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桌子上,露出一个小脑袋,身上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爹爹,你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娘亲惹你生气了,她和你吵架了?”
“没事的阿昭。”
林愫眨了眨眼睛,看到姜瑶,似乎想把眼里的眼泪隐忍回去,努力朝她温柔地笑着,“没有吵架,只是爹爹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我自己控制不住眼泪,不怪你阿娘。”
他虽然说没有吵架,姜瑶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姜拂玉不是那种爱嘴贱惹人生气那种人,林愫总要有个哭的由头。
她思索着有可能导致林愫的事情——莫非是跟立后相关?
姜瑶入嗣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但是对于册封林愫一事,姜拂玉方才始终闭口不言。
姜瑶知道,她那深情的娘亲肯定是想要册封林愫为后,可是朝中诸多势力制衡,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皇后人选,他们心目中那个人肯定都不是林愫。
姜瑶为林愫感到不平,林愫是姜拂玉的结发夫君,为了她来到京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姜拂玉还不能保证给他正夫的名分。
如果林愫不能封后,以后说不准姜拂玉会娶别人,还会有别家的郎君凌驾在林愫头上。
想到这里,姜瑶连忙挥舞这拳头,愤愤道:“爹爹别怕,有阿昭在你身边呢,再不济,你还有我呀,我可是一直站在爹爹身边的!”
皇后之位是会变的,但是朝中的公主只有一个,姜拂玉已经没有办法再生下别的孩子。
林愫是唯一皇女的生父,他就算做不了皇后,姜瑶也可以坐稳东宫,等姜拂玉百年之后,姜瑶还把他册封为太后!
姜瑶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自己是他最大的底气!
她明明还没有长大,稚气未脱的小脸却露出这般认真的模样,林愫越看越觉得好笑,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呀,还有阿昭。”
林愫温柔地弹了下她脑袋,“有阿昭在身边,爹爹也就满足了。”
……
次日,姜瑶就正式按照姜拂玉的安排开始学习。
凤仪宫的偏殿被宫人们整理成书房,供她学习用。
上一世,姜瑶是直接按照姜拂玉安排的四个时辰的时间学习,换算成穿越前的时间,姜瑶早晨相当于要从早八上到正午,下午要从两点上到六点。
为防下午上课犯困,她中午甚至不能吃太饱,因为饱食容易犯困,尤其是米饭面条的碳水,更是要少吃。被故意饿了几年,导致她上辈子肠胃一直不怎么好。
现在林愫直接对半砍,把她的早八砍成了早十,下午上课时间也调整成了午后四点到六点。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早起,可以按照以前的习惯,一觉睡到自然醒。
第二天,教导礼仪的女官准时来到凤仪宫,在偏殿等候。
上辈子,礼部给她派来的人是许婉之,可姜拂玉已经将许婉之除名,她倒是好奇,这辈子被指派来教导她的女官是谁。
推开偏殿门,姜瑶看到屋里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子。
她年纪不大,大概也就十几来岁,而且身体似乎不太好,还穿着一层薄披风。
仔细看去,她五官长得亦是不俗,乌发如云,用两根檀木发簪全部盘到身后,没有戴别的什么的首饰。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朴素清雅、弱柳扶风的气质。
见了姜瑶,她立刻守礼地跪了下去,“臣许淑雅,见过殿下。”
姜瑶看着她,无端想起从前许婉之来给自己上第一天的课时,甚至都没有向她行礼。
见面时,许婉之拿着戒尺,用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嫌弃得不行,末了还趾高气昂地道:“殿下出身乡野行为粗鄙,今天,就让我来教你规矩,给我认真听好了,我只讲一次,要是学不会,可不要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眼前的女官,并没有像许婉之一样心高气傲,看不起自己。
果然女官与女官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对于尊敬自己的人姜瑶也会予以尊重。姜瑶不想让她跪太久,连忙让她起来,并说道:“你是我的老师,以后只要在课上,不必向学生行礼。”
许淑雅站起身来,却再次作揖道:“臣谢殿下。”
姜瑶感叹,她还是个谦逊温雅的人。
不过姜瑶注意到她也姓许,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师认识许婉之吗?”
可这话刚问出口,姜瑶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脸色有些僵硬。
“老师怎么了?”
许淑雅深深吸了口气,果然,该来的躲不过,殿下还是问了。
她不敢欺瞒姜瑶,只能跪下,请罪道:“许婉之正是在下堂姐。”
……
这两天上京城穿得沸沸扬扬,许国公家的小姐许婉之,因出言不逊,得罪公主而被陛下从女官名册中除名,放逐出宫。
同为国公府的小姐,在许婉之被除名后,许淑雅代替其入宫。
许婉之性情骄纵,在宫里没少横冲直撞得罪人,在她离开后,宫里其他女官就把气全部撒到许淑雅这个妹妹身上。
许淑雅才进宫两天不到,就没少受人排挤。
女官们都是京中长大的金枝玉叶的世家小姐,普遍见不惯女帝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觉得她就是乡野粗夫生的,和村里满地跑那种野孩子没什么两样,粗俗鄙陋,礼部旨意下达后,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教导她,于是打击一合计,就把许淑雅推了出来。
女官们可都等着看许淑雅笑话,许婉之刚刚才因为得罪公主被除名,她是许婉之的妹妹,如果公主知道她的身份,指不定会怎么样磋磨她。
想起许婉之被除名每天在家哭得死去活来,许淑雅就忍不住翻白眼,自作孽,还要连累到别人。
许淑雅来之前还祈祷姜瑶可千万不要发现她和许婉之的关系,可是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了。
许淑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毁灭吧!
她心如死灰,等着姜瑶的责难。
希望这位小殿下的责罚不要太重。
可她没有想到,预料之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
下一刻,一双小手轻轻搭在她手下方,那位殿下还那么小,居然还想要把她扶起来,“老师怎么又跪了,我不是才说,你教导我礼仪,是我的老师,在学堂上,不必向我行礼。”
许淑雅站起身,有些惊讶。
出乎意料,这位殿下的性子居然很是随和。
姜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得知许淑雅是许婉之的妹妹,她也只是感慨:这姐妹俩真的长得一点也不像,如果不是许淑雅亲口所说,她还真不能把她们俩联系到一起去。
姜瑶知道,许婉之并不是许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她是旁支所生,因为年幼失怙,才被国公夫妇收养。
她上辈子曾经听说过,除许婉之之外,许国公还有一个小女儿。这个小女儿才是国公夫人所出,自小才华出众,却因体弱多病,很少出来见人。
本来女帝选拔女官,到国公府考绩女眷的官员一眼相中了许国公的小女儿,并注明其“少敏多才”,定下她为女官。
但是就在入宫前不久,这位小姐却突然生病,这才让许婉之有机会代替其入宫。
上一世,这位小姐没过多久被父母安排嫁人了,只可惜所嫁非良人,婚后没多久,就传出她被丈夫虐待致死的消息。当时这件事还在京中闹的很大,姜拂玉还重罚了她的夫君。
那个国公家的小女儿,应该就是许淑雅了。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许国公家世显赫,也是姜拂玉需要拉拢的臣子之一,不能因为一个女官就疏远关系,反正国公府又不是只有一个小姐,许婉之不行,那就让另一个小姐入宫。
姜瑶心想,看来许婉之因自己而被除名,也间接改变了许淑雅的命运。
姜瑶并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上辈子她也见过许国公夫妇,那都是一对很和善的老人家,她讨厌许婉之,只是单纯讨厌这个人罢了,与她其他家人无关。
她对许淑雅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
第一日的礼仪课上得格外顺利。
一来是因为姜瑶有上辈子的记忆,就算不用教,她对于宫中各种场合的礼节了然于心,一点就通。
二来是许淑雅教得也好,起码比许婉之好太多。
许淑雅教导姜瑶,从来都不会因为姜瑶哪里做错了就呵斥她。
许淑雅连戒尺都没拿,在她看来,姜瑶只是个孩子,学得慢也正常。
如果姜瑶哪个地方忘记了,她会重复教导她一次,直到她会为止。
有好几个地方姜瑶走神了,她会暂停下来问她:“殿下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一个时辰下来,两个人过得都还算轻松。
等临夏来提醒时间到了的时候,许淑雅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默默感叹,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人人都说公主野性难驯。
她觉得……殿下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呀。
第19章 兰修
林愫早就踩着时间蹲在书房门前等候姜瑶下课。
许淑雅推门出去,就看见一个温雅如玉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抬眼朝她望来。
她感到有些惊艳。
原来陛下带回宫的那位郎君,居然生得如此貌美,气质还这般儒雅温和。
还没等她行礼,姜瑶就已经跑了出去,高兴地朝他展示方才自己所学。
她双手交叠往前推,声音朗朗,如念书一般:“儿臣拜见父君。”
林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向姜瑶的时候,宠溺都快溢了出来,也乐意陪她演戏,俯身拉她起来,“阿昭快请起。”
这一大一小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他牵起姜瑶的手,转身看着她,“辛苦许大人,在下备了薄礼赠予大人,当时给许大人的见面礼,以后阿昭还要劳烦大人教导,李九,将见面礼给许大人。”
内官立刻将一块上好的白玉璎珞佩送到许淑雅面前。
没等许淑雅拒绝,林愫又继续说道:“这是我和阿昭的一点心意,许大人收下便是,以后还要经常见面,许大人不必客气。”
许淑雅认真地打量起眼前人,他身姿挺立,从仪态上看,完全不像是出身乡野的农夫。
论人情世故,亦不逊色于上京城中的任何人。
眼前的璎珞佩一看就是贵重之物,林愫入宫才不久,应该还没有攒下太多积蓄,就愿意为自己的孩子砸下重金。
在见到林愫以前,许淑雅和所有人一样好奇,一介乡野村夫,究竟是如何入了陛下的心,但是现在,许淑雅心想自己找到了答案。
这样貌美的郎君,还有玉雪可爱的女儿,陛下当真是好福气。
她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这一块玉饰,大大方方地行谢礼。
然后脱下自己佩戴的玉镯,躬身递向姜瑶:“作为老师,匆忙之下并未给学生备下礼物,这个玉镯就当是一份小礼物,送给殿下。”
林愫拍了拍姜瑶肩膀,她连忙走上前,接过那个玉镯。
“多谢老师。”
……
姜瑶心想,林愫这招可真是高,还能这样贿赂拉拢教习女官,她上辈子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上一世恨许婉之恨到牙痒痒,想尽办法把她调走,也没有想过要改善关系。
“金钱财帛乃身外之物,阿昭记住,对于能够用金钱换取的东西,不必过于吝啬。”
吃饭的时候,林愫对姜瑶说,“毕竟,我们现在不缺钱。”
的确,他们不缺钱。
这几天林愫想要什么,姜拂玉都会立刻送来,全宫上下的人都会捧着他,绕着他转,这就是受宠的好处,不用担心没钱花。
姜瑶吞下口中的饭,看向自己手腕上,她将许淑雅给的手镯戴上,林愫送给对方的璎珞佩价格不菲,对方的回赠也不逊色,这是很漂亮的和田玉,通体都是翡翠绿,没有一丝杂色。
姜瑶问道:“爹爹,那老师给我的镯子,我要一直戴在手上吗?”
林愫笑着摇头,“让临冬收好吧,阿昭年纪小,戴着你的平安锁就可以了。首饰什么的,等年纪大一些再佩戴也不迟,玉器易碎,现在你戴上,反而磕磕碰碰的,不自在。”
姜瑶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平安锁,这是银制的,姜瑶出生那几天自己差点没把自己作死,林愫怕她夭折,于是让乡里最长寿的老人给姜瑶打制了一副平安锁,从她出生后不久就给她佩戴上,一直带到了现在。
上辈子,姜瑶也是及笄之后才把平安锁摘下来。
或许人小时候,总是会待那么几个保佑平安的东西,父母爱子,将希冀寄托在这些饰物上,希望它们能庇佑自己的孩子。
姜瑶把镯子拿去给了临冬,看着自己的手腕,总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东西。
上辈子她总是习惯摸手腕上的念珠,这个习惯她反而改不过来。
……
上完上午的课,下午的课姜瑶可没有那么轻松。
下午的课是文渊阁学士朱夷明来给姜瑶上。
姜瑶觉得,自己重生一场,虽然改变了许多事情,但是依然有那么一部分的事情,还是按照它原有的轨迹进行。
就好比,朱夷明再次成为她的教书夫子。
可以说,姜拂玉选中朱夷明作为姜瑶的启蒙夫子,的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朱夷明进士出身,官至文渊阁学士,还曾经担任过国子监祭酒,年纪大学问深,是远近闻名的大儒。
他的底子深厚,足够给公主启蒙。
可坏就坏在,他这个人打心底里看不起姜拂玉,从肃宗时期起,他就反对公主读书学习,他从来都觉得,女人不应该坐在皇位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都不应该读,就应该好好待嫁。
只不过到了女帝皇朝,他的这些心思也就只能藏在心里,不敢端出来说。
女帝点他为公主太傅,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不愿意,也不能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就把怨气私底下发泄在姜瑶身上。
他和许婉之那种公然对姜瑶蹬鼻子上脸不同。他给姜瑶上课的时候,永远都是谦和有礼的做派,实际上把课讲得一团糟。
就好比简简单单的一篇文章,故意讲错释义,胡说八道乱讲一通,误导姜瑶,今天讲的和明天讲的压根对不到一块。
上辈子姜瑶刚穿越,连这个朝代的文字都不太熟悉,是个实打实的文盲。从没有基础开始学,又遇到这样的夫子,被他这种讲课方式折磨到头痛。
她越想认真听,越听不好。
而且这老不死的还给她留特别多的课业,让她每天晚上都要挑灯学习到深夜,她好几次都因为熬夜而生病。
她上朱夷明的课上了两年,除了磕磕绊绊学会了认字,几乎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