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权?”裴铮靠近他,直视着他,“如果不是怎么办?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报警说你骚扰我?”
吴泾无言以对,但态度却依旧强硬,“所以,总得去试试。”
裴铮不再理会,转身往门内走。
阿姨匆匆从厨房出来,“先生,您回来了。”
“小昭他今天饭都好好吃了,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了。”
“这会儿又睡下了。”
裴铮脱下外套挂起,“辛苦您了,我去看看他。”
房间没有开灯,很暗,他借着厅内的光隐约看到被子拱起的轮廓,轻微起伏着,还能听到一点压得极低的哭声。
有些事,确实是需要一点消化时间的。裴铮轻轻地关上了门,刚转过身,就接到了程瑜的电话。
“这会儿忙不忙?”
裴铮低声回:“不忙,怎么了?”
“不忙就把裴昭带出来,他上次不是说想打雪仗吗?现在下雪了,可以打。”
裴铮抬头望向窗外,果然,已经飘起了雪花。这雪来的真是突然。
“他这会儿心情有点不好,不知道愿不愿意出去。”
“心情不好?”程瑜疑惑着,但又想到在医院听到的那对夫妻的对话,大概猜到了几分。
“那更要出来散散心啊,不然窝在家里让坏心情发酵吗?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说。”
裴铮又打开了裴昭的卧室门,开了免提,程瑜的声音响起。
“裴昭,来打雪仗,可好玩啦!我还叫了孟栗过来,是我助理,上次咱们还一起玩泡泡机呢。”
床上的那一团动了动,没有回话。
“缩在家里,烦恼并不会得到解决,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砸出来。赶紧来啊!”
裴昭慢慢从床上坐起,看了会儿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后,哑着嗓子回应了一句。
“姐姐,那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
程瑜把雪人的眼睛装好,拍了张照片。
孟栗忽然在身后喊道:“瑜姐,他们来啦。”
程瑜回头,看到裴铮推着裴昭过来了。裴昭用围巾把自己的脸围起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
居然还哭过了?
程瑜团了个小小的雪球,砸到裴昭的脖子上,“来晚了,先罚一球。”
裴昭有些不知所措,孟栗把一个雪球塞到他手里,“再发会儿呆,你就要被砸晕了。”
“哦……”裴昭勉强提起一丝兴致,把孟栗的那个雪球扔了出去。
“怎么看着焉了吧唧的?”孟栗抓起一捧雪,塞到裴昭的衣领里,“没吃饭?劲儿这么小。”
裴昭听着很不是滋味,就俯身勾了一把雪,快速洒在了孟栗的头顶。
剩下就是孟栗笑着躲开,又回击的声音。
程瑜看他们逐渐放开去玩,就一起加入了战场。
孟栗推着裴昭的轮椅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程瑜一个对两个根本打不过,身上都被砸满了雪。
几个人的笑声在这片老旧操场的上空回荡着,很快又消弥在这寂寂夜空。
裴铮知道她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开导裴昭,就站在篮球架下,静静看着他们玩乐。
这场雪仗打了有一个多小时,裴昭厚厚的围巾最后被程瑜拿下,挡在脸上做防御用。
结束的时候,是程瑜推着裴昭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你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她拂掉他身上残留的雪渣,说:
“但是……裴昭,你要知道,我们只想让你快乐,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有问题,就去解决,不要拖着拖着,成了心结。”
裴昭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裴铮,轻轻点了点头,“姐姐,我知道的。”
……
这场雪仗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裴铮感觉到裴昭从操场回来后,身上的那股颓废劲儿下去了不少,每天也愿意出来多活动下了。
吴泾其实后面也有继续找过来几回,但裴铮怕再刺激到裴昭,拒不见人,导致吴泾始终没机会与裴昭说上话。
最后,吴泾挑了个裴铮工作很忙的时间段,再次找上门来。
裴昭听到门外保姆和吴泾的争吵声。
“我已经给先生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会回来,您如果还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就让我见一面,一面就好,我就是想和他说几句话。”
“不行,先生交代了,不允许您靠近……”
“李阿姨,”裴昭将轮椅慢慢移向门口,“您先去休息下吧。”
“先生那边……”
“我和我哥说就好。”
“那好吧,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
裴昭等李阿姨进了卧房,才正式看向站在门口的吴泾。
仔细看了就能发现,自己确实有着一张和这个人七分像的脸,他也是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也许不需要去验证,就能预料到结果。
裴昭低着头,把轮椅转了方向,往屋里推去。
“请进。”
……
裴铮赶回家的时候,吴泾已经离开了,而裴昭则是一个人坐在厅内。
听到他回家的声音,裴昭有些平静地开口喊了声:
“哥。”
裴铮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猜到了?”裴昭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说:“我同意做亲子鉴定了。”
怕裴铮误会,他有些笨拙地解释着:
“我……我不是想要跟他回去,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他再来烦你了。”
“程瑜姐姐说得对,有些事情,就是要去面对,要去解决。”
“我这样拖着,总不是个办法。”
裴铮说不出话来,这一天终究要到来。有些事情是拦不住的,况且,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鉴定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几天后,又有人找了过来。
只是这次,不仅仅是吴泾,他的太太也来了。
裴铮听到屋里一片哭声,走近了才发现一名女人抱着裴昭哭得声嘶力竭。
而吴泾站在一旁,一脸愧色。
第113章 交锋
鉴定结果没有什么意外。
裴铮退了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把时间交给了他们。
刚下过雪,远处的天色灰蒙蒙的,让他想起母亲裴芝带着裴昭回到家的那天。
她进门的第一句话是:“不是一直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吗?快过来看看,你有弟弟啦。”
小小的孩子,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抢救,缩在襁褓里哭个不停。
他当时想,这脸怎么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可一眨眼,这“小老头”就长成大孩子了。
以后,或许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裴铮在门外坐到手脚冰凉,吴泾夫妻俩才从房内出来。
“裴总,”吴泾站在他身后,说:“这么多年,谢谢……”
裴铮一个字都不想听,“还不走?”
吴太太的哭声还没止住,推开吴泾后一把攥住裴铮的胳膊。
“你……你劝劝他好不好?求你了,让他跟我们……”
“他不肯……可我们才是亲生父母啊,他怎么能……”
寻找孩子多年,有些执念已经融入骨血,最是见不得这种圆满前的缺憾。
吴太太的情绪近乎崩溃,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你不让他跟我们走对不对?”
裴铮听得心累,无语到极致,甩开她的手,转身回了房内,关上了门。
裴昭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这次没有再低头躲着,而是直直地朝他望了过来。
他说:“哥,我不走。”
裴铮这会儿才觉得自己那颗在胸腔里跳动不安的心,总算是落得安稳了。在原地停了会儿后,才缓慢地走近裴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
“我喜欢现在的这个名字,不会改的。”
“……好。”
吴泾的太太后面每天都过来找裴昭,前几天还是那副要死不活闹着要裴昭跟着回去的作派,每次都把裴铮气得喊保安把她请走。
但裴铮这次回来,没有听到哭闹声,反而看到吴太太拿着本相册,坐在裴昭身边,温柔地同他说着话。
“你看,这是你姥姥,这是你小舅……”
她不哭不闹的样子,太符合母亲这一身份,他一时没有过去打扰。
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小声说:“昨天您没回来时,哭得那叫一个厉害哟。小昭看不下去了,跟她聊了好久,瞧着今天像是想开了。”
裴铮站着看了会儿,说:“添副碗筷。”
阿姨笑着应下了。
吴太太最后没有选择留下来一起吃饭,裴铮送她到门口。
“前几天,是我太心急了,真的很抱歉。”她双手紧张地拢在一起,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不理智的举动。
“我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把他生下来。身边所有人都劝我别找了,说他肯定被冻死了,被野狗吃了……”她眼眶红着,继续说:
“可我不信,我就是能感觉到他还活着,所以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他。”
“只是……想到那个疯女人,我就恨不得杀了吴泾。他惹下的风流债,凭什么报复到我孩子身上……”
“疯疯癫癫地像个死尸一样过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我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裴铮在这一瞬间,也有些动容。他想,有些东西确实是自己不能给到裴昭的,哥哥的爱和生母的爱,终究是有区别。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多来陪陪他。”
吴太太感激地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屋内,“我能问问,他的伤是怎么……”
裴铮避重就轻,不想让她卷进这场以裴昭受伤而掀起的纷争中。
“意外,恢复行走还需要点时间。”
吴太太还想再问点什么,但看裴铮脸色不知为何忽然沉了下去,只好讪讪回了句:
“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他。”
吃过晚饭后,刘煜带着一批需要签字的文件过来了。
裴铮在书房一份份签着,听到他说:
“既然吴泾就是裴昭的生父,那你完全可以用裴昭来要挟他,看他愿不愿意把万川灰色收入的财务记录交出来。”
裴铮皱眉,看他,“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要挟不要挟的?那是我弟弟。”
“别较真,”刘煜笑了笑,“林纾敢对裴昭动手,也是仗着周家会对你施压。这两家狼狈为奸,只要倒了一个,那另一个也得跟着倒,吴泾这里不就是突破口?我就是觉得从裴昭这里更好解决而已。”
裴铮把文件扔到刘煜怀里,“不需要,我会和吴泾谈判的。”
“行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的建议,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刘煜离开后,裴铮在书房坐了很久,烦乱的思绪被门口阿姨的一声埋怨打破。
“小昭不是说要过来送的吗?怎么放门口就不管了?”
然后敲门声响起,阿姨在门外喊道:“先生,给您送点水果。”
裴铮呆滞着,没有说话。
阿姨又敲了敲门,“先生?”
裴铮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揉着额角,“还放门口吧。”
……
Derrick已经抵达中国的消息,程瑜是从魏观那里得到的。
但考虑到自己这边的竞争优势并不明显,就想着先等等,看万川和绿森会有什么动静。
入局的时机一定得巧妙,才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程瑜这么想着,往外走,推开玻璃大门忽然看到对面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是周靳。
太长时间没见,难免有些陌生感。程瑜还捏着玻璃门的把手,没有再往前走。
他怎么从缅甸回来了?那林纾呢?
程瑜看着他慢慢起身,走向自己,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惊讶到把心中的疑问脱口问出,毕竟他去缅甸的消息没多少人知道。
人到了跟前,她才发现,他跟以前相比,瘦得更厉害了。
下颌骨清晰,眉眼间的锋利更甚,好在看向她的眼神是柔和的,不至于太吓人。
他停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说:“有没有时间,谈谈?”
程瑜松开了门把手,还有点不适应这样有礼貌的他。
“没有。”她拒绝地很干脆。
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生气的迹象。
“那我等你。”
程瑜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上次他心甘情愿替自己善后的事儿,还是有些心软。
算了,谈一谈也好,把话都说开,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缠了。
她回过头,说:“我给你十五分钟。”
最后程瑜还是把周靳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图个省事。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视着。其实这样的场面以前出现过很多次,但不同的是,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坐在桌子里侧的那个。
现在,局面调转,程瑜用了他常用的开场白。
“坐吧。”
周靳坐下,在看了程瑜有几十秒后,才说:“我前几天去缅甸了。”
“哦……”程瑜低头喝了口水,“我不关心。”
“你怎么会不关心呢?”周靳眼神冷静,“你不是早就发现万川利用弘业洗钱的事了么?”
程瑜心里已经翻起了巨浪,但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
“是发现了,但我不是傻子,这点东西对你们构不成威胁。”
周靳笑了声,但他的脸总是冷冷的,便衬得这声笑有些讥讽的意味。
“有苏家在,他们不能帮你把路铺平?”
程瑜慢慢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呼吸沉了几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声音忽然放轻了很多,“只是想来提醒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小心点。”
“哪些事情?例如你去缅甸?”
周靳没有正面回应,“无论哪一件,都不要再插手了。”
然而程瑜却忽然换了话题的重点,“如果我偏要插手,你会帮我吗?”
周靳没有回答,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
这萧索的冬天,入目皆是一片冰冷的钢筋水泥。欲望都市里,万般浮华,形同掠影。可有些牢笼,终究是挣不得。
例如钱、权、地位以及名望。
他说:“不会。”
程瑜这次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第114章 棋局
程瑜是在第二天才知道,周靳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代表万川与Derrick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