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的门是四敞大开的,他冲进去后快速地扫视了下殿内的情形,正如薛峰所说,双方正处在一种对峙的局面――金銮宝座上的那个人被身旁的一个护卫护着,二人前方的台阶下,二十几丈外的位置,十几名光复军的精锐均是手握兵器做蓄势待发状,虎视眈眈地盯着玉阶上方的的两人,但都不敢向前靠近。
大殿里各处还散落着几具尸体,从衣着上看,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可见刚才是有一番激烈的打斗。
季r的到来,收获了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进入殿堂后,他便缓下了脚步,随着步伐一步步向前,挡在路前方的几名光复军精锐急忙给他分列开一条路,并都快速地施了个颔首礼。
“赢u,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就是r儿吗!”坐于金銮宝座上的老太婆,看到从大殿门外走进来一位穿深色武服的男子,结合周围人的反应,立刻觉出此人的身份非比寻常,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几声,那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季r未有回话,继续朝着肖乾所处的位置走去,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坐于上首位置的女人,但因距离有些远,无法看得十分真切,只大概能辨识出,一个身穿正黄色朝服的人正嵌坐于那个位于大殿中央的、不知天下多少人觊觎,正统和正义总是能站得住脚的,旗号正了,官兵士气自然也大增。
在攻城者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守城者反倒是显得有些做贼心虚,完全是不堪一击――投降的投降,缴械的缴械,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的就奉上自己的脑袋。
光复军以破竹之势将“u”字大旗一面接一面地在临安府城内插起。
临安城里各处破防的消息刚送进隆昌宫,消息还没有捂热。隆昌宫的西侧宫门――宣直门便被攻破了。
原来,光复军虽是仿制了所有开宫门用的墨敕鱼符,但要开宫门须得人符合一,所以最初的谋划是,只要想办法能骗开一扇宫门就算成功。
最终,一个光复军暗桩将隆昌宫西面的宣直门成功骗开。宫门被骗开后,埋伏在宣直门外的一支光复军的精锐便攻了进来,随后在宫内暗桩的帮助下,从内部将所有宫门攻开,把埋伏在各个宫门外的光复军精锐全都放了进来。
隆昌宫内瞬时火光冲天,人声四起。
*的金銮宝座之上,朝服的绣制大概是使用了不少金线,面料上竟还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显得那衣服有些喧宾夺主。
肖乾一生都在追逐至高无上的皇权,凤仪殿的大殿恰是她掌控皇权的象征所在,在这里,这位女皇可以睥睨满朝文武,指点江山。
如果让她离开这去还来――肖乾从那侍奉手中抢过小马刀,直冲至他近前,恶狠狠地将那柄刀的刀刃刺进了他的心窝。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刀尖刺进身体里时的剧痛,似乎早已淡忘,而真正让他一想起就痛到无法呼吸的,是他在“弥留”之际所看到的――母亲对着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喊。她那张泪眼婆娑的扭曲面容给他的震慑比用刀子割他的心还难受,所以他一直见不得女人哭。
肖乾问出那句话后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但已确认这个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人就是赢u,因为看这人身后还有几个光复军的将士如影随形般地跟着,像是欲意保护他。
“r儿,你竟是真的还活着呀?这可真是太好了!都长这么大了?快走进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肖乾语气中流露出的惊喜竟是显得十分真诚,恁谁也看不出,她是在跟一个自己曾经想杀却没能杀死的人在说话。
季r听她这样说,反倒是慢下了脚步,因为打心底里不愿接受这个人虚情假意的召唤。
“r儿,你难道不想见你的母妃吗?快过来呀,快来认认你的母妃,你若是还能认得出,那哀家才相信是真正的r儿回来了!”肖后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于是赶紧换了一种说法,那语气明显就是要钓鱼上钩。
季r一进门就远远地望见她手里抓着的那颗人头,那颗头颅的头顶上貌似还有一头浓密的长发,老太婆将头颅置于座椅上紧贴在她身侧的位置,一只手还按在那头颅的头顶上。
因为距离太远,季r看不清那头颅上的五官。听肖乾换了一种说法,原本慢下来的脚步,又不由地快了起来
“主公,慎行!”身后再次响起薛峰压低了嗓音的劝阻声。薛峰说完,紧跟在身后的另外几名将士也都低声地附和了类似“三思、慎行”之类的话。
在听到几人的劝阻后,季r的脚步不由的再次一顿,正欲回头跟薛峰几人说点什么,忽听肖乾开了口:“r儿,你的这些手下人可都不太听话啊!哀家刚才明明说过,只许你一个人近前来拜见母妃,其他人须得给我站得远远的,怎么,都当哀家说话是放屁吗!”
季r快速给薛峰等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跟着了,随后转身继续朝着肖乾所在的方向走去。
但身后那几人似乎是都不太放心,脚步虽是慢了下来,依旧是继续缓慢地尾随在季r身后。
肖乾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即刻一改刚才的慈母形象,疯了似的举起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动作夸张地在那颗人头的上方挥舞着,比划出欲意往下戳的动作,并冲着季r身后的几人大吼道:“你们几个若是再继续跟上来,休怪哀家不客气!哀家这就把赢u母亲这张漂亮的脸戳花,还要戳破她的眼珠子,让r儿今天见不到他的母妃,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听到没有!”
说完,将手中的尖刀狠狠地戳在了那颗头颅散下来的头发里。
季r看她疯成那样,不得不再次回头,给身后几人递了个狠厉的眼色,示意他们停步,同时一只手快速地摸了下腰间配剑,那是向几人暗示自己还有后手的意思,以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
几名将士无奈之下只得照办,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季r看到老太婆那一番挥舞匕首的表演,立刻联想到十八年前的那一幕,莫名感到有些熟悉。
“r儿,快点过来,别让你母妃等久了。”肖乾一改刚才那凶神恶煞的形象,又换回了慈母模样,脸上的变化就如同夏季里的一场骤雨,前一刻还电闪雷鸣,下一刻便晴空万里。
季r独自一人向那个金銮宝座上的人走去。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老太婆手边的那颗头颅,但是因那头颅太小,距离又太远,他看不太真切。
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首位置的情形便能看得越来越清晰了,他眼睛紧盯着那颗头颅,想看清她的面容,而头颅上一水的长发却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龙座上的肖乾已不似当年的模样,满脸的褶皱,老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因为她坐于那金銮宝座上自称哀家,季坪想,若是走在大街上碰到,他大概也会是相见不相识的。
他在看向她的时候,那个老女人也在用一种睥睨的眼光看过来。那是一种容不下一丝异己,只装得下仇恨的眼神,是肖乾这个女人所特有的。
季r在对视了那样的目光后,立刻找回家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远房亲戚,真是太可笑了!”肖乾讲完这一段故事后,像是为了继续烘托气氛,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范明初参加不了省试,他二人的婚约就取消了?”季r问道。
“是范明初这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方主动提出取消的,他自恃才学出众,天赋异禀,自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然是接受不了连省试都参加不了的结局,所以觉得没脸去娶人家金陵府的才女,此事对他打击很大。后来吴允儿被传召入宫,他便托人去打听原委,才知道,原来是当今皇上为了一己私利,拆散了他的好姻缘,还毁了他的理想和前程。”
“所以他就进宫做了太监,欲意对父皇行报复之事?”季r顺势接了后话。
“对,他当时年纪也不大,又很有才气,改名换姓给自己编造了另外一个身份后,很顺利地就进了宫,你父皇自然不知他是谁,你母妃以为他是因走不了正规仕途,才会出此下策走了另一种仕途,并不知其真正意图,所以没有在你父皇面前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等后来知道了,为时已晚。”
“难道他所行的报复之事就是要帮助皇后殿下您夺权?”
“既然你父皇毁了他的一切,那他就要报复回去,他要毁掉你父皇的一切,毁掉他的江山,毁掉他和你母妃的花前月下。但他一个底层小太监连见到皇上的机会都微乎其微,何谈去报复皇上,最终还不是得靠哀家。他在看清了各方阵营之后,主动向哀家示好,表了童年记忆里的那个肖皇后。
肖乾的身旁立着个护卫,那护卫着一身暗红色并以黑色镶边的内廷护卫武服,他手执一柄长剑,眼神木讷中透着冰冷,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前方,脸上更是如木胎泥塑般没有任何表情,季r知道那是一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
“r儿,你且立于阶下说话吧!把你腰间配剑解下来,扔远一点,扔得越远越好!”
季r走至通往上首位置的玉阶前时,忽听肖乾发了话,于是停住脚步,但并未有去解腰间佩剑,像是有些迟疑。
肖乾看出他的犹豫,
“是的呢,r儿也是多年没有见到皇后殿下了,殿下别来无恙啊!”季r终于是开了口,回话时也学着肖乾那般假惺惺的口吻,并还假惺惺地浅浅施了个拜见之礼。
“哀家很好,r儿这不是也看到了吗?r儿快看看,你母妃也是一样的好呢!”说完,肖乾用手将那颗头颅上的秀发向一侧拨了拨,将头颅上的面容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第51章 叛徒
果然如薛峰所说,那颗死人的头颅上竟然栩栩如生地现出了一张十分有生气的、宛如活人一般的面容。面色虽是苍白,眼帘虽是闭合着的,但却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在闭目养神,平和而又安详。
和多少年来季r多么渴求能再见上一面的、总是会出现在梦里的母妃的那张脸别无二致……那竟然真就是母亲的头颅,十八年过去了,竟还被保存得那般完好。
饶是季r再如何于事前刻意地反复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淡定,当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容呈现在眼前时,仍旧是心头猛地震颤了一下,头脑中闪过片刻的空洞,眼中竟有潮意泛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认得出母妃的,果然是r儿回来了。”肖乾察言观色出了季r的反应,立刻做出了论断。
“你为何要这般保存母妃的尸首?”里,和要了她的命没什么区别,所以在听说城破之后,她不躲不藏也不逃跑,稳稳地坐在那个能彰显她位置的金銮宝座之上,死也要死在这座大殿里,死在这个座位上。
季r一步步走向那个“久别重逢”之人,心里的激动竟是大过了忐忑,因为眼见着就能和这个姓肖的女人再次正面交锋了。他记得上一次的正面交锋,还是在十八年前,那时他只有六岁,是那般的弱小,那般的无助,可现在不同了,他长大了,不仅长大了,他还强大了。
十八年前的那一日,父皇刚刚驾崩,肖皇后亲自带人来到母妃的沐芳殿,要将母妃赐死陪葬先皇。
季r那时虽只有六岁,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听闻肖皇后是要来赐死母妃的,二话不说,手里拿着一柄小马刀,就朝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冲了过去。那小马刀还是他过生辰时父皇送的礼物。
然而毕竟只是个半人高的小孩子,还没冲至近前,便被皇后身边的侍奉给拦住,并把他手中的刀给抢了下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就算他刻意地不愿去回想,努力地想要遗忘,但依旧会幻化成一幕一幕的片段,时不时地侵入他的梦乡,使原本平和美好的梦,忽然就翻转成能惊醒他的噩梦,甚至在被惊醒后,脑海中的那些片段依旧挥之不去,挥季r问道。
“唉!哀家可真是不敢相信啊!当年明明是把那刀子戳进心窝处的!”肖乾答非所问,可能是因为确认了活着的季r后深有感触,只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惋惜。
“谢太后高抬贵手,没有戳中r儿命门,只扎在了胸口处不致命的活穴(注1)上。”季r顺着肖乾的话,假惺惺地做了个拜谢的姿势,语气中也带上了假惺惺的感激。
“看来哀家这用刀子的功夫还真是不行啊!唉!那也是r儿你命不该绝罢。”太后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竟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且没有一点娇柔造作――一脸的悔不当初,就像是好想再回到那是那刻,把戳进季r心窝里的那把刀子再用力剜几下。
“太后还没有回答我是谁?”季r听她这样说,语气更加急切,急于想要知晓答案的意图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怎么?r儿,你竟不知是谁把你救出宫去的吗?竟然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哈哈哈!”肖乾又是一阵轻蔑的笑。
季r没有说话,只静等着她揭晓答案。
“r儿,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得亏哀家知道得及时,可以给你解解惑。”
“那就快点说来听听!”季r耐着性子催促道。
“r儿你也是问得巧了,哀家这前脚刚查清楚,r儿你后脚就来问了。”肖乾继续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
季r不再催促,继续静等着她的后续。
“当年,你们母子二人的尸体,哀家是交由范明初去处理的,结果,你们中的一个活着回来了,一个竟被他留下了头颅,制成了人头玩物!”肖乾的这样一番话,就如同在季r耳边炸响的一声惊雷,令他听完后脑子里竟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是不是很是难以置信啊?你们那些人应是都恨死了范明初的,没想到他竟还帮你们做了这么件大好事儿。不仅你们没想到,哀家也是没想到啊,一直还以为他是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就是因为当年对他深信不疑,才会毫无戒心地把r儿你和苓妃的尸体交由他去全权处置。前些日子,当听闻了r儿你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哀家才开始隐约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头。城破后,光复军到处宣传说你还没有死,你还活着,于是就派侍卫去抓他过来要好好问个清楚,正撞见他对着你母妃的头颅在那里自言自语呢,完全就是不打自招!被抓到我面前后,他二话不说就承认了。”
“什么!那范明初现在人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季r脑中的雷鸣声依旧没有停歇。
“唉!哀家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信任了这样一个人就是哀家一生最大的败笔,所以在你们赶来之前,就亲手将其制裁了。”
“什么?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一个叛徒,死都是便宜他了。”肖乾说完,朝一侧扭了下脸,目光指向一个位置:“r儿,你的救命恩人就在那里呢,你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吧,要不要过去看看你这个恩人现在长什么样啊?”
老太婆并不知道季r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早就混进了隆昌宫见过范明初之事,所以会有此一问。
季r按照她目光所指的方向,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同时用余光锁定老太婆身边那个护卫的一举一动,以防有诈被趁机偷袭。
肖乾所示意方向的地板上,大概离他们数丈远的位置,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一具尸体,从服饰上看,那是一个宦臣,从配饰上看,那是一具级别很高的宦臣,虽然季r看不到他的脸,但立刻从服饰和身形上辨识出来,这人应就是范明初无疑……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无解的那个救命恩人,且已经被肖乾亲手制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