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一个海伦?”
“当然不是!”鲍威尔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能把我往后挪挪吗?我觉得我要吐了……”
“不能。”律师再一次把轮椅向前推,“继续说下去。”
“好的!我说!别松手啊——我还要说什么?”
“……说说你妹妹。”
“我妹妹和尤金又没关系!”
佩斯利一把捂住鲍威尔的后脑勺,把他整个人往下压:“你说就是了,有什么说什么。”
鲍威尔面目狰狞地咽口水:“好吧,呃……海伦最近一直住在我家,她好几天不出门了,我天天和她吵架。”
“她为什么不愿意出门?”
鲍威尔突然睁开眼睛,紧张地瞥了一眼佩斯利。佩斯利的心头一跳,某种熟悉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看见鲍威尔抬头看看四周,仿佛再寻找什么,随后小声回答:“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乌鸦会听到的。”
“……”
佩斯利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鲍威尔:“乌鸦?”
“对啊,或者渡鸦,我记不太清了,就是那种会吃死人/肉的黑色大鸟。海伦怕它怕得要死。”鲍威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是在用气声说话,“海伦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她真的被吓到了。搞得我自己也有点害怕,你知道的,哥谭的怪东西太多……”
“什么渡鸦?”马特疑惑地皱眉。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拍律师的肩膀:“放他下来,我要去见见海伦。”
鲍威尔立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警惕起来:“你见海伦干嘛?”
马特也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把人从天台边缘拎了回来。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看了眼手表,状似随意地说道:“别问为什么,鲍威尔。抓紧时间,我还要赶着回去喂我的鳄鱼——或者你想帮我一起喂?”
鲍威尔立刻意识到这句话的潜台词:“……你不会用人喂鳄鱼的,对吧?”
佩斯利冲他笑:“谁知道呢?我的好姑娘喜欢新鲜的肉。”
“我带你们去见海伦!”鲍威尔忙不迭地说道,“但是我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见你们——她一直躲在卧室里,连我都很少和她见面的。”
“带路就是了。”佩斯利语气很冷淡,但马特·默多克立刻察觉到对方散发出一股不安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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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哥谭,像鲍威尔这样混迹于□□,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能插一脚的人,经济条件其实真的挺不错。
当然,他也没有什么理财观念,赚到的钱基本都花得精光——毕竟他随时可能被抓进警局或被蝙蝠侠打得半死,及时行乐比什么都重要。这就导致,尽管鲍威尔的住所位于东城区较为繁华的地段,空间宽敞,但里面基本没什么家具,堆满了昂贵的衣服、球鞋还有生活垃圾,处处散发着粗糙且盲目的消费主义。
马特一进入房子就停下了脚步。他的头转向某个方向,轻轻拉住了佩斯利的衣角。
鲍威尔吃力地转动轮椅,打开客厅的大灯。一进入家门他就像换了个人,脸上的唯唯诺诺尽数消失了:“海伦就在里面的卧室……天呐,我住院的时候她连饭都不吃吗?那个又懒又蠢的女人……”
佩斯利不顾马特隐晦的阻拦,拄着拐杖走向房间深处。她在卧室房门旁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好,慢慢拧动门把手。
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鲍威尔还在另一侧喋喋不休:“还好她没动我的东西……海伦!你给我出来!你在我家住得够久了!”
海伦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从客厅打过来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地板。一具纤细的人形物体横躺在床脚下,被黑色垃圾袋和宽胶带裹得严严实实。黄黑色的尸水浸透了木头地板。除了这个,就只有苍蝇在半空中四处飞舞,发出沉闷的噪音。
“……”
先别看,先想想别的……佩斯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开。她环顾整个房间,正对着她的墙上涂满了血浆和灰白色的组织——应该是大脑里的东西。根据高度判断,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人被这面墙壁撞烂了脑袋,然后被胡乱裹起来扔在一边,防腐工作做得很差……
“——海伦!”鲍威尔慢慢挪过来,站在佩斯利身边。他一脸厌恶地盯着房间里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你几天没吃饭了?想饿死自己吗?”
马特来到鲍威尔身后,时刻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鲍威尔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仿佛真的有个女孩正躲在床上不愿意见人。
“该死的,我受够了……”鲍威尔看上去越来越暴躁,甚至捋起袖子准备进去揍人。马特用最快的速度掐住他,再一次弄晕了对方。
解决鲍威尔后,律师抓住佩斯利的手臂,强硬地掰正她的脸:“佩斯利,看着我。”
佩斯利沉默着,随后握住对方的手:“……我没事。”
“我们得报警——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的了……这地方出了大问题。”
佩斯利轻轻点头:“我知道。”她后退两步,看到昏倒的鲍威尔,又慢慢蹲下,拉起他的手腕。
——十二个弧形组成的伤疤仍然留在他的皮肤上。佩斯利抚摸着那些微微下陷的痕迹,她的视线突然下移,看到了鲍威尔的手掌,上面有一些陈年的茧。
“……格/洛克17是老牌的警用枪械。”佩斯利突然出声说道,“它的机座后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长期使用的人会在拇指和食指的交接处留下一个半圆形的茧。”
马特拨打报警电话的手顿住了。
“鲍威尔不是毒/贩——他是名卧底警察。”
佩斯利抬起头,注视着卧室里的那具尸体:“……看来他似乎太入戏了。”
第12章
每晚八点之后,犯罪巷里的一部分酒吧才正式开始热闹起来。在黑夜中,它们点亮头顶那些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却把屋子里装饰得昏沉暗淡,让每个人的脸庞都隐藏在阴影中,好方便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只在夜晚出没的男人和女人会固定坐在吧台前。他们画着浓烈的妆容,戴夸张的廉价首饰,不管多冷的天都只穿薄薄一层,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眼睛却时不时向四周乱瞟,等着某位客人走过来请他们喝一杯酒。官方说法称他们为“失足者”、“特殊从业人员”或者“卖-身者”,但大部分人会用更加直白的名字指代他们的职业——包括他们自己。
大概八点半时,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慢吞吞地走进酒吧。在一些隐晦的注视中,她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吧台,坐在几个穿吊带短裙和热裤的女孩中间。
“你们好。”佩斯利笑着打招呼,没人愿意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孩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佩斯利:“你想干嘛?”
“我在找一个叫海伦的女人。”佩斯利侧着身子看她,“或许你有什么线索吗?”
年轻的流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头撇到另一边去。
“哦,我差点忘了,来酒吧竟然没有点喝的……”佩斯利抬手招呼酒保,“你想喝些什么?我今天正好多带了点钱。”
女孩与同伴们对视一眼,然后冷笑着回答佩斯利:“不好意思,一杯酒不够我们分的。”
“我有说过只点一杯吗?”佩斯利冲她眨眼睛,“我请客,请随意。”
“可以呀,我们要玛格丽特,五杯。”
“好主意——再加一杯,我都记不起来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女孩再一次认真打量佩斯利:“……咱们这儿倒很少来你这种有钱的女人。”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我起码知道五十个叫海伦的——你要找哪个?”
“住在考文特里,上周被自己的客人杀死的那个。”
“……”流莺的表情变得不太自在,“你是警察?”
“当然不是,我这副样子看上去像警察吗?”佩斯利拍拍自己的伤腿,“我是大学老师。”
女孩用怀疑的眼神扫视佩斯利:“我认识几个大学老师,你和他们一点也不像。”
“是啊,所以我入职一个月以来都没有同事愿意和我打招呼——不过我挺喜欢这种状态的。”
六杯淡蓝色的鸡尾酒被依次端了上来,女孩们开心地接过酒杯。
“你是教什么的?”
“犯罪心理学。不过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对着教案讲各种刺激的刑侦故事,毕竟只有这样打瞌睡的学生才会少一点。”
大家都笑了,另一个矮小的姑娘坐在佩斯利身侧,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我可以去听吗?我最喜欢看刑侦栏目了!”
“得了吧莉莉,你连中学都没上完,还想着上大学!”莉莉的朋友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佩斯利低着头微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圆锥形的酒杯外壁,等她们闹够了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每周一早上八点,在哥谭大学正对大门的教学楼三楼。”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孩又开口了:“莉莉,我劝你别去。她是研究杀人犯的——那些家伙杀得最多的就是妓-女。”她看着佩斯利:“新闻里都是这么说的,还有好多死掉的妓-女的照片,对不对?”
莉莉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不自觉地坐远了一点。
“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我就没办法给你明确的答案。”佩斯利温和地回应对方,“不过在研究案例时,我更愿意把重心放在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身上。”
女孩嗤笑着:“那你问海伦干嘛?我们都听说了,她被一个精神病杀了,而且死得很惨。你不就是来研究她的吗?”
“这不是‘研究’。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海伦是我手头唯一的线索,剩下的人不是发疯就是休克了——你们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倒霉。总而言之,我想找到杀死她的真凶。”
“……那个凶手早就被抓到了,我看过新闻。”
“哦,所以你相信新闻里的话?”佩斯利托腮看她,抛出了一个充满暗示的问题。对方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没人信……警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他们只是想着尽快结案,免得耽误他们拿工资。”
佩斯利平静地接话:“你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不是我,是另一个海伦。”女孩小口小口地喝酒,“她一直在说着‘乌鸦’啊,‘死人’啊这种话,我们都被她烦死了……不过她这几天都没来上班,应该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佩斯利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她想起了鲍威尔房间里那具尸体。
“……你知道那个海伦去哪了吗?”
“我们和她不熟——麦格和两个海伦都走得很近,你去问问她。”女孩扬起下巴指了指。在吧台的另一侧,一个缩头缩尾的人窝在沙发上,不时抬起眼朝瞥着众人所在的方向。见佩斯利看了过来,她仿佛被火烫到似的站起身,踩着高跟鞋朝酒吧后门走去。
“她怎么回事?”莉莉好奇地探头,随后有些激动地盯着佩斯利:“麦格是不是有嫌疑?你要去追她吗?”
“我很想追,可惜我没这个条件。”佩斯利不慌不忙地拄着拐跳下高脚椅,把之前没碰的酒一饮而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吧台上:“姑娘们,我再请一轮,谢谢你们陪我说话——失陪了。”没走两步,她又回过身:“请允许我再一次邀请大家来听我的课。我会讲很多新闻里不会提的故事,而且绝对没有死人的照片,我保证。”
“……这说不准,我们没什么空。”女孩瘪瘪嘴,“快去追麦格吧,那家伙跑得可快了,连抢钱的都跑不过她。”
佩斯利顺着麦格逃跑的方向走去。她打开酒吧后门,走进萧条黑暗的小巷,一直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马特·默多克正等在那儿,麦格则被他反剪着双手摁在墙上。听到佩斯利走来,马特侧过头:“她是唯一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人。”
“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佩斯利在两人面前站定,歪着脑袋看麦格:“虽然我也能猜到理由,但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要跑?”
麦格不说话,还在试图挣扎。她脸上的粉底液白得发光,上扬的眼线故意画成很凶狠的样子。佩斯利看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皱眉:“等一下,你成年了吗?”
“从骨骼判断应该是成年了——但绝对没多久。”律师也带着一副同样严肃的表情。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麦格,她突然尖利地叫嚷道:“滚开!放开我!放开我!”
马特松开手,麦格跌跌撞撞地跑到角落里,抱着她的小手提包缩成一团,瞪大了眼睛怒视两人。
佩斯利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我们不会伤害你,麦格,只是想问你一点问题。”
“我不是酒吧里的那群蠢货,几杯酒收买不了我。”麦格死死咬着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我远点!”
“海伦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另一个是不是也死了,但可能性很大。”佩斯利盯着麦格,“就当是为了海伦,跟我说些什么吧,你不是她们的朋友吗?”
“我是她们的朋友,你不是。”麦格因为愤怒涨红了脸,“你觉得施舍一点同情,我们就感恩戴德了?像你这种……你这种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女人,出门还有人替你拎包——你突然心血来潮,然后高高在上地给点钱,我就必须有问必答?我说了离我远点!”
“……”佩斯利露出古怪的眼神,“你刚刚是在把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上升到阶级矛盾吗?”
麦格看起来恨不得掐死面前的人:“是又怎样?我是妓-女的女儿,所以也做了妓-女;你是谁生的?医生还是政客?”
佩斯利摸了摸脖子,略为苦恼地沉默着,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是你先挑起这个话题的。”
她看着麦格身上带黑色亮片的小裙子,眼中浮现出一点冰凉的怀念:“麦格、海伦、莉莉……我记得我妈妈以前也用过莉莉这个假名,但是时间不长。大部分时候她都叫自己‘爱丽丝’,不过这应该也不是真名。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她姓连恩。”
麦格抿着嘴,她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仍旧警惕地听着。佩斯利并没有看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每天晚上,爱丽丝带着男人走到门口,都会先大叫一声‘小佩去哪里了?’——我就是小佩,而且我一直呆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这是个暗号,意思是妈妈带着客人回来了。听到这句话,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藏进卫生间。洗漱池下面有一个小柜子,里面全是生锈的水管和蜘蛛网,我那时候又小又瘦,勉强能躲在里面。有时候,我直接就这样睡着了,一直到早上,爱丽丝才会把我抱出来。”
“……”
“我在那个柜子里一直长到六岁。”佩斯利蹲累了,干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与麦格对视,“你问我是谁生的?我也是妓-女的女儿——和你一样。我出生在佛罗里达一个偏僻的城镇,那地方的妓-女不会呆在酒吧里接客,穿得也更少。她们得走到高速公路的出口,敲开每一辆汽车的车窗,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雇她们几个小时。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在酒吧里的女孩说对了,妓-女永远是杀人犯的首要目标,这不是靠数据推断,而是我的亲身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