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扔炮仗一样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也没等原楚聿回答,急不可耐地掉头直接去找林琅意:“算了我直接去问问她。”
程砚靳走得急,拉开门后手一甩,那门重重磕在门吸上震颤几下。
原楚聿重新坐回单人沙发上,出神似的看着茶几上一动未动的甜点,目光毫无焦距地虚虚落在空气中。
他觉得有些疲倦,他跟自己说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打水球了,尽兴流汗后独自一人孤零零待着当然会反噬出巨大的空虚。
原娉然的电话来得毫不意外,他从昏昏沉沉的放空中乍然抽回神思,按下了接听键。
她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今天是我操之过急了,庄岚家说到底也不过是那点酒店行业,只不过成了气候而已,你如果没想法,我以后就不提了,只不过该有的表面功夫,你别都丢了。”
原楚聿按了按眉心:“怕总是做表面功夫,做到后来连您也被骗进去了……我一开始就跟您说了别费这个心思,不是吗?”
原娉然声线放柔,走怀柔路线:“妈妈也是看小靳定下了才着急,他还比你小两岁呢。”
铺垫完,她的语调忽然一转:“今天看那林家小姑娘跟你挺合拍的。”
原楚聿松松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微痉挛了一下,眼前蒙着的那层雾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像是被人突然用匕首抵住了咽喉,一切都绷紧了起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冷下去:“我疯了?”
“且不说我跟砚靳是什么关系,我喜欢谁不好,去喜欢他的未婚妻?再者,程氏做的珠宝生意还是先与应元签了合同,有共生关系的,您觉得我是疯魔了才会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一丝卡顿都没有,所有否定的理由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好像这些话术在他脑海里曾经打过千百次草稿,以至于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连脑子都是空白混沌的,他根本不需要斟酌反复。
原娉然又拎了一句,她果然还是最在意实质性的利益:“那你做的那个大宗市场的平台,怎么突然想着把林氏放进去了?”
“如果您的秘书还有用的话,应该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跟您汇报过这件事了。”原楚聿泰然道,“我去过应山湖,她家即使不能一步登天也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我只是做生意。”
“可是我听应山湖出了点问题,你做这笔买卖实在不像是你往日里的风格,像在赌,更像在送人情。”
原楚聿静默了两秒,脑子里莫名想起自己先前问林琅意要一个理由的场景,彼时他说哪怕不能用来说服他,也起码要能用来搪塞他人。
他仰着脸,头靠在沙发脊上无声地笑起来,结果最后林琅意也没有帮他编出一个理由,而他努力想了很多天,一直不知道应该用一个什么拙劣的借口来解释。
“因为看在砚靳的面子上。”他淡淡地说,“您没听说吗?程氏和林氏公布联姻消息了。”
这个理由确实是最恰当的,原娉然定了心,笑夸道:“是,你一向长袖善舞,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很不错。”
挂掉电话后,原楚聿又疲惫地坐了一会儿才在手机上一个一个打下字,打算让手下的项目经理与林琅意择日对接。
他想,帮她这一把只是出于情谊,只是在为以后程林联盟做铺垫,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他只是稍微晃了晃神,只是对她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好感,这不要紧,他能很快整理好,将一切拨入正轨。
人生总是这样的,理智着热烈疯狂,优雅清醒地发疯,可是只要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一眼终将会褪色,那些认为是绝唱的呐喊最后很有可能被证实是败笔。
他能在每一次选择中做出最利己的、最正确的决策,他可以预见与林琅意纠缠在一起必然是一场错误。
所以这样是最好的,原楚聿想庆幸自己在刚才没有说出那句话,拼命地想勾起唇角淡然处之,可到最后也只能怔怔出神。
像之前那样就行了,之前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努力让消息一点点沉入列表底下,看不见,就不会辗转反侧。
只要保持这样的――
手心握着的手机忽然弹出消息,他顿了一秒,所思所想成真。
一个童话故事里的贝壳珍珠头像跳出了信息,那一点红色的消息提示从来没有这么显眼过。
他忍了好久,手指按在红点上想要划掉却迟迟没有动作,未点开的消息前面是“聿哥,我真的很……”
真的很怎么样?
他在脑海里衍生了许多个答案,把这一桩只要点开就能知道答案的再简单不过的事想得无比复杂,又在这种猜测中获得了奇妙的乐趣,就好像他真的和她畅聊许久。
原楚聿最终还是点了进去,只要不回复,就行了。
Pearl:【聿哥,我真的很开心,今天谢谢你的招待。等下次你方便的时候来应山湖,我带你划船去捞珍珠蚌,现场开蚌再做成首饰,很有趣的。】(14:31)
【好。】(14:37)
袁应贺也发来五六张照片,都是玩水球时抓拍的,看视角应该是袁翡在岸上拍的,大概是选出了有关他的给他发了过来。
原楚聿来回翻看了几下,最后停在第四张,那张他抬手将球举高,而林琅意绷直了身体和手臂尽力去够却够不着,当时他一低头就见她如此努力,脑海里浮现出她振振有词的171cm,立刻忍不住笑了。
两人凑得很近,一抬头一低头之间贴得很近,她腰侧泳衣上的彗星都要蹭到他了。
照片林琅意背对着镜头,看不清的表情,可他在镜头的捕捉下眉眼完全舒展开,笑意晏晏,鲜活得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有这么欢欣。
原楚聿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女孩子腰侧的彗星图案,想起了剩下的两件泳衣,他觉得楚弘今天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你穿这件亮晶晶的肯定也很好看。
是的,那上面有镶嵌小贝壳和珍珠,波斯神话中,传说珍珠是众神的眼泪,太适合她不过。
他第一眼就选中了这件衣服,又怕拖着白纱的泳帽让他的心思太明显了一些,所以才再选了其他两件,试图混入其中。
可惜的是,就像她没有选择他一样,她也没有选择那件衣服。
第16章
原楚聿在酒桌上听一众男人口若悬河, 接连被灌了好几杯酒。
他其实酒量尚可,可因为皮肤容易过敏,一喝酒脸上就容易泛红, 看起来不胜酒力, 也常常可以拿这个作为借口点到为止。
林廖远恨不得将林氏珍珠上上下下都讲一遍,原楚聿被他拉着, 脸上毫无厌倦之色, 只噙着笑耐心专注地听人反复说那些车轱辘话。
直到他的嘴里开始反复出现他女儿的名字。
“珠珠拍板的,我女儿真的很有魄力。”
“都是她联系的, 先斩后奏,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给她生错了性别。”
“你不知道啊……她看着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 来回跑现场, 拉客户,投资商,还有我们那核心区的几个技术骨干,都是她请来的。我们当时觉得做不了技术突破,也没必要杞人忧天, 我女儿就有远见, 说一定要改, 现在……你看!不是杞人忧天,是未雨绸缪。”
一位含着金汤勺出生却野心勃勃,且不被标签固化, 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洒脱女孩。
可是……原楚聿往跟着乐呵的林向朔瞥去一眼, 这样的性格往往会不拘于室,会跟着兄弟姐妹争夺财权, 也不知道林家内里怎么看她。
原楚聿在心里模模糊糊地勾了个形象大概,按照以往哄长辈开心就要从夸子女的角度出发的方针, 把林廖远哄得笑逐颜开。
“她现在还直播呢,刚开始弄这个,主播没这么快找好,她就自己上了。”林廖远像是那种盛情难却非得给别人看手机里子女照片的父母,直接点进直播间将手机塞给原楚聿,一定要他瞧上一眼。
原楚聿第一次看见林琅意,就是在这么小小的一方屏幕里。
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她脖子上戴着一整串成色极佳的珍珠项链,耳垂上是非常对称的异形巴洛克,不同款的戒指则陆续带了四五根手指,正一根一根竖起来为弹幕讲解。
讲到中指时,正巧在回答那几个砸场子的弹幕。
她一脸淡定地竖了很久的中指,脑子倒是动的快,嘴里的讲解词逻辑顺畅,还在鼓动人买货。
挺有意思。
原楚聿有些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承认,发起脾气来的林琅意有一种区别于常规的美,这种攻击性让她的一颦一笑都大杀四方,像是花纹繁复的折扇暗器,一展开,内里却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冷刀。
“方便的话,能否让我们去参观参观?”原楚聿提议,一群人欣然前往。
直播间没退出,一路上他都在三心二意地瞟屏幕那边的林琅意,然后就听到她为四万元折腰,决定在直播间跳舞。
他是有些惊讶的,人生在世很难不受他人眼光的影响,很多时候,戴在脸上的那张画皮如何着墨是会被世俗标签指手画脚的,以至于最后根本与最初自己的意愿大相径庭。
就像他一直在依着那条线前进,谨慎又标准地扮演一位“得体”、“优秀”、“守规”的绅士君子,他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和艳羡。
她是林氏的大小姐,她不在意这种身份规矩的调教和束缚吗?
下一秒,庸俗的擦边歌曲响起来,他只来得及看到她第一个动作,屏幕就黑了。
原楚聿的脚步一滞,再看到她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哭哭的后悔表情,好像真的在屏幕那边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再抬起头,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特写一样,所有其他无关紧要的背景和人声都被模糊虚化,直播间里的人却如天降神女一样出现在现实里。
他只能看到她。
像是冲破了次元维度,他看到她在玻璃房的那一边得意洋洋地表示净赚四万,眼睛里亮晶晶的。
哪有半点悔恨的意思。
隔着玻璃,他的视线大概太不加掩饰了,以至于她望过来时,他还没来得及敛下情绪。
他打算给她一个良好的、常规的标准第一印象,这一套他信手拈来,再熟悉不过。
可他好像搞砸了。
林琅意莫名对他充满了防备,她甚至不愿意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而是坠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原楚聿几次放慢了脚步,他想了很多个话题开头,可是林琅意根本没给他机会。
一直到核心区,她突然竖起了浑身的刺,攥住他的领带不肯放手。
原楚聿得偿所愿地与她对视且说上了话,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她的攻击性再一次浮现,他知道她其实也在对他竖中指,只是换了更收敛的方式。
她不相信他的面具。
他最初的确是想要带走试剂配方,先行压低价格再进行合作,资本家压榨利益的常规操作,可是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面具能被第一眼就识破。
原楚聿觉得有点意思,有点雀跃,又有点好奇。
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也成了一颗珍珠,被切开,磨掉一层层血泪孕育的高雅夺目的文石晶体珠层,然后被她精准地挖出了内芯那一粒沙子。
那一粒沙子被关在里面,他听外面脚步声远远近近,即便有人驻足也是被华丽的外层吸引,然后有一天,紧闭的门被敲响,那人说,她知道里面其实是一粒沙子。
是的,只是一粒沙子。
好在司机给了他一个挽回的机会,他终于能跟她共处一个空间,但糟糕的是,后座有烦人的电灯泡。
原楚聿又觉得林琅意真的太神奇了,他现在腿边还有被她扔在角落的奢侈品包,他没记错的话,这款大概在70w左右,还不算各种配货,许多贵妇和小姐会拎着它装点门面,却被林琅意这样随手丢在副驾驶的地毯上。
可她又在开滴滴,矛盾又奇异。
他太想跟她说话了,只能想点办法让后座的人赶紧闭嘴消失,他在林廖远接打电话时就知道副驾驶的窗户是坏的。
电灯泡离开,林琅意跟他说她不会被这种外在的因素影响自己的行为,说这话时大敞的车窗和疾驰在高架桥上的车让这一切变得更加洒脱,更加自由。
她揶揄他不适合开后座提到的什么兰博基尼,因为人个子高就会变成拦脖基尼,然后又笑着说他更配宾利和迈巴赫这种低调沉稳的车,即使是跑车也该是全碳幽灵黑色柯尼塞克。
原楚聿跟着笑,轻松、自在、舒服的笑,风把他的头发吹乱,可也许他根本没被吹清醒,反而酒意渐升,所以才会这样出格地靠向她那边,问她要糖,轻嗅她身上传来的那一缕好闻的气息。
他想跟她说自己家里其实也有适合兜风的老古董机车,她口中提到的商务车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常用车,话出口之前林琅意邀请他改日再去应山湖,去室外,去水面上游船捞蚌。
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此前从来没有这种经历,听起来就是一场令人愉悦的体验。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与属下改了日程,原本他只会在第一次亲自前来应山湖,之后的工作全部交由手下,但现在他改了决定。
当然,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林氏珍珠厚积薄发,应当多上点心促进合作。
下车时他还意犹未尽,这段路好短,他只能借口要了她的微信,总之来日方长。
让他酒意全醒的是,不过半个小时,他就知道了林琅意是程砚靳的联姻对象。
他知道程砚靳对这种事从来都没有松口过,庄岚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不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从程砚靳口里听到林琅意的名字时才让他的心彻底沉下去。
他想,他们俩都一样潇洒、自由,我行我素,所以程砚靳会选择林琅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一切都很合理,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原楚聿将程砚靳和林琅意之间的感情想的坚贞不渝,同时,将自己对林琅意的那一点在意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从来没有对女孩子动过心,朦胧青春的年纪,他只将所有的精力花在课业和在原楚两家站稳脚跟这一系列事情上,迟来的那一点悸动让他感到陌生和不知所措。
他没有经验,所以他努力用工作上的理性态度来对待,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想,这肯定不是喜欢,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有那么一点晃神,以及,林琅意对他而言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他从小就非常自律和专注,想要把注意力从其他干扰项中收回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那么,林琅意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他可以将“那一点”收回来,在一切生根发芽之前将苗头掐灭。
原楚聿在夜里十一点才将改期的事情通知了林廖远,这个时间点与商业伙伴联系非常不理智,是初出茅庐的职场菜鸟才会做的事。可没办法,他在整理好情绪后已经到了这个点,而他也不想让林琅意空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