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闷哼一声,倒退两步转身跌倒。佩斯利扔掉匕首,从背后跨坐在对方身上,先把之前挨的拳头还给她的脑袋,再用膝盖死死压住她的胸腔,然后坚定地、有条不紊地用手臂扼住她的脖子。左手手肘卡住,右手拉着左手缓缓向里收,任由对方痛苦地向前爬着试图挣脱。缺氧濒死的动物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所以佩斯利毫不留情,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肺和心脏的位置。四周很安静,除了门外的风雪声,就是气管被挤压时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战败者开始用没脱臼的那只手疯狂拍打地面,完整地传递出投降的信号,佩斯利才松开她。两人一个死里逃生,一个则精疲力尽,双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
“咳咳咳咳……你为什么……不用你手里的刀?”
“那会流太多血,你这可怜的蠢货。”佩斯利抬手擦掉脸上的鼻血,“真的把熊引过来,我又跑不动,咱们两个都变成动物丰荣了。”
“……你们美国人都是这幅油嘴滑舌的腔调。”
佩斯利痛苦地抱住流血的腿:“拜托……就不能坐下来,友好地交流一下吗?我们俩有什么利益冲突吗?——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必须在这里谈话。”女人吃力地坐起来,先把脱臼的关节迅速接了回去(佩斯利看得龇牙咧嘴),抬手指了指周围的一片狼藉,“乌鸦的眼睛在这里不起作用。我不能让它看到我的脸。”
佩斯利的眼睛扫过墙上那些看不懂的符咒:“……你是怎么做到的?用法术吗?”
“去你的法术,这是基础的知识……你什么都不懂?”陌生人瞥着佩斯利,“乌鸦让你去找印斯茅斯人,然后你想也不想就去找了,对不对?”
“是渡鸦。”佩斯利坚定地纠正她,“我没办法选择……你也在寻找印斯茅斯人?”
“我只知道哥谭有一个,而你和他说过话。”
“弗兰克。”佩斯利疼得轻轻抽气,“他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
“渡鸦杀了他。它没跟我提,但是我知道……是我的错。”
“哈,所以你对你的主子也不是特别忠诚……如果他已经死了,哥谭现在的鱼人又是谁?”
“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和你一样。”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替人干活。我找了八个城市,所有的目标人物都死了……鱼一离开水就会渴死。”她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卷起衣袖,把手臂展示在佩斯利面前,“友好交流——作为你不杀我的交换。”
她的手臂内侧是很久以前用刀深深刻出来,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反复临摹的四个字母:Вика。
“维卡。”佩斯利看着她,“你在替谁干活?”
“你最好别知道。”维卡把佩斯利拉起来,把她粗鲁地安置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别乱动,我看看……你就是用这条腿踹的我?”
佩斯利总觉得下一秒这人就要把自己的腿砍下来,她偷偷收回膝盖:“其实现在不太疼了。”
“因为你的骨头早就坏了。再这样流血,谁也救不了你。”维卡握住佩斯利的脚腕,“接下来才有点疼呢。”
“什么——嗷!”佩斯利疼得一激灵,像鲟鱼似的原地蹦了起来。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一条沼泽里的鳄鱼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腿,然后开始疯狂旋转,把肌肉连带着骨头一起扯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国的光辉,那其实是她濒临休克时眼前闪过的白光。
但疼痛很快就会过去。等到佩斯利缓过来,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腿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疤奇迹般的消失了,只剩下一块淡粉色的痕迹,新生的皮肤带着一层细密的痒意。佩斯利瞪大了眼睛:“……这也是法术吗?”
“都说了不是法术,是基本的知识!——数学公式或者物理公式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了。”维卡把手上的血一股脑擦在佩斯利的裤腿上。鉴于她刚刚扭转了自己被截肢的未来,佩斯利决定对此忍气吞声:“……我没见过哪个数学公式能有这种效果。”
“谁让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倒霉鬼。”维卡翻了个白眼,“好,你没有生命危险了——跟我讲讲,乌鸦让你找印斯茅斯人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我负责驱逐他们。”
“他们?”
“弗兰克,他有一个人类妻子。”
维卡看向佩斯利,又用母语骂了一串根本无法翻译的文字:“你不要告诉我……”
佩斯利沉痛地点头:“他的女儿刚出生——有人叫她‘海伦’。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现在在哪里?”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目前推测她和哥谭的某个邪-教组织牵扯到了一起。”
“邪-教组织!当然是邪-教组织!”维卡突然转过身去大叫两声,把佩斯利吓了一跳。她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明显在压抑着自己躁狂的情绪。她攥紧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随后渐渐回归平静。
“……”
在一阵沉默中,佩斯利试探性地站起来,重新体会着双脚着地的安全感。
“所以,你是俄罗斯人?”
“我不住俄罗斯。”维卡轻轻摇头,“我是苏联人。”
“……”佩斯利眯起眼睛,打量这个年龄不超过四十五岁的中年女性,“……苏联?”
“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维卡平复好心情,然后站直身子,习惯性地行军礼,“你好,同志。”
第20章
哥谭,钻石区。
一个男人跪在珠宝商店的橱窗前。他头发花白,穿着破旧的飞行员夹克,双腿并拢跪坐,脑袋深深地埋到肩膀下面。他将长满冻疮的手掌放在胸前合十,似乎正对着橱窗里那个戴着钻石项链的假人胸像虔诚地祷告。绕到前方则会看见,一柄细长的拆信刀被男人的手掌夹住,刀身部分陷进他的喉咙。血液通过刀柄滑进手指间,再顺着手腕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他身上一股酒味,路过的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直到入夜,环卫工人以为他被冻死,才报了警。”
戈登警长带上手套,轻轻撩开死者额前肮脏凌乱的头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十二个弧形的刻印整齐严密地组成一个圆,突兀地出现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中央。
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看向蝙蝠侠:“这些破事远没有结束呢。”
蝙蝠悄无声息地靠近,漆黑的披风像收拢在身后的巨大翅膀。
几个警员走过来为尸体取证。戈登后退了两步,走到蝙蝠侠身边,小声问道:“容我问一句,你这几天查到什么了?”
“渡鸦。”蝙蝠侠盯着尸体蜷缩着的背影。
“……渡鸦?那种黑色大鸟?”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蝙蝠侠不愿多说。他走到橱窗前,隔着玻璃观察黑洞洞的珠宝店。钻石区的商店习惯了彻夜不眠,即使晚上关门也会在门口留下两盏长明灯。这家店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则显得格外突兀。橱窗里那个戴项链的假人位置似乎比别的东西要高一块。蝙蝠侠抬起手,在警察的惊呼声中用某种武器杂碎了橱窗玻璃。
“嘿!你想进去调查,我可以联系这里的店长……你这有必要吗?能不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说?”
蝙蝠没有理会警长的埋怨。他跨进橱窗,拨走那些熠熠生辉的宝石首饰,掀开底下铺着的天鹅绒衬布,眼前出现一只黑色的行李箱。
死去的男人正是对着这东西在祷告。
戈登不知为何心脏迅速地跳了两下。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捏着行李箱的拉链缓缓拉开。
腐肉的味道像下水道里的虫子,鬼鬼祟祟地爬出来。
人的肢体,被一块一块地分解,然后用密封袋分别装好,整齐地码在行李箱内,里面的空间不见一点缝隙。戈登看见最上面的那只手臂,惨白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
戈登合上箱子,站起身,低着头打开手机,声音冰冷僵硬:“再找两个法医过来……能来几个就来几个。增加人手,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
蝙蝠侠注视着行李箱:“这里面不止一个人。”
“……”戈登闭上眼睛,“每次我遇到这种案子,晚上都不敢回家……哪怕我表现得再正常,芭芭拉也能看出来,发生了不好的事。”他看了眼蝙蝠侠,“我不明白……这是不是警察家属的天赋?——你经历过吗?”
警察与警车来来往往,四周一片嘈杂,尸体跪在二人面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和你不一样。”蝙蝠侠说道,“我的伪装比你要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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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利一直在打喷嚏。
她的免疫系统还是被西伯利亚无情的寒风迅速击垮了。她努力抱紧自己取暖,维卡则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把刚才打架时撞翻的东西不耐烦地踢到一边:“跟我讲讲,你都知道些什么?”
“嗯……苏联解体是出于多方面的因素……”
“我当然知道苏联解体了!我问的又不是这个!”维卡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什么,“——而且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那群蠢货输给了美国人——我问你,你对那些鱼人有多少了解?”
“……他们不是人类?”
“然后呢?”
佩斯利又打了一个喷嚏,蔫蔫地看着维卡:“其实我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只在研究人类,所以……对于非人种族,我实在不怎么了解——这不能怪我。”
维卡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嫌弃的表情,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不敢相信,我竟然差点被病猫一样的人弄死……”
“啊……这只能说明你连病猫都不如。”
“不要逼我再揍你一顿。”
“什么?刚刚是谁揍谁来着?”
维卡迅速转身,把一条又长又厚的针织围巾缠在佩斯利的脑袋上,然后恶狠狠地打了个死结:“闭嘴,小白痴。”
佩斯利从围巾里艰难地扒拉出眼睛鼻子,声音闷闷的:“维卡,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还是你已经用各种外号给我取好名字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反正我明天就会忘记。”维卡再一次回到她那堆乱七八糟的收藏里,并且看上去越来越暴躁,口中念念有词:“那个该死的……去哪里了……我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所以你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手腕上……”佩斯利抬起头,墙面上的未知的字迹聚集在两人的头顶,形成一个怪异的符号。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去你的,我记性好得很。如果你打开我的脑子,就会发现我的脑容量比该死的鲸鱼还大!——你的嘴巴是停不下来吗?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只是想彼此了解一下。”
“我才不想了解你,你也别想了解我——在这儿呢,你这个讨厌的小玩意儿……”维卡从生锈的工具箱里拽出来一条项链。她蹲在佩斯利面前,举着项链给她看:“我也不指望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光看外表,这是一枚有些变形的汽水瓶盖,上面印着黑色的熊头,中间穿了孔,用细绳吊着。佩斯利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瓶盖的反面反过来,里面刻了一个很小的符号——和天花板上那个差不多。
“——这个东西,只要你带在身上,乌鸦就没办法看到你,你就不会再受那只恶心的鸟驱使了。”维卡观察着佩斯利的表情,“到时候,你就能逃得远远的,随便你住在西伯利亚或者华盛顿——你可以获得自由。”
佩斯利与维卡对视:“……我猜这不是免费的。”
“你知道,我是个老古董——我们讲究以物易物,等价交换。你想要的话,就得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
“我得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
“你没这个资格。”维卡冷笑道,“如果没有你,乌鸦根本不会在哥谭活动。你知道你给我增加了多少麻烦吗?”
“所以,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它怎么跟你介绍自己的?”
佩斯利往后缩了缩:“‘世界的意志’——它亲口说的。”
“……”
维卡竟没有出声嘲讽,反而看上去若有所思。佩斯利立刻明白了:“你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我以前知道,但现在忘记了。”
“鲸鱼的脑容量也会忘事吗?”
“我宝贵的脑细胞不是用来记住你们这些家伙的。”维卡一把收起项链,“总之,你得帮我把那个混血小孩找到——我要活的。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不管什么邪-教什么警察,只要拿到人,我就把护身符给你。”
“你要那个孩子干什么?”
“还不明白吗?我在保护她——这些鱼人从自己的海域里逃出去,却不知道自己纯粹是在找死……猎杀他们的不止是乌鸦,还有更多你无法理解的东西。而我现在就是在收拾烂摊子……”
佩斯利紧紧抓住维卡的手腕:“既然你这么着急,怎么还有空把我抓过来做交易?你害怕渡鸦?”
维卡瞪着眼睛,眉毛倒竖:“不是我害怕它,是它厌恶我……具体为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被抓住,那只鸟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死我——如果没有你替它干活,我早就把哥谭翻个底朝天了,但现在那地方全是乌鸦的眼睛。”
佩斯利微笑:“那你怎么不用神奇的护身符?”
“因为它只对人类起作用,我太显眼了,没办法混进去……你能不能别问东问西的?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佩斯利毫不相让:“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而且除了我你找不到别人,我认为应该增加一点筹码。”
“……”
“什么是‘基础知识’?”
维卡凑近佩斯利的脸,带来一股淡淡的寒气:“基础知识,就是基础知识。知识的根源不需要定义。数字二和三中间藏着一个整数,你能理解吗?人类只能证明一生二,后面的二生三则是谎言。”
佩斯利皱起眉头。
“你理解不了,也证明不了。因为要学习这些知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以物易物,等价交换。”
“……你的代价就是记忆?”
维卡低下头,看着手臂上用刀反复篆刻的名字:“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如果你不想被乌鸦操纵一辈子,就不要试着接触这些东西。”
“好吧,我接受你的交易。”佩斯利吃力地站起来,“……我该怎么回去?”
“再过一周,运粮的火车会从这里经过。你搭着那辆车去莫斯科,我会找人把你送回哥谭。你会说俄语吧?不要告诉我你只学了脏话。”
“……”佩斯利感觉自己的感冒一瞬间又加重了,“等一下,你不能像刚才那样把我传送回去吗?”
“我为了抓你已经在乌鸦面前暴露了,哥谭的坐标现在得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