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映在月光里【完结】
时间:2024-09-24 14:35:23

  昏黄的灯光下,虞昉的脸隐隐约约,那双眼灿若星辰。
  虞邵南心底的喜悦一点点滋生,蔓延。酸涩在心尖散开,在胸口脑海中荡漾。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怕一开口,努力掩饰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他被虞怀昭细心教导,安排在她身边护卫。
  长久跟随,他生了妄念,是以下犯上。
  虞昉手指竖在唇上,“嘘。”她眼眸含笑,“去吧,早些歇息。”
  心底的喜悦,轰然冲到头顶,虞邵南第一次忘记了礼节,转身拉开门,仓惶离去。
  凛冽的寒意扑打在脸上,虞邵南举起刀柄贴在滚烫的脸上,冰冰凉凉。他立在廊檐下,灯笼氤氲,眼前是呼吸的白雾。
  漆黑的夜空,星河流转,虞邵南垂下了眼眸,踮起脚尖轻盈奔跑起来。
  星辰哪抵得过她眼眸中的光芒。
  翌日半晌午,虞昉忙完,独自前往校场。
  黑塔已经训完兵,在校场与将士练习骑射拳脚。
  寒意凛冽,他们似乎早已习惯,穿着单薄,挥舞着红缨枪,一下下不知疲倦刺出,浑身透出蓬勃的力气,热气在头顶蒸腾。
  黑塔最为强壮,他身着贴身的单衣,随着他的动作,衣衫绷紧,露出结实的肌肉。
  见到虞昉前来,黑塔手上的动作一停,对麾下交待了几句,收起刀朝虞昉疾步奔来。
  “将军怎地来了?”黑塔见礼,肉眼可见的开心。
  “我来随便看看。”虞昉答,指着他道:“不冷吗?”
  “不冷。”黑塔飞快地回答,答完又忙问道:“将军可冷?”
  “我也不冷。”虞昉裹着厚皮裘,四下环顾,太阳高悬,照在身上并无丝毫暖意。
  等她无需再病着,便要赶紧恢复身体,就如他们一样,如鱼适应水,适应雍州府的气候。
  黑塔打量着虞昉瘦削的脸,指着旁边的值房道:“外面有风,将军进屋去说话。”
  虞昉抬腿朝值房走去,“你也穿件外衫。”
  黑塔脸变成红黑交加,响亮地应是。待到了值房,他拖过随意扔在圈椅上的外袍套在身上,飞快收拾凌乱的案几桌椅。
  虞昉见屋子乱糟糟,道:“不用收拾了,你忙,我就随便来看看。”
  黑塔很不好意思,脸色一下又变成了深紫,慌忙解释道:“平时我不这般,都是他们这群兔崽子随手乱扔。等下我去收拾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虞昉喜洁,黑塔边说边偷瞄她,生怕她生气。见她神色如常,勉强放了些心。
  只心只落了一半,又瞬间提了起来,堵在嗓子眼,闷得慌。
  闻十三马上到了,他不要脸得很,浪荡不羁。连见惯风月的老钱都称他嘴上抹了蜜,男人都害怕的桃娘子被她逗得花枝乱颤。
  黑塔脸上藏不住心思,虞昉看到他立在墙边,手上拿着刀柄,神色低落。练兵之事她也不懂,便不多问,缓步走上前。
  虞昉道:“黑塔,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黑塔眼睛倏地睁大,难以置信盯着虞昉,手上的刀柄哐当掉地,欣喜若狂颤声道:“将军,将军......”
  “别说话。”虞昉抬手打断了他。
  黑塔赶紧闭上嘴,重重点头嗯了声。
  虞昉道:“你是我的副将,你愿意为了我活殉。”
  “是!”黑塔眼神坚定,俯首凝视着她,毫不犹豫道。
  虞昉手指点着他的肩,他贴着墙,不受控制腿弯曲,矮身凝望着她。
  “我相信你。”虞昉手撑在墙上,俯身对他道。
  黑塔高壮的身躯缩在那里,抬头眼巴巴望着她,眼眸湿漉漉跟小狗一样,仰慕,受宠若惊。
  “我不要你活殉,也不要你死,你要你好好活着,带兵杀敌,你可做得到?”
  黑塔毫不犹豫地道:“做得到!”
  虞昉赞许地道:“很好。”
  黑塔脸上绽开笑,像是被刮花的锅底般,浓眉乱飞,浓烈的喜悦霹雳吧啦飞溅开。
  “记得了,收敛起你的心思,与同伴友善和睦相处,好生练兵。底下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你手上,你们是战场上的同胞,可以将后背交给他们,别因为你的分神,让他们后背受敌。”
  黑塔脸上的笑意一收,慎重道:“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因此耽误了正事。”
  “很好。”虞昉再次道,缓缓直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且去忙。”
  黑塔跟着站起来,将她送到了校场外,知道虞昉转进甬道看不见了,他加力奔跑,在半空中跃起,跳下,吼道:“都不许躲懒,动起来!”
  虞昉听到身后的喊声,笑了下,施施然回了屋。
  刚用过午饭,闻十三便风尘仆仆赶到了。
  虞邵南领着他进屋,虞昉不经意看去,虞邵南神色倒如常,只是不大敢看她,退出了门外。
  闻十三五官普通,长在一起却很是舒适,一双多情深邃眸,怎地都不像是放浪不羁,倒有温润君子的风采。
  进屋后,闻十三便甩掉大氅,乌发松松系在脑后,随意散在了肩上。月白广袖宽袍散开,路上奔波,衣袍皱巴巴,半截沾满了泥,他浑不在意,动作十分洒脱。
  他几个跨步,急急奔到了她面前,抬手一礼,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将军!”
  虞昉颔首回礼,示意他坐。离得近了,他的焦急担忧便更加明显。
  闻十三抬了抬宽袖,并未坐虞昉示意的凳子,在她坐榻旁的地毡上随意坐了,像是归家一般自在,守在小炉边煮茶。
  “我听说将军重病不起,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日夜赶了来。将军瘦了许多,可见的确病得极重。瞧着将军的神色尚可,我这即将枯死的心啊,又能活过来了。”
  “大病一场,差点死了,得了神仙点化,又活了。”虞昉道。
  “将军得道升仙了?”闻十三顿时惊奇地道,“神仙长何等模样?可惜我想修仙得道,始终不得法,难见仙颜。”
  虞昉:“.......”
  果真放荡。
  虞昉面不改色答:“就算我得道升仙吧,神仙就长我这等模样。你除去听到我重病,应当还听到我被立为皇后吧。”
  闻十三望着虞昉,眉毛微蹙,飞快又松开,疑惑一闪而过,坦白道:“将军与西梁一战,已耗尽心神心血,战后的恢复治理,不比打仗轻松,我岂能弃将军而去,深感自责,忙折返归来。后听闻将军被立为皇后,更为忧心,日夜兼程赶往雍州,惟恐来不及。”
  虞昉问:“何事来不及?”
  壶里的水咕噜噜响了,闻十三边提壶斟茶,边叹息道:“怕来不及见将军最后一面,将军已成皇后,生死两茫茫。”
  虞昉看了眼他奉上的茶,欠身道谢,咦了一声:“成皇后了,怎地就生死两茫茫。”
  “高墙相隔,永无再见之日,此生就此生离。且那景元帝并非良人,朝廷的心思,我并非官场中人,将军当比我看得更清楚。”
  闻十三往后靠在几案上,一只腿曲起,双手搭在身边,嗤笑道:“嫁给他,将军还不如嫁给我,我带将军远走天下,游历四海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虞昉道,话语微顿,“我嫁给你,不如你侍奉我。”
  “都可。”闻十三对此并不在意,慢吞吞问道:“在甘州我遇到将军来寻我的人,将军找我何事?”
  虞昉看着闻十三的放浪收起,越来越警惕,笑了笑,道:“你找我何事,我就找你何事。”
  闻十三立刻道:“将军可是答应了我侍奉左右?”
  虞昉点头说是,神色沉静下来,“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闻十三盯着虞昉,半晌后垂下眼帘,伸手去拿茶盏,道:“将军果真是得道成仙之人,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便是,我允了你的侍奉。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个清楚。”
  闻十三抬眼看了过来,虞昉身子往前微倾,问道:“你读过书,为何不考科举出仕入朝为官,反而要去做游侠?”
  “官场污浊不堪,我不屑与之为伍。做游侠自在,能顺手替天行道。”闻十三道。
  虞昉哦了声,“你可知我们的区别在何处?”
  闻十三愣了下,摇头道:“你我都是为了大义,盼着天下太平清明,有何区别之处?”
  虞昉神色淡然,道:“区别在于,你只救一人两人,我能救一城,救天下苍生。
  闻十三端着茶盏的手顿在那里,怔怔望着虞昉。半晌后,他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放下腿规矩盘坐,道:“将军说得是,我远不如将军,故而愿意侍奉左右。此次赶来,还有另一个缘由,想知晓将军会如何做。”
  虞昉唔了声,问道:“那你现在可知晓了?”
  闻十三轻轻点头,道:“将军尚在雍州府,且派人前来寻我,再亲自见到将军,听将军说了这些话,应当知晓了七七八八。”
  他神色一转,肃然道:“十三一如既往,愿如以前那般,替将军孝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虞昉道:“你且先别急。你对雍州府与朝廷,西梁之间的事可清楚?”
  闻十三沉吟了下,道:“我听说了一些,但不清楚究竟。”
  虞冯曾说过,闻十三在与西梁之战中尽心尽力,曾亲自冲在前面杀敌,差点将命都丢在疆场上。
  他既然胸怀沟壑,赤诚热血,虞昉便将西梁岁赐被劫,陈弩高樟被劫之事,简要说了。
  闻十三听得抚掌大笑,“将军真是厉害,这一手,行得好,妙!”
  既然要用他,他又是聪明人,虞昉不承认,也不否认。
  “朝廷那边的消息我一无所知,很是被动。我想劳烦你前去建安城,替我看着朝廷的动向,朝廷那边有些事,我也能及时知晓,免得受了冤枉,还一无所知。”
  闻十三倒是痛快答应了,他觑着虞昉,欲言又止,“我去了京城,将军可莫要忘了我。”
  虞昉含笑道:“我说过,你我关系非同一般。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闻十三呆愣愣望着她,看上去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脸上却止不住浮起了笑意。
  他的笑容越来越浓,干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喜欢这般的将军,痛快!”
  虞昉只看着他笑,笑得似乎不痛快,他干脆大喇喇仰躺在地上,月白的衣袍皱成了咸菜,又一个挺身坐起。
  “今夜,请将军取好酒好菜招待我,我明朝便启程去京城!”
  虞昉答好,唤来铃兰去厨房准备,看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昏黄光线。
  张达善他们还没动静,陈弩高樟他们不知可有到京城。西梁不会善罢甘休,朝廷那边又会如何应对。
  *
  御书房里。
  “她要反了!”
  姚太后脸色铁青,将折子摔在景元帝面前,厉声道:“她虞氏终于要反了!”
  景元帝拾起折子看完,微微愣住,道:“阿娘,高樟陈弩的折子,明明写着劫匪不明,为何变成了虞氏要反?”
  姚太后恨铁不成钢道:“能从西梁人之手夺走岁赐,除了雍州兵,还有谁有那般大的胆与本事。你要用心,用脑子看事,别听他们如何说。我平时如何教导你,你竟然一句都听不进去!”
  景元帝将折子叠好,慢条斯理道:“反正有阿娘在,我不学也罢。”
  “你!”姚太后气得咬牙,不过,她到底将到嘴边的斥责收了回去。
  景元帝虽喜好风雅,无心朝政,不过因为他并不笨,心性纯良,生得又好,能得朝臣读书人的喜欢。
  “阿娘,阿昉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三岁看到老,她的品性如何,阿娘应当最清楚不过。”
  景元帝拿起手上的木棍轻轻抚摸,道:“这是阿昉送给我的,雍州城的一草一木,她皆赠予我,她记得幼时我们的相处,称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心中有我。她父母亲人皆亡,以后能仰仗,倚靠的便只有我,阿娘何须与她处处计较。只要她进京,阿娘给她一条生路吧。”
  一根普通寻常的破木棍,他竟然当做宝贝!
  以前的虞昉便沉稳得不似幼童,就他看不出来,以为她可怜,处处关心她。
  要不是忌惮虞怀昭,她哪会放虞昉回雍州府。
  思及此,姚太后方才压住的怒气,又一下升腾起来,沉下脸道:“她心里是有你,我看在她心里,你就是根棒槌!”
第20章
  景元帝被骂,神色怔忪了片刻,望着姚太后不解地道:“大楚得虞氏镇守边关,防着西梁,护住大楚太平百年。阿娘也说西梁人狼子野心,他们是喂不饱的野狗,不认主。阿娘常念叨为我坐稳天下江山,为何又费尽心思除掉虞氏,不怕大楚江山被西梁人夺了去?”
  “那是因为你看不清,你记得书本教你的仁义,却未曾真正看过你的天下,你的朝堂。”
  姚太后逼近景元帝,眼神凌厉看来,景元帝莫名感到如乌云压顶,气都快透不过来。
  景元帝的僵硬躲避,让姚太后说不出的失望。
  “大楚上百年,虞氏亦同样上百年。”姚太后缓缓解释。
  这些话,她估计景元帝听不大进去,不过,她还是要说。
  这是太师太傅的差使,他们还是臣子。龙椅上坐着的天子,无论是谁,他们都可以跪拜。
  她是他的母亲,他们血脉相连,可能只有等到她长眠不起的那天,她才能真正放下他。
  姚太后转过身,走到椅子身边,撑着椅子扶手坐下。抬手抵住眉心,眉梢的皱纹更深了些,疲态尽显,仿佛瞬间就苍老了。
  “楚氏在百年中,不肖子孙一个接一个,江山风雨飘摇。虞氏扎根雍州府,护卫一方安宁,深得百姓敬仰。楚氏享受着荣华富贵,无上权势,虞氏在流血,拼命。”
  姚太后讥嘲道:“天下人不是傻子,他们心底自有评判。西梁是番邦,士人百姓总尚存着些气节,哪能甘心外夷当政,会拼死抵抗。西梁始终比不过大楚的富裕,几场大战便能拖垮他们。大楚其他几路驻军,任其再昏庸无能,兵丁数巨大,远胜西梁兵,就算西梁举全国之力,以一敌十也无用。拿出几根骨头扔给西梁人,他们便会如饿疯的狗一样,争着去抢骨头了。”
  景元帝低垂着眼眸,一下下把玩着棍子,姚太后那股无力,霎时不受控制冲上了头。
  “阿昉的确是我从小看到大,秉性肖似其父虞怀昭。虞怀昭心胸朗阔,心有大义,她亦如此。以前我不能确定阿昉,笃定她会心生反意。岁赐之事一出,我便能十成十确定了,阿昉不再是以前的阿昉!”
  景元帝看了眼姚太后,明显不同意她的看法。
  虞昉在信中写,她看到了他的画像,可惜,远不及她思念中的他。
  画笔只能污了他的颜色,绘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好。
  即便如此,她在夜里,亦伴着画像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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