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和几个护士谈过这件事。”马西亚把折了一半的纸鹤放在两人面前,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你在这地方的人脉也挺广。”
“阿卡姆对你们这种精神病来说是监狱, 对我可不是。”企鹅人臃肿的身体像没充满气的气球一样瘫在椅子里, 他仿佛坐在属于自己的王位上,屈尊降贵地同下人说话:“我的家族曾两次资助这间医院,按理来说,这地方的员工都该叫我老板。当年我在这里还有专门的套间呢。”
马西亚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在精神病院里有套间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吗?”
“我说了,对我来说, 这不是精神病院。”企鹅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你找我到底是要干嘛?”
“别激动, 先生。首先, 我有一个问题。”马西亚惬意地靠在椅子里,“你为什么会来和我见面?我是说, 像你这样的大人物,连阿卡姆医院都是你家的后花园。一个精神病想和你聊天,结果你就真的来了?”
企鹅人发出一阵尖锐的怪笑,他的小眼睛里满是嘲讽:“我要是在外面,想看动物园里的大猩猩还得花钱买票,而在这里,看乐子是免费的——反正我很无聊。”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当然,如果我发现我特意来看的乐子不是那么有趣,那搞笑的就变成我自己了……你不会想知道那样的结果的。”
对于企鹅人隐晦的警告,马西亚并不在意。她低头笑笑:“我会努力让你开心的。”有那么几秒,她的眼神里出现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很快,冷静而友善的情绪把一切都掩盖了过去。
“你打算怎么做?”企鹅人问道。
“我准备离开这里。”
“……”企鹅人看上去真的开心了一点,“你?怎么离开?把床单打成结从窗户外面爬出去吗?”
“不,只是简单地走出去。”马西亚开始摆弄桌上的纸鹤,“——在你的帮助下。”
企鹅人这次真的被她逗笑了。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看上去更像一只丑陋年迈的企鹅了:“哎呦!你的妄想症真是挺严重的!我就喜欢这种满口疯话的傻子!”
马西亚安静地等着对方笑完。她注视企鹅人的眼神是如此专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她才是那个站在围栏外面观看大猩猩表演的游客。很快,企鹅人也注意到了这种不对劲的气氛,他干咳两声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刚才情绪激动时额头留下的汗水。
他小而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你不在说疯话?”
马西亚耸肩:“至少医生没有诊断出我有妄想症。是的,我不在说疯话。”
“好吧。那我得告诉你,再过两个星期我的观察期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阿卡姆,干嘛要冒险帮你越狱?”常年做生意培养出来的敏锐让企鹅人嗅到了马西亚身上有利可图的气息,“你准备怎么说服我?”
马西亚把椅子往前挪了两步,上半身前倾,缓缓地凑近他:“或许你搞错了一件事,科波特先生。不是我来说服你帮忙,而是你说服自己不帮这个忙。”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已经等不了两个星期了,先生。”马西亚轻轻摇头,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像盯住猎物:“你太无聊,太烦躁了。我看得出来。这个该死的恶心的精神病院里除了疯子就是马上要变成疯子的医生,而外面的世界又是如此有趣……你确定,再等两周,你不会堕落成和我一样的神经病吗?——或许你不相信,有些东西是会通过脑子传染的……”
企鹅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对面的女人真的传染什么东西过来。
“你想早点离开,但是你不知道怎么做。而我可以提供方法。”马西亚轻声说道,“简单易懂的方法——你有能力,我有计划。”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个天才疯子的计划失败了,我又会受多少罪?”企鹅人面带愠怒,却不自觉地放低声音,眼睛朝周围乱瞟,“哥谭不止有几个蠢货警察,她还有蝙蝠侠……蝙蝠的眼睛时刻盯着阿卡姆呢。”
马西亚怜悯地皱眉:“天呐,科波特先生,看看你现在胆子有多小。”
科波特咬牙切齿地反驳她:“那可是蝙蝠侠!”
“我不相信蝙蝠侠对你的影响会这么大。”马西亚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我能看到你的野心,科波特。你在谈论自己家族,自己在医院的套间,还有那个动物园的比喻的时候。你喜欢掌控一切,对不对?但现在的你只能穿着一件薄薄的系带睡衣,呆在这个充满呕吐物的味道的房间里,和我这个小人物聊天,像被霸凌的低年级小孩一样哭诉蝙蝠侠有多可怕……”
“给我住嘴!”
“你怀念过去。”马西亚没有住嘴,她的笑容逐渐扩大,“啊……那些辉煌的日子。大家都不像现在这么老实,所有人都叫嚣着把蝙蝠碎尸万段,孩子们长大后更愿意当毒贩而不是当警察——小丑还活着的那些日子。”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蝙蝠侠并没有变得更可怕,亲爱的。只是因为现在还没人敢站在小丑的位置上看他,他的形象才那么高大……你想往上走一步吗,科波特?看看小丑眼里的蝙蝠侠是什么样子?”
不知何时,企鹅人浮肿的脸上血色全无。他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眼中的轻蔑变成了某种欣赏:“马西亚·沃克,我看过你的资料,上面说你是个普通的护士……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演员。”马西亚拿起桌上的纸鹤,慢条斯理地拆开它,“我可以是温柔胆小的护士,正直勇敢的导师,聪明体贴的妻子——我也可以是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女人,身体不好,但脑袋很灵光,喜欢咄咄逼人。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会看见你的灵魂,还有你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她把留着折痕的纸片撕碎,轻飘飘地撒在企鹅人面前,“如果你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你会发现我的演技很好,以至于根本看不到破绽。”
企鹅人咧开嘴:“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好演员的修养,科波特。”马西亚做出一个和企鹅人一模一样的张狂笑容,“——没有‘真正的我’。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如果真实本来就不存在,判断真伪又有什么意义呢?”
企鹅人猛地起身,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服,然后朝马西亚伸出手:“既然如此,沃克小姐,我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越狱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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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个阴天,薄薄的云严丝合缝地盖住纽约上方的天空。
佩斯利背着包爬上了圣约翰大教堂的楼顶。长而曲折的楼梯让她的后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马特·默多克把一个沉重的布包放在地上。随后他脱掉外套,露出黑色的紧身衣,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面罩戴在脑袋上。
佩斯利蹲在地上喘气,看着对方把自己包裹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提醒:“我觉得你应该换个面具。”
马特微笑:“为什么?”
“现在这个把你的眼睛遮起来了。”佩斯利从包里掏出一堆马克笔,“这是特意设计的吗?”
“我没有……因为我其实用不到眼睛?”
佩斯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就是问题所在,马特——你用不到眼睛,所以没有给你的面具准备眼睛。你知道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在想什么吗?这家伙可能是个盲人。如果你想保持神秘,就不能让自己的身份范围显得太小,不然很快就会暴露的。举个例子,没有人会怀疑蝙蝠侠是盲人,因为他面具上的两个眼睛简直能发光。”
夜魔侠深感赞同:“你说的对,佩斯利,之后我会考虑的……下次能别再拿蝙蝠侠举例了吗?”
“对不起,我尽量。”佩斯利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堆马克笔和好几罐喷漆,再走到另一边,揭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一盏增光瓦亮的聚光灯。
“听说这东西比太阳还刺眼。”佩斯利摸索着聚光灯,“希望它对得起那个价钱。”
“你明明可以租一个。”马特有些无奈,“连三分之一的钱都用不到。”
“这怎么行?不能让别人以为我的教团没钱——而且我花的是别人的钱。”
“谁的钱?”
佩斯利开心地笑了一下:“未来的我。”
“……你的意思是借钱,是吗?”马特又切换到了严肃的律师状态,“签合同的那种?利息是多少?”
“哎呦!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注这种事?”佩斯利摊开手,“我了解我的财务状况,真的。不用担心!”
马特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强硬,只能暂时住口。他收拾好自己,然后转过身:“那我出发了。”
“我们其实可以换个地方。”佩斯利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圣公会教堂,和天主教的区别不大。如果你觉得我们接下来会亵渎什么,换一个地点也无所谓的。”
夜魔侠在手上缠上绷带,笑容看上去并不生气:“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记得纽约还有一所东正教教堂……”
“不用了,佩斯利。”马特温和地打断了她,“这里的地理位置最合适。谢谢你的体贴,我不会被这种事冒犯的……说老实话,我很久没去过教堂了。”
佩斯利走到他身边,把一片小小的黑色羽毛插在他领口:“那好吧,一路顺风。起码要拖十五分钟再过来。”
马特摸到那片羽毛:“这是什么?”
“你上次受的伤够多了,这是能保证子弹不会打中你的东西。”佩斯利又蹲下去继续查看聚光灯的说明书,随口补充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请放心。”
“……”
夜魔侠没有多说什么。一阵夜风吹过,他悄无声息地从教堂楼顶消失了。
佩斯利研究完聚光灯后就把它放到一边,随后从笔记本里撕下两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字。写到一半时,黑色的渡鸦乘着风飞到了她的身边。
堂吉诃德已经习惯了佩斯利各种让人看不懂的行为。它好奇地眨动眼睛,看着佩斯利手上的动作:“佩斯利,你在做什么?”
“做准备工作——堂吉诃德,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去给你找东西了。”堂吉诃德跳上佩斯利的背脊,得意地扬着小脑袋。
佩斯利随口应道:“什么东西?”
“等你回去就知道了。我让罗西南多帮我们看着呢。”
“罗西最近怎样?”
“她好着呢!那个帮忙照顾她的人类,这几天恨不得给她买一身粉裙子套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不会说话的动物?”
“因为会说话的动物只有你一个呀。”佩斯利笑着把渡鸦从身上拨下去,“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买一条粉裙子。”
“不要!我要金色的裙子!”
佩斯利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小心翼翼地折纸,没空敷衍渡鸦。堂吉诃德又凑了过去:“你把我的羽毛送给了一个人类!为什么?”
“因为我得保证他能再活着回来,完成自己的任务。”
“干嘛非要找他呀!我不行吗?”
“事实上,你有另外的任务。”
渡鸦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
佩斯利正忙着把纸片折成一个复杂的形状:“当替身演员。”
“……我不要当替身演员!”堂吉诃德生气地大叫,“我要当主角!”
佩斯利突然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它:“堂吉诃德,你当我的主角还不够吗?非要去别人的世界里当主角?”
渡鸦立刻被哄好了:“怎么会!我只做你一个人的主角。”
佩斯利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那太好了——到时候听到我的指令,你就飞下去吓人。我们全靠你了,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严肃地挺起胸脯:“没问题!”
佩斯利终于折完了纸。她举起自己的成品,一只有棱有角的蝙蝠出现在手中。渡鸦酸酸地问:“这就是主角?”
“暂时还不是……”佩斯利反复观察那只纸蝙蝠,“变形之后就是了。”
渡鸦突然发出嘲笑:“佩斯利,你的这个变形的把戏比传送门要厉害多了。”
“嘿!别急着笑我。”佩斯利挠了挠堂吉诃德的脑袋,“我最近好像知道传送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和变形一样,不是把一个物体变成另一个物体,是把一种意义变成另一种意义,在这之后,外在的性质才会随之改变。”她摁住太阳穴,“写对公式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我的意识……”
“你得小心点了,佩斯利。别陷得太深了。”
“我明白。”她拿出一罐喷漆扔给渡鸦,“好老爷,再帮我干件事吧?”
“要干什么?”
“写几个字。”佩斯利举着纸蝙蝠慢慢站起身,“要写得非常大。”
“有多大?比我还大?”
“我们头顶上有一颗卫星,那颗卫星之后会清楚地拍到你写了什么——就得这么大。”
渡鸦飞走后,佩斯利站在楼顶边缘,靠着巨大的哥特式尖顶,轻轻抚平蝙蝠的翅膀。她看向脚下曼哈顿的灯火通明的街道,把纸蝙蝠举到面前,口中喃喃自语:“想不到你最后是在纽约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