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听到身旁男子的轻轻一道叹息。
“霍格沃兹……”
伊雯扭过头来,眼神极其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黑袍男子。
她心想,古代魔法一脉,实在是太过于神秘了。
它的传承不靠血脉,不靠知识,似乎就是那虚无缥缈的“上天注定”,在命运的长河中,选中寥寥数人。
古代魔法的传承随机性太强,间隔不定,没有谱系,无法溯源,哪怕是她,过去这么多年,也就只摸索到这一脉的四个人而已。
在伊雯之前,是伊西多拉·莫佳娜。在伊西多拉之前,是她的老师波西瓦尔·拉克汉姆。而波西瓦尔的上一代,则是要追溯到数百年以前……
伊雯凝视着身前的男子,在心底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萨拉查·斯莱特林。
第258章 执念,但是千年之前
风掀起了他的兜帽,又轻柔地捧起他散落的长发,那乌发如裁剪下的墨水,不染尘埃,分明是极年轻的面容,却又因他的双瞳含了沧海桑田,霜雪飞叶,而让人看不透他的年纪。
跟了他三年,伊雯以为他一直都看不见自己,毕竟她于此方天地而言,也只是个外来者。
可他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伊雯。”他轻轻地呼唤,“千年过去,霍格沃兹……还是原来的模样吗?”
“你、看得见我?”
萨拉查侧头,悬崖之上的清风又绕过他鬓边的发,清冷的雪在他睫羽一颤间融化,他的浅笑刹那绽放,眸中切切实实映出了她。
“嗯。”
伊雯的嘴张张合合,有些恼意,却又无法真正生起气来,她只能瞪了他一眼,含了嗔怪。
“那你这么久,都把我当作空气。”
“嗯……抱歉。”
他淡声回应,又去眺望黑湖边上矗立千年不倒的城堡,“我以为,你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是困在地图中的魂魄吗?”
“或许。”萨拉查垂下眼,“只是他的一抹执念。”
伊雯怔怔:“你为何而执念?”
萨拉查轻幅度地摇了下头,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远方。
他却说:“我不知道。”
“我看不清。”
说罢,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前方便是悬崖,伊雯刚想抓住他,却只捞了个烟消云散。
他已然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张完好的地图。
伊雯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中退出来,她朝来时的路走去,手里捧着地图,想要找到他。
……
从静谧的森林中走出来后,一切忽然变了个模样。
战火纷乱,怨魂四散,伊雯看到衣衫褴褛的人们脸上挂着狞笑,他们把一个不过八岁的幼童绑起来,捆在柱子上,高高举起了火把。
他们无视这个幼童的尖利哭叫求饶,兴奋于亲手裁决罪恶。
“吾主见证!”
“巫师是罪孽的根源,是不该存在的邪恶之徒,是地狱之火,恶魔化身——”
“今日,我们将亲手消灭罪孽!”
群众如入了魔障一般叫喊,瘦骨嶙峋的脸上皆是兴奋扭曲的神色,烈火熊熊,年幼的孩子尚且无法运用魔力,在麻瓜的屠刀下,犹如待宰的羔羊。
那火舌即将舔舐到孩童的皮肤,倏然一阵清风吹来,水波荡漾。
人们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慌,火焰顷刻间被浇灭,伊雯瞥见了一道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自天而落,只轻巧一挥,手中利剑便将孩童身上的绳索斩断。
伊雯仗着这些人都看不见自己,大胆地对着这个人的脸瞧。
同样金发,他的发丝颜色更加明亮,像是从天上太阳取下来的一簇炽火,暖到了人的心底。同样蓝眼,他的眼眸更深,是广袤无垠的大海,天神亲手镶嵌的星辰。
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他面上笑容哂然,护住了怀里的孩童。
他一手持剑,一手施咒,木桩被他摧毁,火焰被他扑灭,大雨淋在人们的脸庞,人们不敢直视这金发青年的双眼,一哄而散。
金发青年正想蹲下,擦一擦孩子脸上的灰尘,忽闻远方马蹄声起,一匹矫健的白马飞速奔来,身着卫装的男人面色不善,却忍耐下眼中的警惕忌惮。
金发青年看到他,眼中的情绪渐渐冷淡。
卫装男人下了马,一手按住佩剑柄,俯身跪下,竟是向金发青年行了一礼。
“殿下。”他低着头,声音却是冷而僵硬的,“您又与恶魔的孩子为伍。”
“按你们的标准,我也是恶魔。”金发青年的嘴角上扯。
“……这周日,王与王后请了萨曼主教来为您洗礼,殿下,请您再多体谅一些陛下的苦心,尽快离开恶魔的孩子,接受主的圣谕。”
金发青年的脸色愈发不耐了。
“滚回去。”
“殿下——”
他一脚踹在了卫装男人的膝盖上,然后死死地压在上面,让卫装男人额冒冷汗,动弹不能。
金发青年瞳孔中的蓝色更加浓厚了,比之先前澄澈如海阔天空的蓝,如今的他犹如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滚回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卫装男人咬着牙,俯下头来。
“王后已经为您的离家出走又病倒了……殿下,我会回去,也请您至少想一想王后。”
金发青年抿住了唇,咬得下唇珠泛白,没有血色。
太阳般的发丝遮下,偏为那双眼笼上了一层云翳。
没有得到回答,卫装男人也不再执着,深深忌惮地看了眼金发青年怀里的孩子后,他便翻身上马,离开了这里。
金发青年这才微松一口气,他瞥下眼,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个无奈的、安抚的笑。
针对卫装男人的冰霜化开,他又变得柔软而温暖,抱起怀里的孩子,也不嫌弃脏,声音轻得像是在哄人。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听那些大人乱说话,你不是恶魔,这是祝福,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的本领,是神钟爱我们的证明。”
“你还能自己回家吗?”
男孩摇了摇头,紧紧攥着金发青年的手。
“就是我父母……把我绑到这里来的。我不要回去。”
金发青年闻言沉默,神色黯然。
“这样啊。”
又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孩子。
虽说他有着世俗意义上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可那是他的归处吗?
或许他比这个孩子要幸运得多,在他的天赋暴露的时候,因为母亲哭着把他抱在怀里死死维护,父亲便也下不了手,即使他的天赋在领土的小范围内为人所知,他至今也没有遇到危险。
也正因此,在卫装男人对他搬出了王后的时候,他就没办法拒绝了。
“那你就先跟着我吧。”金发青年想了想,如是说道,“反正我暂且不打算回去,想办法把你安置好来。”
男孩没有异议。
等到上了马车,男孩还是不肯离开金发青年的怀里,伊雯光明正大地坐在马车顶部,偷听二人的对话。
男孩:“您真的和我一样吗?我听到了,您是尊贵的王的孩子……”
金发青年嘶一口气,苦恼道,“身份也决定不了‘天赋’吧。”他嘟囔道,“还尊贵呢,我看他们是宁可我没有出生过。”
他晃了晃怀里的小孩:“你叫什么呢?”
男孩乖巧道:“他们都叫我丹尼尔,我没有姓氏。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姓氏啊……我不喜欢,我也免了吧。”金发青年轻哼一声,“迟早有一天我会摆脱这个姓氏——你就干脆称呼我的名字,戈德里克吧。”
车顶上的伊雯:咳咳咳咳咳!!
第259章 叛离,但是新的归宿
《霍格沃兹:一段校史》中,有关于四位创始人的记载并不少。
但书中记载的大多是创始人建校之后的事迹,关于这四位的生平,书里也是讳莫如深。
因此,伊雯直到刚刚才意识到,戈德里克·格兰芬多所坚持的理念,在这个时代、以他的出身,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默然不语,跟随戈德里克的视角,看着他捱不过家里人接二连三的来信,带着巫师小孩一路回到自己的领地。
而戈德里克家中积攒已久的矛盾,因为丹尼尔这个导火索而爆发了。
他的父亲发觉了丹尼尔是巫师,大发雷霆,提起佩剑就要往孩子的头上砍去。
丹尼尔受惊,魔力暴动。
几个侍卫被魔力暴动掀出了木窗,但随之而来的是外界更深重的恶意与恐惧。
当戈德里克见完了教会使者,回到家中时,便发现自己带来的孩子被锁进了地下牢笼里,全身没有一块好肉。
作为旁观者的伊雯静立在一旁,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戈德里克流泪。
青年顾不上牢笼满地的灰尘,跪在地上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黯淡的金发无力滑落,发丝覆盖的阴翳下有泪水淌落,每一滴都是道不尽的悔恨。
“对不起。”他说,“我无法拯救你……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把你从一个地狱,推向了另一个地狱。”
王想要把恶魔的孩子处死,遭到戈德里克的激烈反对。
在这个时代,一个领地的王是有绝对实权的,他的妻子和孩子说到底也只是附庸的一种,一般而言,除非是备受期待的继承人,其他人都无法左右领地主人的决定。
戈德里克当然不会是继承人,他饱受父亲厌恶。
但偏偏就是他说的话,比身为继承人的长子,更要让父亲投鼠忌器。
因为他的父亲也深深畏惧着他。
他与父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在父亲情绪激动地抽出佩剑扬言要杀他时,戈德里克冷笑一声,随即王惊骇地看见自己的剑不受控制,开刃的那边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若不是王后及时冲了进来,哭着挡在父子中间,戈德里克说不定真下手了。
到那个时候,就万劫不复了。
父子已经到了决裂的悬崖边。
戈德里克的脾性其实并不好,在这个处处压抑的家庭长大,“怪胎”、“恶魔”的标签如影随形,他是个骄躁易怒,容易冲动的人。
但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忍了下来,在父亲用那充满仇恨的目光扫视他,每次喝醉酒后就要对他喊打喊杀时,他最后都选择了低头,忍让。
因为母亲的泪水。
王后是个天真的、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她渴望一个安定和睦的家庭,竭力想要维护父子间已经不存在的感情,但她看不破父子二人矛盾的本质。
她不知道,自己孩子每一次的低头,并不是因为退缩了,放弃了,仅仅是因为她哭了——她的爱,无形中成为了孩子的另一道枷锁。
外在看上去完好健全的家庭,内里已然扭曲到畸形,只待一个时机,被压迫到极致的弹簧就会猛然反扑。
王后捧着他的手,心疼不已地为他上药,并未看见戈德里克那木然的表情,只泪眼婆娑地说:
“我们、我们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了,好吗?这次就听话,回头对你的父亲认个错,把那个小恶魔处理掉,一切也就都过去了……”
戈德里克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去笑。
庞大的家庭,尊贵的身世,血缘牵绊的亲情——该有的全都有,可他这一刻感觉到了噬心的孤独。
没有人支持他,没有人理解他。
他感到疲惫,定定地注视着母亲发鬓里的白丝,她这些年因他而焦心衰老的面孔,最终,他唇瓣翕张,发出温淡苍白的一声叹息。
“我很抱歉,母亲。”
王后满心以为这是他又一次退让的信号,微微笑了起来,殊不知,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次日,戈德里克彻底叛出了家族,与血脉亲人一刀两断。他一把火烧了地下牢笼,带着丹尼尔逃离领地,任由王掘地三尺,再也找不见他。
他想,他要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归宿。
……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相遇的。
斩别过往云烟,海阔凭鱼跃,一家村,一间店,日薄西山,金鳞漫天。
此后不论过了多少个年月,他们依然记得那个黄昏。
在浓烈的酒香气中,身披黑袍的黑发青年冷淡静谧,任身旁两位女同伴谈地,他只默默地啜饮杯中酒。
这时,一身风尘仆仆也遮不住的灿阳金发闯入他们视线,戈德里克带着洒脱的笑,晃了晃手里木酒杯,施施然走过来,轻佻地对空中一碰。
“嘿,各位,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他稍稍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孩子,巧笑着对那三人说:“我还带了个孩子呢,行行好吧。”
那几人对视一眼,其中眼若含星、最是灵动的女子站了起来,笑着把那孩子拉到自己身边。
“我和罗伊娜无所谓哦,但是萨拉查有洁癖,还有点自闭,他很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呢。”
“哈哈哈,你最好和他保持着肩膀三个指头的间距,不然他发起火来我们可拦不住。”
戈德里克讶异地捂住嘴,飞快瞥一眼那面容秀妍,气质文静,一眼看去根本不像是暴力分子的黑发青年:“真的吗?好可怕!”
萨拉查:“……”
他的眉梢一跳,抬了抬手指,上来就给对方招呼了一记攻击魔法。
丹尼尔吓得脸色煞白,差点尖叫出声。
但很快他发现,戈德里克的表情根本没有变,他笑眯眯地将魔法化解,随即毫不见外地坐下,他快乐地看向这几个人,说:“我就知道!”
同类总是会在冥冥之中互相吸引。
就好比在这郊野之外,尚且年轻,充溢希望的他们。
友谊在相似的经历、共同的理想下,飞速地建立了起来。
第260章 新生,但是霍格沃兹
戈德里克在与他们互相了解过后发现,原来大家的处境都是大同小异。
罗伊娜是一家裁缝铺里的女儿,母亲在生完她后便感染去世,父亲卷了家中钱财离开,她刚懂事就被抛弃,是吃邻里间百家饭长大的。
但是随着她长大,魔法天赋逐渐显露出来之后,那曾对她和蔼可亲、视若亲女的邻居们,转眼就变得面目可憎,一村人举着火把要将她烧死,火光摇曳下,邻居们的影子仿若张牙舞爪的魔鬼。
她逃出了那个村子,遇到了赫尔加。
赫尔加的境遇比她还要糟糕一些,因为罗伊娜起码接受过人的善意,赫尔加却是从头到尾都在死亡边缘徘徊。
早在她的魔法天赋暴露之前,她就因为“是个女生”而被家人放弃,扔到了山崖上,狼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