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调取监控的时间大约定格在最近三日,原楚聿双手插着兜,身高腿长地站在值班人员的椅子后面,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魄。
方才进门后他先是将那些烟和水果卡放在桌子上,两指并拢往前一推,意味深远。
等监控室的值班员明显都被活络起了心思,他才蹙着眉徐徐地说了那份快递的贵重程度。
几个值班员当即大手一挥,表示一定要给他查个水落石出。
17层的监控视角有两个,分别在楼层前后两端,拍摄角度正对着走廊。
即使是倍速播放,三天的监控也需要一定时间,原楚聿等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表示他可以自己坐在电脑前看,其他值班员可以先去忙。
几人推拖了几下,主要是拿人手短不好意思不出力,最后还是被原楚聿劝动,把椅子留给了他。
原楚聿将座位往后拉了段距离,双腿交叠,背脊靠在椅背上,姿态大方地看着屏幕,好像在参加一场视频会议。
他查监控的方式很效率,一路往后拖到邻居们回家的时间,发现珍珠礼物盒后再往回退,直到掐准送货上门的那个时间点。
“咔哒”一声,他轻击了下鼠标,将视频暂停在一个同样头戴帽子、大夏天穿着宽大的长袖长裤的男人界面。
从电梯里出现,到将礼品盒放在房门前,最后那男人还观望了下周围门户门口的环境,看样子像是在判断房主的信息。
遗憾的是17层的住户都非常自觉,并没有占据通道,所以房门旁也并没有放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勘察信息。
原楚聿前倾身体,左手虚拢成拳支在下颌,另一只手轻击鼠标将速度放慢,然后重新靠回去。
他就这样稍仰着脸,用手背撑着下巴将这一段录像反复观看了数遍,也没有能从录像里看到这个男人的半点样貌。
值班员方才略带愧歉地强调了视频不能拷走,但是可以换种方式。
于是原楚聿将这段视频用手机翻录了下来。
如法炮制,剩下三段录像都是同一个男人,分别分了两天半的时间送的。
有意思的是,视频中的男人出现的时间总是很特殊,要不在下午五点左右,是上班族下班回家的时间;要不就是在早上七点左右,刚好再等一会儿就是普通人出门上班上学的时间。
原楚聿还发现那个男人上到17层是坐电梯的,而送完东西后却是从楼梯离开。
最耐人寻味的是,有一天,那礼物盒也放在了1702的门前。
原楚聿在这一刻确定了这个男人在做些什么。
他不清楚林琅意住在哪一户,但知道她在17层,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在一户一户地试探。
那份放在1702的礼物一直没有人来取,这是当然,因为原楚聿和林琅意这几天就没有来过这个家。
而令人后背发凉的是,那个进入了楼梯的男人送礼时是下午五点左右,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左右他又从楼道里出来了,然后将1702门口的礼物盒取走了。
原楚聿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一直留在楼道里,静静地等待、暗中观察着这份礼物什么时候被回家的主人取走。
从五点等到十点半,那就是清楚林琅意一般回家的最迟时间是十点半。
原楚聿将这几段视频都录了下来,谢过值班员后回去了。
他没有再回到17楼的家中,林琅意既然被人盯上,那就指不定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里,他出现在1702不合适。
也不合适直接报警,这事不方便闹大。
原楚聿回到自己家中,将这个视频用投影仪大屏放映在墙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毯上,开了一罐啤酒,慢慢啜饮着重复观看。
等到第六遍,他忽然拿起搁在膝盖上的遥控器点下了暂停键。
他两根手指还松弛着按在啤酒罐的铝边上,稍眯起眼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视频中的男人虽然穿着宽大的看不出身材的衣服,可在步行时两条腿在裤腿里显得伶仃纤瘦,好像整个人在衣服里摇摇撞撞。
他在行走时特意将手也缩进偏长的袖子里,只有在回收1702的礼物时,他弯下身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盒子,将礼物盒抱进怀里,无比珍重的模样。
那个动作让他露出了一截骨瘦形销的手腕。
非常白,惨白。
原楚聿不确定这种类似于常年见不到太阳的阴冷惨白是不是因为监控设备色差的原因,可他脑子里蓦地冒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越看,越像。
如此说来,第一次开始送礼物,正是边述回来的日子。
精确来说,应该是边述发了那条应山湖的重逢微博之后。
看来是受了不少刺激啊……
原楚聿的搜索框里还余有池疏的乱码小号账号,点进去,发现重逢的那条微博并没有被抄袭。
稀奇,不再一比一对照了?
但第二天,池疏发了一个泰姬陵的珍珠小模型照片,做得很差劲,或者说是大失水准也不为过。
那洁白无暇的珍珠上星星点点地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被手指粗鲁抹去,像是在珍珠上擦出大片的痂。
原楚聿将最后几口啤酒灌完,手指稍稍用力将易拉罐捏扁,而后起身去开了电脑。
拖这位的福,他这段时间都不能去1702了。
电脑冷白的光映照出原楚聿毫无波澜的脸,他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但那股子不容于泛泛大众的冷漠感就是在宣告他此刻糟糕至极的心情。
他淡漠着一张脸,有条不紊地将池疏这个小号的内容全部截图,分门别类地做成了一个文档,甚至颇为贴心地将那张p图后的银杏树双人合照制成了封面,铺满了整个首页。
就好像是婚礼宴会门口的新婚照似的,但凡是路过的路人也能被吸引眼球瞧一眼。
边述看到这张合照后,怎么可能不打开文档细看?
而后,原楚聿注册了个新邮箱,将这份大礼包发送到了边述的邮箱。
这邮箱信息还是林琅意转发给他的,在那封教授的回信里不仅有对于论文疑问的解析,当然也有边述的邮箱。
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原楚聿收到了边述回的信息,开门见山地问他是谁。
原楚聿扫了一眼,退出,删除,没有再回复。
他只给林琅意发去了一条信息,细细斟酌了字词。
第68章
林琅意回到家里时程砚靳已经早早洗完了澡, 穿着家居服懒散地在沙发上躺着。
他的肚子上还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上面是一些业务资讯,而他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 一条手臂垂在地上, 另一条手臂垫在后脑勺,就这样神情严肃又崩溃地盯着电脑。
听见开门声, 他立刻将电脑移开, 腰腹一卷坐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乐呵呵地问她:“林琅意你回来啦?”
下一句又故意板起脸:“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好来接你, 你怎么不回我?”
林琅意换了拖鞋, 他殷勤地凑上来接过她的包放好。
她说:“又没喝酒。”
“那怎么了,谁规定司机只有老板喝酒了才能上岗?”
林琅意进浴室刷牙,他也跟着挤进来,邀功道:“林琅意,我仔细学习了, 发现我们那几家医药公司一直在向你们进货珍珠粉的诶, 我们业务往来还是挺紧密的。”
“你才知道?”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向护肤品进军吗?我看其中有好几个研发品用到珍珠。”他惊叹, “原来我爹他说我们两个人联姻能合作共赢不是一句废话啊。”
林琅意对着镜子刷牙,没空搭理这个反应弧绕地球一圈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大少爷。
“到时候我们多进点原材料呗。”他盘算了一下,“我听我爹说, 上次你爸想拉投资, 你们是不是缺钱啊?那我多进点,你们现金流是不是就盘活了。”
“别!”林琅意虽然满嘴泡沫, 听到这里还是出了声,“不要投资, 不缺钱。”
程砚靳困惑:“可是我听你哥说……”
林琅意吐掉泡沫,嘴唇边上还有薄薄的一圈白色,像是冬天喝了热牛奶一样。
她严肃:“你是听我哥的还是听我的?”
程砚靳更呆滞:“有区别吗――”
见林琅意脸色一沉,他一个激灵,连忙纠正:“听你的,当然听你的!”
林琅意重新转回去漱口完毕,没有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
可是程砚靳却明显糊涂了,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表情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你哥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啊。”林琅意回答。
程砚靳揣摩着她的神色,恂恂道:“刚才你哥哥来过这儿。”
林琅意目光一凛,猛地扭过头看向他:“他来干什么?!”
“就……就是说钱的事。”程砚靳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
林琅意想到程砚靳这人一向有随便撒币存不住钱的特性,后脑勺发麻:“然后呢?”
他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我,我说我知道了,等你回来了跟你商量了再回复他。”
还算有脑子。
林琅意表情一松,手上还湿淋淋的没擦干,直接摸上他的脑袋,将他蓬松的头发打湿:“很好。”
程砚靳现在已经对于揣摩林琅意的心情这一件事无比熟练,见她神情缓和下来,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出来了,你跟你哥不对付。”他身体前倾,凑近她,屈起手指叩击了几下镜子,“他是不是欺负你?我就说他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在楼下了,还打听你在不在家,听见不在就说上来喝杯茶,明显有问题。”
林琅意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跟人没什么大矛盾,但是利益上有纠纷,他多吃一口蛋糕,我就少一口。”
程砚靳懂了,一呲牙,阴森森地说:“我半毛钱都不会给他的。”
“不仅如此,这单子还要跟你做,猛猛做!”
林琅意此刻的考量却与刚和程砚靳定下联姻时大不相同,那时候她急需跟程氏绑定,所以两家的生意越紧密越是能给外界其他投资者一个良性的信号。
而现在,她需要为将来的分开做准备。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拒绝:“珍珠也就特定药品和护肤品里才用,你不用迁就我进那么多货,还是看销量再定产量。”
程砚靳脑子里其实没有听进去太多,他双手抱臂,斜着身子将脑袋靠在镜面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头箍束起额头上的小碎发,挤了洗面奶开始往脸上揉搓泡沫。
他看着她梳洗,却一点也不嫌无聊,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像小兔子舔舐两只爪子然后搓脸顺毛,不由得傻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怕我搞砸我家的生意?其实没事的,那几个品确实市场反应还不错,而且我请了靠谱的职业经理人,不会胡来的。”
他的目光热烈得像是明亮的火焰,看着她像是糊了一层白雪的脸蛋,越发觉得她真的可怜可爱。
光是一想到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在家里看到她这些稀疏平常又小桥流水的日常生活,他就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
程砚靳黏糊糊地讨好道:“我也在用心的,这段时间都在好好看好好学,也在联系拜访一些客户,没有当甩手掌柜……我能干点,以后股份拿得多,你也多。”
林琅意打开水龙头冲洗,“哗啦啦”的水声里,程砚靳还在畅想美好未来:
“我还在想,你那么擅长做生意,以后可以你管我家的公司,我当销售部部长,专门帮你笼络客户和供应商,我能喝又会炒气氛,刚好分工合作,夫妻档嘛。”
林琅意没说话,她细致地洗完脸,关掉水龙头,他立刻将毛巾递过来。
她擦去脸上的水珠,刚用水冲洗过的一张脸白得发光。
林琅意将毛巾挂回去,认真对程砚靳说:“你好好接手你家公司就可以了,要做一件事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你下定决心。”
“至于我,”她转过身,想着如何慢慢地将自己从程林之间紧密的商业关系抽离出来,“不用把我跟你家生意挂钩得这么牢固,做生意不是过家家,利益为上。”
“对啊,是利益啊,我在为你和我争取利益。”他依旧像一只快乐傻狗,只要能兜风能吃罐头就开心得满地打滚,“虽然我觉得你工作太辛苦了,但是你在工作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特别生机勃勃……林琅意,我感觉你还挺喜欢上班的。”
沉默片刻,林琅意纠正:“没有人喜欢上班,但没有人不喜欢钱。”
“那不就对了!”程砚靳打了个响指,“等我努力努力,封从凝都能拿一部分股份,你也得有!”
“不用。”林琅意极力推拒,她得为回头解除婚约做好准备,毕竟联姻这个事,利益就跟孩子一样,牵扯得越多,离婚越复杂。
她继续拿其他借口来掩饰:“股份集中在你身上,你在程氏的话语权也就高了,不用分散到我身上。”
“给你怎么叫分散呢?”程砚靳不赞同,语气有些愤懑,“老婆管钱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事,投票的时候我们肯定是一体的,根本没区别啊……我就是全部给你我也乐意。”
“封从凝和程扬康投票议事的时候,一定不是每一次都一样,尤其是她现在怀孕了。”林琅意劝他,“你忘了你联姻的时候是为了什么?坐稳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不一样。”程砚靳忽然说,“林琅意,我不是程扬康,我如果有了乔婉,这辈子就只有乔婉,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出现,所以我们一定是同心的。”
“我永远向着你。”
他的眼睛很亮,圆润的眼型,睫毛又黑又硬,那张比起身材显得少年气的反差脸蛋在浴室里暖黄的灯光下萦绕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
他神采飞扬道:“林琅意,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是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而且护短,我说我会对你好,就一定一辈子对你好。”
“只对你好。”
林琅意张了张嘴,面对他这样灼灼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僵持了十秒,她才侧身把住了门把手,赶人:“我先洗澡了。”
“好。”他退出去,开开心心地帮她将门关实。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程砚靳哼着调走到餐桌旁,打算给林琅意倒一杯水,这样她洗完澡出来口渴,刚好水温也合适。
才拿起她的杯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两声提示音。
程砚靳耳朵一动,意识到那是林琅意放在包里的手机。
他也没当回事,帮她倒好水,才盖上杯子,又是一阵手机自带的铃声响起。
程砚靳怕耽误了正事,连忙走过去打开她的包,想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是谁的电话,好隔着浴室门知会林琅意一声。
才刚拿出手机来不及看来电显示,铃声忽然中断,是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