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找宋少衡的人还没回来吗?”贺兰漪看向宋安。
第12章
宋少衡此时正在赶来魏国长公主府的路上,因为强行闯入扇女设下的乐游幻境,加之身上的旧伤,他比贺兰漪醒的稍微晚了一些。
他路上正逢碰见从国子监祭酒江津威家赶回来的殿前司的人,闻知了江姝绾的死讯。
贺兰漪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心惊,估摸着江姝绾应当是遇见了同她一样的情况,误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而被妖怪碰到了手腕。
宋少衡见贺兰漪没事,彻底放下心来,他半蹲下身,拿匕首割破了兰月的左手食指,血珠鼓起,宋少衡腕上的赤金蛇镯突然活动身子,蜿蜒着攀上兰月的手,吐着信子一口咬在了她食指的伤口上。
“啊!”
兰月空洞的双眼突然睁大,眉峰上扬,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狰狞,但刚挣扎着想起身,却又突然躺倒,彻底昏了过去。
只剩下宋少衡手心里抓着一只刚刚游走在兰月胳膊经脉中,被他的赤金蛇镯从食指伤口里逼出来的虫子。
“扶她进去休息吧,已经没事了,”宋少衡瞧了眼地上躺着的兰月。
看见宋少衡手心里金色的虫子,贺兰漪好奇地凑过去,仰脸问,“这是什么?”
“金蚕蛊,”宋少衡眼睫落下些许阴影,捏着那金色虫子的脊骨,把它小心地收进自己的乾坤袋中。
孟思思笼了笼胳膊上的浅蓝色披帛,走了过来,站在贺兰漪身旁,有些警惕地看向宋少衡,“不知郎君是?”
“哦,”不等宋少衡开口,贺兰漪介绍道:“孟姐姐,他叫宋少衡,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过来查案的。”
宋少衡叉手行礼,微微低头,略略扫了一眼孟思思温婉的脸庞,并没额外说什么话。
按理说,孟思思不过是将军府的内眷,以宋少衡如今的官职,是不该同她行礼的,但前世里,面前这位叫孟思思的娘子最后嫁给了贺兰珩之,乃是贺兰漪的亲嫂嫂,这自然又该另当别论。
“见过管军,”孟思思眉头微蹙,叉手回礼。
她收回手,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郎君,看模样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能成为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贺兰漪的认可,属实是不简单。
只是贺兰漪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脾气,如今贺兰珩之不在京中,孟思思只怕她被人算计了就不好了。
“孟姐姐,你看什么呢?”贺兰漪歪着头打量她。
孟思思笼回思绪,看向贺兰漪,抓住她的手,“我听闻你受了伤,你阿兄如今不在京中,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他交代啊?”
贺兰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胳膊,虽然还有些疼,但这点小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她从小到大登高爬梯,身上就没好利索过,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随口道:“孟姐姐,你放心吧,我没事。”
“现在抓住凶手才是最重要的,”贺兰漪猛然想起来自己房间中还放着那把白玉团扇,着急地抓住宋少衡的袖子,就准备拉着他离开,“孟姐姐,近日里汴梁不安生,你还是少出门为妙,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宋少衡朝孟思思略点了下头示意,就跟着贺兰漪急急忙忙地回去了玉露堂。
因为提前嘱咐过同钰,没人进去房间,那把兰月之前送过来的白玉团扇还好端端地放在靠墙东边的黑漆花腿方桌上。
“就是这个,你瞧瞧,”贺兰漪手指向桌上的白玉团扇。
宋少衡从袖口拿出早就画好的驱邪黄符,口中喃喃念了几句法咒,将黄符扔了出去,正好飘飞贴在那扇子上。
“啊啊啊啊!”扇子里传出来惊恐的叫声。
贺兰漪瞪大眼睛,站在宋少衡身后,只见那白玉团扇上冒出缕缕黑烟,扇面上描着的秉烛夜游图里的寺庙、僧人还有尼姑全部陷入了熊熊大火中,穿着被点燃的衣服在暗褐色的扇面上惊恐地跑来跑去,尖叫的喊声不断地从扇面里传出来,其中有个站在钟楼角落里的尼姑动也不动,面容阴森可怖,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看向扇子外面
的宋少衡。
“麻烦娘子去拿个火盆,”宋少衡转身看向青窈,姿态谦和。
贺兰漪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那团扇,忙朝青窈摆了摆手,“快去!”
不一会儿,青窈就绕过屏风隔断把火盆端了过来,宋少衡走过去桌边,拿起那把白玉团扇,将它扔进了火盆里,火焰熊熊燃烧,冒出呛人腥臭的黑烟。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贺兰漪蹙着眉头,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瞳中闪烁跳跃。
“此物名为魔尼珈,汉话为扇鬼,乃是高昌回鹘的婆伏兀儿大祭司所得的邪物,在大漠三十年一见的血月照耀在尼珈湖水里时,他将两个人杀死扔进湖里献祭召唤出七佛神的地魄,那么在血月消失前,七佛神便会把一件至阴之物赏赐给高昌王庭。”
“这扇子就是其中的一件,用时需将它分离出两个相伴相生的分身和主体,每逢夜半时分,这扇子就会把拥有它的两个主人召入乐游幻境之中,若是被里面的扇女握住手腕,生魂就会永远被困在扇面里,成为被扇女驱使的伥鬼,而现实世界里的人则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传闻中,婆伏兀儿大祭司是唯一一个可以召唤出七佛神地魄的人,他死之后,从七佛神那里得到的邪物都交给了他的女弟子,也就是高昌回鹘被大梁灭国前的最后一位珺阙公主,但后来边境战事四起,那位公主不知所踪,这些邪物自然也随她一起消失无影,不成想,今日却在汴梁见到了。”
“不过,”宋少衡轻轻皱眉,薄唇微动,“按理说这扇子历经数十年的岁月流转,里面的扇女早该沉睡了,怎么会突然醒来,还把您和江姝绾召了进去?”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这背后之人对您的身体真是志在必得。”
贺兰漪蹙着眉,“你是说,这还是之前那人所为?”
说话间,青窈过来说宋巍从江家回来了。
“郡主,那位兰月娘子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关于这扇子的来历,江家那边或许会有线索,”宋少衡轻语道。
“那让他进来吧,”贺兰漪急着让青窈给她梳头,等下好跟着宋少衡一起出去。
宋少衡则是站在外间窗边不远处的青竹屏风后面,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的右肩上,他冷着脸问宋巍,“如何了?”
“江家的三郎君江嘉吟找到了那日陪着江姝绾买团扇的女使,据她所说,那团扇来自于浮云楼,幸而同钰郎君早早派了人过去盯着,有个正欲逃离汴梁的小厮,被我们抓了个正着,如今他已被押去开封府衙受审。”
已经梳好发髻换好天青色软罗衫裙的贺兰漪探头过来,看了眼宋巍,“兰月拿来的那把白玉团扇也是浮云楼送来的。”
“但是我们府上有法阵啊,为什么这邪物还能把我困在里面?”
宋少衡看向换了衣服的贺兰漪,眼前一亮,又匆匆垂下眼睫,喉结微动,“大长公主设下的护元法阵是以您和国公的生魂为契物,若非您允许它留下,它是无法发挥摄您生魂的。”
“允许?”贺兰漪想到了之前兰月来找她的时候,的确问过她是否要将这扇子留下,“该死的妖怪!”
宋少衡和贺兰漪赶去开封府衙的时候,门口青石台阶上站了一堆各府过来要说法的仆从、女使和郎君,吵吵嚷嚷,开封府衙的卫兵挡着他们维持秩序。
“麻烦让让,”宋巍在前面开路,宋少衡护着贺兰漪,费劲巴拉地挤了进去。
右军巡院的军巡使赵景欢见到贺兰漪后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我阿兄近日里可来信了?”赵景欢是贺兰珩之的亲信,自小便跟着他,对贺兰漪而言,赵景景欢与她兄长无异。
“国公如今已行至潮州,大约还需半月才能回京,“赵景欢颇有些敌意地瞥了眼宋少衡,对贺兰漪悄声道。
刚刚挤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给了同钰一肘击,这会儿他肋骨下面还疼着呢,“赵巡使,这外面怎么回事啊?”
“大约是张千仞派人去暗河打捞干尸的时候被人瞧见了,消息在汴梁城散开,这是各家有失踪的小娘子都过来问消息的。”赵景欢依旧语气冷酷。
贺兰漪撇了撇嘴,什么打捞时候被人瞧见了,估摸着就是张千仞那老油子收了哪家打听的钱结果没捂住消息。
汴梁城每年失踪人口众多,光靠一个开封府是远远忙不过来的,更何况,除了寻找失踪人口,开封府还要负责京城治安,户籍赋税,军防仪仗,议法断刑等诸般事宜,人手有限,但事务繁杂沉重。
那要先去找哪家的失踪人口,后去找哪家的,也就看谁家的势力大,谁家塞的钱多,府吏私底下收钱早已见怪不怪,这事挡不住,不过是没闹到明面上,大家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浮云楼的小厮被关押在开封府司录参军司的府司西狱,至于为什么没在左右军巡院狱,那是因为官家闻知此事后,派了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过来查案。
“见过郡主,”刑部侍郎廖湖琦看见贺兰漪后,满脸堆笑地上前施礼,态度极其亲厚。
但他就好像是没看见宋少衡一样,大理寺少卿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廖湖琦才不情不愿到宋少衡面前随意地拱了个手。
宋少衡的爹是太子一党,而刑部侍郎廖湖琦则是三皇子的心腹,两家势同水火,已经几乎要摆到明面上来了。
三皇子是跟着魏国长公主长大的,看起来与贺兰珩之关系更为亲厚,但贺兰珩之至今仍未表态支持哪方,贺兰漪又极受太后喜爱,因而这兄妹俩成了两方的重点争夺对象。
之前贺兰漪的亲卫段如远被人害死一事,刑部已经挑好人准备过来调查,以此在太后和贺兰漪面前讨个巧,谁知被宋少衡半路截胡领了这桩差事,廖湖琦自然不会对宋少衡有什么好脸色。
“宋管军,听闻你受了重伤,官家体恤,允你回府休息,这里便交给我们吧,”刑部侍郎廖湖琦悬着绯色宽袖,率先发难道。
第13章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了,”宋少衡依旧神色冷淡,轻垂眼睫,解下腰间系着的乾坤袋。
廖湖琦来之前便打听了宋少衡的行事做派,听闻他是个不好惹的脾气,跟他老子一样是个硬骨头,但如今看来,应当是消息有误,这人怕也是外强中干,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看着宋少衡伸手递过来的金色虫子,廖湖琦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胡须颤动,“这是何物?”
“金蚕蛊的蛊虫,”宋少衡声音清冷,凤眸微挑。
廖湖琦和另一位大理寺少卿一听是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既然要逼宋少衡退出查案,廖湖琦自然是有备而来,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一个衣着青蓝色交领宽袖大襟,额前束幅巾,发髻上戴着两个云头的五鹤冠,眉眼如画的年轻道士走了出来,朝宋少衡稽首问好。
待他的视线落在宋少衡手里的金蚕上时,眉宇间有些慌乱。
“怎么了?”贺兰漪好奇问道,“这金蚕蛊有问题吗?”
延康子为难地看了眼贺兰漪,又转身瞧向不远处的廖湖琦,抿着唇,“郡主,这东西至阴至邪,以我的修为怕是控制不住。”
贺兰漪还没说话,廖湖琦慌忙开口:“慈寂真人,你可是汴梁天师院的上阶天师啊,不过一个小虫子,此话未免过谦了。”
延康子神情严肃,拱手道:“启禀侍郎,这东西乃是高昌回鹘的秘术修炼而成,已经消失多年,我对此一知半解,的确无法控制。”
“又是高昌回鹘?”短短两三天时间,贺兰漪已经听过数次这四个字了。
她看向廖湖琦和其他人,“既然官家嘱咐要宋少衡回去休息,那你们快些商议一下,谁能接手金蚕蛊?”
“各位不论是谁,拿到此蛊之后,切记不要让它触碰到伤口,若是被它钻进血脉之中,轻则丧神失智,重则性命不保,”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十分体贴地嘱咐道。
“嗯,这个,”廖湖琦白了一眼推着他上前的大理寺少卿,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陪笑道:“既然慈寂真人无法处置,那就,那就劳烦宋管军再辛苦些日子,待案子告破,我等定在官家面前为管军上陈功绩。”
“行了,别论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贺兰漪不
耐烦地招手喊张千仞过来,“现在是查到什么了?”
“启禀郡主,管军、侍郎、少卿,”张千仞上前一步,又冲延康子施了一礼。
宋少衡将金蚕重新收回乾坤袋里,意味深长地与延康子对视一眼,随后又极其自然地挪开目光,看向张千仞。
“昨夜我们共打捞上来二十三具干尸,他们均为二十至二十四岁的小娘子,仵作查验她们的后脖颈上都有红色花纹,我们已经让人拓了下来,各位可以一观,”张千仞让人把描了花纹的黄纸散给他们。
贺兰漪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三瓣莲花的样式,只是瓣尖上翘,略微有些奇怪,她仔细看了几眼,总觉得这花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除此之外,虞部郎中张琢家也派小厮来报说他们家的二娘子张乐菱和她的女使春阳三日前被妖怪在家里掏心而死,我们派府兵过去发现张乐菱尸体后脖颈上也有这样的红色花纹。”
“据张家的女使交代,这张乐菱五日前曾去过罗仙观,根据这条线索,我们昨夜核实女尸身份后,已经让人挨家挨户去问这些人是否去过罗仙观了。”
“罗仙观!”大理寺少卿想起来同他夫人闲聊时说过这件事,“有传闻说那罗仙观里有妖怪,会夺人性命。”
贺兰漪蹙着眉头,“浮云楼的小厮那边呢?”
“启禀郡主,”刑部侍郎廖湖琦一屁股挤开张千仞,走上前拱手道:“我们只上了三道刑罚,那小厮便招了,说是有个女冠给了他两柄团扇,嘱咐说一个要交给您府中的兰月娘子,另一个交给江家的大娘子江嘉吟。”
“女冠?”宋少衡看向宋巍。
“我们让人描了画像,去城中各大道观比对,路上有人认出那是罗仙观的女冠。”
宋少衡和贺兰漪带人骑马赶到姑灌山山脚下时,不过才过了半刻钟的光景。
宋安带人迅速封锁了上下山的四条路。
张千仞跟着宋巍、同钰,延康子,与宋少衡、贺兰漪一起上了山。
姑灌山是座荒山,现如今虽是初春时节,可山中林木凋零,涧水枯落,危峰兀立,处处萧条枯败,整座山的灵气似乎都被吸干了一般。
但越往罗仙观的方向走,枯黄的草木却又逐渐葳蕤繁盛起来,时不时还能听到淙淙的溪水声,就连天上飞的燕雀也多了些,盘旋鸣叫。
“宋少衡,金蚕蛊是可以控制人吗?”贺兰漪拿着树枝走在宋少衡身后。
宋少衡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是,金蚕蛊分子蛊母蛊,持有母蛊者,可以控制被子蛊附身的人,使他们听令行事,甚至可以随时夺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