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漪抬眸打量着几个尼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直觉这庙庵定然不是个寻常地方,她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右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我,我不进去了。”
“小娘子,你当真不进来吗?”一直站在高个师姑身后的胖尼姑手里拿着一只烤猪蹄,嘴角吃的油光锃亮,侧过头,用十分粗重的嗓音恐吓道:“等下你可别求着我们进来!”
“本郡主长这么大,可从来不求人!”贺
兰漪冷笑一声,转身就离开了知幻庵门口。
她冒雨顺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下山,山路泥泞难行,好几次都差点摔个屁股墩。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后,贺兰漪隐隐约约瞧见似乎有个草亭子矗立在朦胧雨雾中,她长吐了一口气,准备走过去避避雨。
那四处漏风的草亭子建在地势偏高的陡峭山崖处,贺兰漪走进去,抬手囫囵擦了下脸上的雨珠,山风刺骨,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贺兰漪踮脚站在草亭子下的石凳上眺望远方,希望可以瞧见山下灯火通明的汴梁城,但可惜山高谷深,朦胧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跳下石凳,贺兰漪吸了吸鼻子,抱着胳膊,准备在草亭子下等到天亮雨停之后再下山。
可她坐在草亭子里没多久,忽而听到身后茂密树丛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猛然起身,鬓发乱糟糟的,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干树枝,“谁在那!”
一团阴翳在树丛后的黑影逐渐在浓密雨雾里显现,离草亭子也越来越近。
贺兰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抓着树枝的手指又攥紧了些许。
直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走近现了身形,一张有些狼狈的秀美脸庞露了出来。
“江姝绾,怎么是你啊?”贺兰漪松了一口气,手里拿着的树枝放了下来。
“见过郡主,”江姝绾垂目欲泣,带着哭腔走到贺兰漪身旁,“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贺兰漪问她,“你也是一睁眼就来这里的吗?”
江姝绾点了点头,把碎发别去耳后,紧张道:“妾刚刚正在睡觉,一睁眼就站在一个尼姑庵门前了,出来三个尼姑要我进去休息,如此深山老林,那尼姑又未曾剃度,瞧着眉眼风流,我怕是那娼尼,转头就走了,幸而在此遇见了郡主,不然可要把我吓死了。”
“你可听说过白傀山?”贺兰漪看向身旁坐在草亭下的石凳上的江姝绾。
江姝绾一脸懵,“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那三个尼姑告诉我说的,这里是汴梁的白傀山。”
“她们在说假话,”江姝绾蹙着眉头,“我之前看过许多次汴梁的山川图,并未有哪座山叫这个名字。”
山中阴风飒然,贺兰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下估摸着自己和江姝绾应该是中邪了,民间说法是狗血和桃木枝可以驱邪,但此时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莫名地,贺兰漪脑海里想着若是宋少衡这会儿在此便好了。
“我们今夜便呆在这不要乱动了,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吧,”贺兰漪轻声道。
江姝绾有些惊恐地环顾四周黑黢黢的树影,草亭外的雨声在此时也显得格外恐怖,“郡主,你说这山里不会有猛兽凶禽出没吧。”
贺兰漪也有些紧张,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树枝递给江姝绾,“别怕,我们肯定会没事的。”
“郡主,你听没听见铃铛的声音?”江姝绾猛然站起来,惊弓之鸟般后退了几步。
“铃铛声?”贺兰漪也站了起来,耳朵微动,拿着树枝仔细听着。
冷风吹进草亭里,带着“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
不远处,有一团光亮正在靠近这里,贺兰漪和江姝绾急忙藏到了草亭后面的茂密树丛中。
随着那金铃声响越来越清晰,贺兰漪和江姝绾两人都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没一会儿,草亭下传来两个女子的温柔声音。
“娘子,咱们怎么会来这里啊?”
“我也不知道,就仿佛是做梦一般,深山幽谷,杳无人迹,真是吓人啊。”
贺兰漪和江姝绾对视一眼,估摸着来人也是同她们一样的倒霉蛋,于是拿着树枝,壮着胆子拨开茂密树丛,回去了草亭下。
她们两人突然出现,把草亭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起来年纪稍小一些的女使,吓得藏在了那面容温婉的娘子身后。
“你们是何人?”
“外面雨势甚大,我们是过来躲雨的,”贺兰漪打量着那两人,缓缓开口道。
那温柔可人的娘子手里提着灯笼,试探着问:“两位妹妹也是突然来到这里的吗?”
“对的,姐姐也是吗?”江姝绾从贺兰漪身后跳出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金铃声簌簌,那位娘子的小女使突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指向贺兰漪的身后。
“那,那是——”
瞧着对面两人脸上均露出惊恐之状,贺兰漪和江姝绾几乎是同时转头。
朦胧雨雾中,从往上延展的青石石板上走过来一只巨大的黄皮老虎,两只如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它抬了抬尖锐的爪子,嘴里一排尖利的牙齿左右磨了磨,冲着草亭下的四人就扑了过来。
江姝绾被吓得僵在原地,腿都动不了了。
贺兰漪急忙去拉江姝绾的胳膊,可谁知江姝绾腿软突然瘫倒在地上,脸上一瞬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那主仆二人藏在草亭子后面,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老虎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贺兰漪和江姝绾眼前。
“你快些起来啊!”贺兰漪横手举着粗壮的树枝,左攻右防,挡住了老虎尖利的牙齿,费劲地扭头喊着江姝绾。
但贺兰漪的右肩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老虎尖锐的爪子抓破,流出了泪泪鲜血。
“小娘子,戳它的眼睛!”那主仆二人冲了上来,连拉带拽地把江姝绾从地上扶起来,带离了草亭下面。
只听见一声唱彻山林的兽声嚎叫,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树枝,竟然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打败了如此凶猛的一个庞然大物。
老虎左眼里不断有血渗出来,往后退了几步,躺在地上打滚。
贺兰漪趁此间隙,跟着江姝绾和那主仆二人拼命逃跑,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那知幻庵门口。
“师姑,快些开门,救命啊!”江姝绾近乎是拼了命一般使劲拍打着朱红大门。
没一会儿,“咯吱”一声,门开了。
“咱们快些进去吧,”那温婉的娘子看向仍旧有些迟疑的贺兰漪。
老虎的咆叫声透过山林,似乎越来越近了。
贺兰漪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进去了庵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站在大门里面的那个矮个尼姑似乎是在咧着嘴笑,可眨眼过后,矮个尼姑就又重新变成了冷脸模样。
尼姑领着她们走过山门,绕过慈悲殿和中间坐落的大雄宝殿,从廊庑下径直去到后面院子左侧的療房。
“客房已经满了,几位娘子今日里便暂且歇在我们平日住的地方吧,看几位的衣裳都湿了,我佛慈悲,我们这柜子里有干净的僧袍,若是不嫌弃,你们先可以换上,还有,我们这里只有素斋,等下我会给你们端来。”
温婉的娘子笑着开口,“多谢师姑。”
“哦,对了,我们庵里东边藏经阁还住着借宿夜读的书生和其他香客,你们切莫过去打扰。”
尼姑带着她们过来的療房是中间打通的东西两室,正好可以两人一间。
提心吊胆地跑了这一路,江姝绾嗓子里干涩地快要说不出来话了,她随手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尽管贺兰漪也很渴,但她总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在事情未明了之前,她并不敢喝这里的水。
“刚刚还要多谢娘子机警,不知如何称呼?”贺兰漪看向身旁已经换好僧袍的温婉娘子。
“妾身名叫候皎皎,汴梁芷泉巷人氏,娘子喊我皎皎便好。”
候皎皎。
贺兰漪头皮发麻,冷意直冲天灵盖,这人不是二十年前便溺水身亡了吗?
第10章
那是魏国长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跟贺兰漪提过这个名为候皎皎的娘子。
彼时汴梁的女子书院初见成效,而这个叫候皎皎的娘子便是第一批的翘楚,魏国长公主赵乐仪本打算提拔她入府,可惜此人因为一心想要和表哥私奔,被家里发现后投水死了。
“她真的很可惜。”
魏国长公主的话似乎就在贺兰漪耳边再次响起。
见贺兰漪一直愣愣地瞧着自己,候皎皎尴尬地笑了笑,轻语问,“不知妾身的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漪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垂眸移开视
线,“没什么。”
“哦,”候皎皎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亮,唇角勾起,“那娘子不喝杯茶吗?”
“我正好渴了呢,”贺兰漪笑了两声,拿起桌上杯盏,喝了一大口干涩的茶水。
“妾自小礼佛,如今身处庙庵之中,理应礼敬佛祖,请恕妾身先行去大雄宝殿点柱香,不知两位是否要同行?”候皎皎看向贺兰漪和江姝绾。
“我不去。”江姝绾仍然心有余悸,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只想呆在房间里,不想出去。
贺兰漪也摇了摇头。
“既如此,那妾身便先离开了,”候皎皎带着女使出去,关上了门。
贺兰漪转头便将嘴里的茶水吐进了身后的陶盆里,又扣着嗓子把落进肚子里的茶水也吐了出来。
“郡主,你这是干什么?”江嘉吟走过来,悄声问道。
贺兰漪清了清嗓子,眼睫微动,“那个候皎皎是个死人。”
“你说什么!”江嘉吟被吓得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捂着胸口,心下生寒,“那这可怎么是好啊!我刚刚还喝了这里的茶水。”
贺兰漪走到门口,看着候皎皎带着女使走远了,“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必须离开。”
“可若是外面还有老虎怎么办?”江姝绾眉头紧锁。
贺兰漪右肩上的伤口仍在往外冒血,她蹙着眉,仔细想着刚才尼姑的话,突然睁大了眼睛,“那就先去东边的藏经阁躲一躲,至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两人翻窗离开療房,天边血色月光隐现,走上台阶,穿过二楼的飞廊,一路上还算顺利。
但就在要经过香积厨的拐角时,两人突然听见了迎面而来的说话声。
惊慌之下,两人推门进去香积厨,躲在了灶台后面。
“你要多注意些那个穿黄裙的小鬼,我瞧着她比另一个机灵,今日正巧是绝日,天会黑得晚一些,你一定要稳住她们,”纸窗上两个鬼魅般的黑色身影窃窃私语。
候皎皎的声音响起,“大人放心,奴亲眼看着她们两人喝了那失魂水,只等血月出来,她们定然会被留在这里面,成为大人们享用的美味佳肴。”
江姝绾惊恐地看向身旁的贺兰漪,一时失神,胳膊落下,竟打翻了脚边的陶罐。
“咣啷”一声轻响。
外面的黑影突然停了声,双双扭头望向屋内。
“怎么办?”江姝绾脸色惨白,用口语问贺兰漪。
随着木门被“咯吱”推开,贺兰漪一把捂住了江姝绾的嘴巴,自己也闭气一动不敢动。
之前阿娘曾经告诉过她,有些妖怪是以呼吸来辨别凡人生死的,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尽力一试了。
候皎皎和尼姑的身影被拉的细长,尼姑探着头,鼻尖翕动,朝着黑黢黢的香积厨里面走过来。
眼看着尼姑的影子已经落在柜子旁的蛛网上了,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啊。”候皎皎跟在后面好奇地开口问道。
尼姑神色一凛,正巧有一群老鼠从她布鞋边爬过,直冲出香积厨,朝着寺门口跑去。
“有人闯进来了!我们去寺门口看看!”
尼姑脚步匆匆地带着候皎皎出去。
听见脚步声离得远了,贺兰漪这才放下手,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江姝绾更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郡主,我们这下是真的不能去门口了!”
“她说有人来了,那会是谁?”贺兰漪看了眼自己右肩的伤口,眉宇间凝着一团散不开的郁气。
两人东躲西藏,终于横跨后院,来到了五层楼的藏经阁门口。
站在台阶前,贺兰漪仰望着这檐牙高啄、丹楹刻桷的高耸楼阁,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你可曾在哪见过这楼?”
江姝绾紧张四处张望,抓着贺兰漪的胳膊,摇了摇头,“没有,郡主咱们快些进去吧,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此时天边的月光已经被血色浸染,在薄薄雨雾中露出了大半轮。
江姝绾拉着贺兰漪进去了藏经阁。
推开门,中间置着一个小水池,精雕细琢的白玉龙首还在往外吐着喷泉,两旁一排排陈旧古籍特有的墨味和霉味迎面扑来。
里面极其安静,并不曾见到什么和尚和借宿的夜读书生。
“咱们去楼上!”江姝绾环顾四周,挠了挠眉心,挽着贺兰漪的胳膊走上了左边的木楼梯。
贺兰漪脑子里一直在想藏经楼往外突出的檐角,以及她们刚刚过来的路上,经过选佛场、西配殿,以及身后遥望可以瞧见的鼓楼。
如果从上方往下俯视,以东南方向为基准,那么——
门刚关上。
“你之前可有过一只白玉团扇,上面描着一幅秉烛夜游图?”贺兰漪秀眉紧锁,着急地看向身后关门的江姝绾。
江姝绾僵硬地转了下头,躯体一动不动,脸上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红色的血丝,自眉心而下延展出来,眼球全白,转身,准备重新开门出去。
此时月上中天,伴着幽幽的古钟声,血红色的月光撒满了整个知幻庵。
“江姝绾!”
贺兰漪抬手要将她拉回来,可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掐住了贺兰漪的脖子,将贺兰漪摁在了柱子上。
江姝绾用的力气越来越大,贺兰漪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了,大脑开始出现短暂的空白。
“哐!”地一声。
随着江姝绾躺到在地上,手里拿着白瓷花瓶的贺兰漪也滑着瘫坐在柱子前,捂着嘴小声地咳嗽。
刚找绳子把晕过去的江姝绾捆起来,堵住嘴,塞进柜子里。
贺兰漪突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似乎有声音。
不会这么倒霉吧!
凉意从脊骨直冲天灵盖,胸腔里的心脏比往常跳的快了数倍,鼓点般急促。
“江姝绾,贺兰漪,你们在哪啊?”候皎皎的声音拉长,如同厉鬼凄厉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