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朔将股东大会的决议往家里一说, 话里话外都是懊恼着自己认人不清,当初看到庄氏雪中送炭便急吼吼喝下这碗热汤, 没想到人家捏着控制权这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事已至此,林廖远没有跟着儿子在那里怨天尤人, 而是多方向庄氏打听。
那庄光赫自打庄岚接手应山湖特色小镇且做得有声有色后给女儿下放了不少权力, 更是对于林氏的未来充分看好,听林廖远这么明里暗里一询问,立刻去翻看了资金往来的记录。
这一看,他才突然发现这笔大额投资金额出现在账上不过三五日,立刻转出用以收购股份。
他自知庄岚手上并没有如此宽裕的资金, 在回复林廖远之前偷偷去问了问女儿。
庄岚含糊其辞:“我听到小道消息说应元投, 我就投了, 这钱,是我拉来的,反正我们净赚, 您就别多问了。”
搬出原楚聿似乎总是一块免死金牌, 应元有今天,楚关迁确实要庆幸自己这个未婚先孕的儿子被生了下来, 家里有这样卓越不凡的“别人家的孩子”撑着,对内对外都是一种强力可靠的信号。
庄光赫知道自己女儿跟原楚聿交情不浅, 听庄岚这么说,立刻就把所有事都按在了原楚聿头上。
改变公司经营方向,谋划战略蓝图,这种有魄力有眼光的大决定,怎么想,都是原楚聿的手笔。
庄光赫冲着林廖远委婉地提了一句:“应元”。
这话传回家,父子俩都沉默了,想起股东大会上应元方也是投的赞成票,难道这真是原楚聿的公司收购策略?
林向朔越想越睡不着,本以为一般情况下,投资方都不会对公司业务进行大规模调整的,只是通过占比股份赚点营业利润分成的钱,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已经完全被架空,成为了执行公司事务的傀儡。
而且更恐怖的是,在会上,庄氏对于海珠线已经进行了完善的前期工作部署,就连相关合作方的清单都列完了,一切涉及到技术和设备的难点也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如此详细周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向朔越想心越拔凉。这阵仗,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并且是早早虎视眈眈了。
孟徽听完这些消息,问道:“可这样的话,原楚聿为什么要从庄岚那儿中转呢?多拉一个人进来,那可是要给对方分一块肉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帮忙?”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孟徽在应山湖的日子里也多多少少碰到过前来督促酒店建设进度的庄岚,见状想去找她再打听打听消息,打算先通过林琅意去问问下一次特色小镇例行会议时庄岚参不参加。
这一找,孟徽才突然发现群里的林琅意一直没有吱声。
林氏珍珠家族式企业的模式做惯了,一家人都是风险回避型,看来看去,唯一一个林琅意是最胆大的,所以一开始对于应山湖的改革也是她极力推行,拍板担下。
这种时候,她一句话都不说,反倒好像是少了一根主心骨。
孟徽给林琅意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了远处眇眇忽忽的海浪声。
“珠珠,你还在陪着砚靳出差吗?”
这是林琅意之前离开应山湖去到G市的说辞。
其实当天从会所回来,程砚靳把她送回酒店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飞机走了。
“是,过两天就结束了。”林琅意正在渔村走访,一抬头,视野尽头就是蔚蓝大海。
孟徽将海水珠的事简洁明了地复述了一遍。
“我听说这件事了。”林琅意却给出了完全意外的回答,“你们没看股东大会上有关培育技术的那几行字吗?边述的专利。”
孟徽愕然,她的电话免提着,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入到林廖远的耳朵里。
林廖远急急忙忙地抢过手机,焦急道:“你知道消息?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呀,这种大事,我们,还有你哥哥,怎么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林琅意正蹲在地上,手中托着一个马氏贝的贝苗,闻言忽然笑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将手中的贝苗放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来,语气淡淡:“半年前,我要联姻的事,也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电话那端忽然就没了声响。
林琅意却没打算放过他们,她拿着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对了,那个专利技术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过来的,这部分费用,得家里给我报销吧?没道理从应山湖的账上出吧?”
“我这可是为了公司的未来发展。”她笑眯眯道,“既然海珠养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与其哭哭啼啼的,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想着怎么样把生意做好了大家都有口饭吃……这培育技术可是命门,我算不算大功臣?”
“珠珠……”孟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说。
“而且你知道的,现在程砚靳手里也有哥哥公司的股份,所以有些账还是要算清楚。”林琅意端详了下自己的手指,语气轻松,“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要是太帮着家里,到时候反而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妈你说是吧。”
孟徽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琅意:“回头我把专利转让书的扫描件发过来,麻烦将钱早点转过来。”
林廖远的呼吸声很粗重,似乎被这个消息砸昏了,气得不轻。
他努力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是我们女儿啊,那些外人……”
“胡说什么呢!”林琅意断然否决,表明心迹,“谁跟谁是外人?我跟程砚靳门当户对,感情甚笃,他要是知道我悄悄拿私房钱给哥哥公司买技术,回头一生气,让我们鸡飞蛋打。”
她将每个字的腔调都拖得阴阳怪气:“我做不了他的主,你们知道吧?家里都是他说了算,这股份毕竟在他手里,不在我手里啊……我只能做做贤妻良母,当当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给老公的生意添砖加瓦,忍辱负重找前任要技术。”
“那海珠这事,是程氏的意思还是应元方的意思?”林廖远追问。
“我怎么知道?”林琅意面无表情,拿腔拿调,“你们男人聊正事,哪有我们女人听的份?”
她虽然这么回答,可林廖远心中笃定了这是应元的手笔,毕竟原楚聿跟程砚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这样的交情加上两家的生意交错,共同决定吞并一家公司的可能性很大。
况且听林琅意的话里话外,她并不能主导,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林廖远毕竟跟自己女儿没有深仇大恨,也想不到林琅意有这样大的野心,只以为是她两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所以才没有将消息早早透露。
毕竟仔细一想,哪怕林琅意有这么大的本事吹吹枕边风,那这风也吹不到原楚聿耳朵边啊。
他们之间又没关系。
“程家也太……”林廖远气得直喘气,“什么意思啊他们!”
“也正常吧,爸。”林琅意代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角色不动摇,“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您看您那么疼我,这涉及到公司分配,还不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是吧?!”
林廖远心脏狠狠一抽,一时间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终于也没了声响,电话却一直没挂断,那里潮起潮落,广袤无际的大海能容纳万物。
“珠珠,”他疲惫地舒了一口气,掐着山根筋疲力竭地揉了揉,“爸爸知道你为难了……公司,我回头跟阿朔也说说,他现在反正也只是个执行总裁的身份,这海珠技术既然是你从边述那里要来的,不如给你也在公司里插个职务,还是你来经手吧。”
林琅意装腔作势:“您要不也跟哥哥说说?这空降太子的人事变动消息,他又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不好吧?!”
“我会跟他说的。”
挂完电话,夫妻俩依旧有些难受,孟徽缓了好一会才给林向朔打去电话。
电话里她重新调整了说辞,将林琅意包装成一无所知的一朵小白花,并特意隐去了边述的存在,只说那技术是M国一家试验田的成熟经验,防止林向朔一下子将边述联系到林琅意身上。
“怎么突然让小意也掺合了进来啊?”林向朔不理解。
“你想想程家和应元之间的关系,再想想他们为什么对应山湖只帮扶不控制,而对G市的两个公司半点情面都不留?”孟徽说,“你妹妹帮你一把,也是起到中间润滑缓冲的作用,程砚靳以后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能手下留情一些,说不定也能反过来劝说原楚聿几句。”
林向朔依旧很难接受,他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眼袋都拉了下来。
孟徽斥责:“我一开始说了让你再缓缓,等特色小镇的资金到位了之后接受应山湖的投资,你不信你妹妹,防备着她,结果现在直接整个被别人摘走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也没想到……”林向朔两眼一闭往椅子上靠,自怨自艾,“还有可能回收股权吗?”
“你让谁吐出来?”孟徽一根一根手指掰过去,“看看投票结果就知道庄、原、程都是一条船上的。”
“我听说原楚聿马上要过生日了。”林向朔到处找关系,自然也清楚这种消息,他重新从椅背上直起身,“我想再去他那儿示个好求求情,租个游艇开个party,找机会跟他再说说。”
……
原楚聿喜静,以前过生日都是先与家人一同吃个便饭,再离场回到自己独居的房子里,与几个交好的朋友一起吃完蛋糕,这生日就算过完了。
听到林向朔殷勤的邀请时,原楚聿并没有直接应下。
林向朔有些着急,他最近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提着礼物去应元拜访了好几次,却都被拒之门外。一问,才知道原楚聿一直不在公司里,而是在休养。
听说好像是在家不小心磕了一下,额头上受了点小伤。
林向朔再接再厉:“我听说了您身体不适,安排的活动也不会太吵闹,只是生日总要有点仪式感,您叫几个自己的朋友,我么,偷懒,就出出游艇和酒水。”
“客气了。”原楚聿不温不火道,“都是一家人,你来参加就是赏面子了,哪里还需要费其他心?”
这些官话听起来实在是熨贴,要不是林向朔自己的公司都已经进了应元的口袋,他甚至还要感慨一句原楚聿真是一位拥有良好教养的毫无架子的世家子弟。
现在,他只觉得人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还一家人,林向朔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是,这种母子公司之间的控制权,确实可以说一家人了。
原楚聿语气温和:“我这里叫一些朋友,你也可以叫些人,既然办了那就热闹一点。”
“您过生,我有什么朋友能叫啊。”林向朔连忙道。
原楚聿淡淡道:“上次股东大会都没有机会跟林伯父聊聊天。”
林向朔:“生日宴都是同龄人,长辈还是免了。”
原楚聿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那请你妹妹来吧,听闻她也要入职贵公司了,以后也会有交流。”
林向朔原本就被孟徽叮嘱过万事让林琅意多出现,听到原楚聿邀请,当即一口答应:“那当然的,我不叫,砚靳肯定也会带上她来的。”
原楚聿默了一会儿,声线无波无澜:“听说砚靳最近也忙,他在我这儿随意惯了,万一实在走不开,把林琅意也一同丢下,那总说是我邀请不到位了。”
“您放心您放心!”林向朔拍拍自己的胸脯作保证,“我一定把我妹也带上。”
*
林琅意和程砚靳最后是被无比殷勤的林向朔一同接去的。
路上的时候,她才听说原楚聿好像受了伤,震惊:“他磕到头了?”
程砚靳跟她一同坐在后座,似乎侧过头悄无声息地瞧了她一眼。
林向朔在开车,回答:“是啊,你居然不知道?我在G市都听说了。”
林琅意心说我也在G市啊老哥,我俩天天擦肩而过只是你最近焦头烂额的都没注意。
林向朔:“砚靳肯定知道吧。”
程砚靳将头靠在座椅背上:“我也一直在外地,不太清楚。”
林琅意找到了送礼的角度:“那我是不是该送点花?果篮?还是补品?”
林向朔:“我买了!”
林琅意把人拉黑了一直没放出来,对原楚聿的近况一问三不知,只能跟自己的哥哥瞎猜伤势。
她脸上的茫然太过于真切,一问一答之间有种天然的状况外,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程砚靳在一旁微侧着脸,眼神凝在她脸上捕捉她每一分表情变化,最后见她越猜越离谱,显然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终于没忍住唇角那泛凉的刻薄笑意,眼角眉梢都在赞叹大快人心。
生日宴并没有如林向朔的安排搞什么游艇party,这就不是原楚聿的喜好。最后定在了他名下郊外的一处庄园,庄园里有标准的高尔夫球场,正适合在草坪上露天摆桌庆祝生日。
虽说是生日宴,可实际上仍然是为了社交,来的都是平日里玩的那一群人,但也有几位林琅意从没见过的男男女女,程砚靳在她旁边一一介绍,没有一位不是合作方或是利益相关者。
楚关迁也在,他身边还有几位最近走得近的生意场伙伴,林琅意的视线投过去辨认,程砚靳亟待开口,一声“砚靳”打断了两人的认人环节。
林琅意转过头,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原楚聿。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自然也没有见过面,完全断联。
他的额头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受伤痕迹,林琅意的目光在上面旋了旋,意识到伤口可能掩在他打理过的头发下。
他瞧上去清减了不少,脸上的肉薄薄的一层贴在骨头上,原本就优越漂亮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更显出他那身素不染尘的气质,渊s岳峙。
但看起来,也有些衣带渐宽的憔悴。
原楚聿朝着两人走来,面上依旧温和斯文,他穿着一身暗纹深色正装,领带罕见地系了一根偏浅色的缎面大象灰,与他腰上那根眼熟的皮带相得益彰。
林琅意只瞄了一眼,就从皮带上移开眼神。
这人真是偷偷藏不住。
程砚靳从下了车以后就一路揽着她,见原楚聿朝这边走来,手臂微微收紧了。
他将头往她这边一歪,几乎贴着她的发,懒懒散散地冲原楚聿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与平常一样随意交谈了几句,看不出什么异常。
“对了,礼物先给你。”程砚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跟小意一起选的,送也是送一份,别介意?”
原楚聿朝她那里短暂地飞来一眼,颔首:“谢谢。”
林琅意并不知道程砚靳准备了什么礼物,也没关心过,不过想来,程砚靳了解原楚聿的喜好,出手也向来大方阔绰,身边朋友众多,都是源自他这样爽快大气的性格,所以礼物肯定不会出岔子。
程砚靳递上一个礼盒,原楚聿低声谢过,为表礼貌当面掀开了盖子看了一眼,表情微微凝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