有,他肯定要骂你废物。
而且你稍微用脑子想了一下,没想到有哪几个咒术师比你厉害——主要你没有见过几个咒术师。
因此你轻轻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说:“应该没有了。”
“那为什么委屈?”他问你,又轻轻啧了一声,说:“要杀谁直说。时间不够了。”
第29章 63
63
“要杀谁直说。时间不够了。”
宿傩大人这么和你说。
你知道这句话的某种深层含义是他在让你提要求, 只要你提要求,他就能做到。
正如千年之前的每一次。
但你其实没有想杀的人。
因为其实让你受最大委屈的人正在你面前呢。
但你才不敢说。
“……”
你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思考怎么回答,宿傩也沉默地等你思考。
你感觉宿傩大人又开始发呆了, 但你抱着他, 没有办法去看他的脸。
你只能一边思考,一边猜测, 而你虽然没有讨厌的咒术师, 但两面宿傩问你的这一刻, 你的心头突然涌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伏黑惠行不行?”
你说出了一个跟你无怨无仇,然而你却单方面很敌视的人的名字。
你拥抱着两面宿傩, 在这一刻, 提出这个你自己都知道很强求的要求的这一刻, 你理所当然地不敢抬头看他,你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闭着的眼睛抵着他的肩膀, 等待他的答案。
“现在不行。”
他拒绝了你。
好吧, 是意料之中。
你有些失望的呼出一口气, 又听见他说:“我留着他有用。”
“哦。好吧。”
你有点不高兴地撇撇嘴,当然,你也从宿傩大人的话中捕捉到了‘现在’这个词。
现在不行,那未来可以吗?
你想问问他, 又害怕他说未来也不可以, 你怕失望,你怕被宿傩大人连番拒绝, 你很少被他拒绝——这么说有点太谦虚了,事实上你似乎没有被他拒绝过。
这是你第一次提要求被他拒绝。
如果你再问, 再被拒绝,你感觉你会彻底破防,彻底心碎的。
所以你干脆不问了。
你咬了咬嘴唇,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你抽抽鼻子,把眼泪一股气全擦到虎杖悠仁的高专-制服上。
你总觉得自己不那么快乐了。
但你正在拥抱着宿傩,因此即便这一分钟不快乐,下一分钟也会又快乐了。
你在掉眼泪的沉默中收紧了环着他腰的手臂,最后选择说了实话:“没关系,因为其实我只是想和宿傩大人说说话。”
“真是小孩子脾气。一千年了也没有长进。”
他轻嗤。
你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你的身上,你不想把满脸的眼泪给他看,所以不抬头。
他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么,抚子,你究竟是在为什么掉眼泪?”
既然不是受了委屈,那么是在为什么哭?
“思念,我是在为思念掉眼泪。”
你咬咬嘴唇,这么说。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为伏黑惠掉眼泪呢。”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嘲讽。
但并非在怪你。
也许他也知道你其实没有那么想杀伏黑惠——之前没有,但在宿傩大人为他拒绝你后,有了。
但你不敢真正地猜测宿傩的心,也不想在这样难得的时刻里屡次三番地提别人的名字。
于是你不再说伏黑惠,也不再说咒术师不咒术师,只是稍微有点不服气地说:“宿傩大人说我小孩子脾气。”
“哦?难道不是?”他反问。
“可是,宿傩大人的灵魂在咒物里活了一千多年,我两辈子加起来才四十年不到,我当然是——”
“哦?你倒很有理?说到这个,一千年了我都没想明白,抚子,你为什么会输?”
宿傩问你。
他好像非常疑惑,但是又没那么疑惑,好像带着点不耐烦,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生气。
你不知道他的心情到底如何,也不想为了看他的表情揣测他的心就松开抱着他的手,更不想回忆你上辈子愚蠢的死亡。
于是你闭上嘴开始装鹌鹑。
你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停在你的发顶,像千年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在废墟前面拥抱他。
因为这毕竟已经是千年后了,你们之间间隔了好久的岁月,久到你都快忘记拥抱他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你环抱着他的手臂不禁收紧了一点点。
你的脸靠在他的脖子上,但视线坚决地不在这时候去看他,但你知道他盯着你看,你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个,宿傩大人,羂索,羂索给我找了一把新的琵琶,到时候,等你真正回来了,我弹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曲子?”
“……随你。”
他的回答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但你已经习惯了。
在千年前你问他想听什么的时候,他也总是说“随便”“你爱弹哪个弹哪个”。
但要说他完全不在意你的曲子,那也没有。
因为在你连续错音时,他会用四只眼睛凉凉地看你,告诉你不想弹就把琵琶放下。
你会狡辩说你在认真弹,他会嗤笑一声说那么教你的老师的确该死,那时候简单杀了太便宜他们了,应该碎尸万段再复活再凌迟处死。
字面意义上的。
你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你以为他在怪你,但其实也没有。
他只会伸手让你把琵琶给他,或者直接按住你的手,把你弹错的那几个音节或者一段旋律重新弹两遍,但弹完之后,他也不一定要你立刻弹给他听。
无论你之后是放下琵琶钻到他怀里躺倒他腿上,还是继续拿起琵琶弹曲子……都可以。
因为他并没那么喜欢听乐曲,只是因为你弹,所以才听而已。
因此除非他点曲,否则你选曲也不必为他选,只需要选自己想弹的就可以。
现在,你想弹什么呢?
“嗯……那就弹大人你第一次弹给我听的那一首吧?”你说。
你总是怀念往昔。
即便此时轮回的你已经拿回了自己的术式和咒力,然而两面宿傩却受困于他人的躯体,让你拥抱也抱不快活,你的衣服首饰都消失了不说,那把被你们二人弹过的琵琶也没回到你身边,你总觉得物是人非。
所以你想弹你记忆最深的那首曲子,好像那样能让你回到过去似的。
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你还是下意识问他的意见。
“随你。”
宿傩果然这么回答。
“可是,弹好曲子要好琵琶。羂索送我的琵琶虽然好,但不如大人送给我的。”
你这句满是歪理的话说出口后,两面宿傩终于不再说随便了。
他啧了一声,没说以你的水平拿天下第一的琵琶也不会弹出好曲子,只是有点难办似的又啧了一声。
他的身体没有动,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很快听见他与先前无差别的语调响在你的耳畔。
你听见他告诉你:“那把琵琶已经没有了。”
你知道的。
如果有的话,羂索一定会给你。他没有给你,里梅也没提及,说明那把琵琶已经和千年前你的衣服首饰们一起在一千年的岁月中化作尘土了。
不是每个东西都能像你的弓一样留存千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