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赵浔问:“表兄预备几时成婚?”
正神游天外的温启羞赧回神,不大确定地道:“殿下何故要问这个。”
“随意问问。”他淡声,神色也一本正经。
“别吓表兄了。”虞茉忍无可忍,屈指敲了敲桌面,“仔细他不去江府替你当说客。”
能由小辈自行消解矛盾,总好过搬出权势迫使人做出决定。
赵浔也感念多年相交的情分,不愿与江辰闹得老死不相往来,遂举杯邀敬,诚恳道:“有劳表兄。”
一声又一声表兄,温启也从惊恐到渐渐品出了几分畅快,回敬说:“定不负所托。”
而之所以推介温启为说客,纯粹是源于学霸与学渣之间微妙的磁场。
过去,学宫众老师们赞不绝口的人物,一是赵浔,一是温启。
江辰原也怕赵浔,稀里糊涂混成了好友,发觉他非但不古板,反倒有些万事不惧的狂妄意味。
可温启不同,说话虽和声和气,但毫无商量可打,加之彼此不相熟,更添几分神秘色彩,以至于江辰莫名就怵他。
对此,虞茉猜想,定是表兄板着脸教训人时像极了祖父。
连江夫人见了祖父都夹着尾巴,更何况江辰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班主任”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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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虞茉心情恢复了大半,在酒楼门前别过温启,由赵浔陪着去京城虞府的周遭转转。
赵浔有意劝她先回宫歇息,毕竟自晨起便紧绷着一根心弦,连笑容都勉强。谁知虞茉却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趁势全了结了。
他向来拗不过她,遂吩咐侍从改道,将马车停在隐蔽的槐树下。
时近宵禁,庆康压低了嗓音,向虞茉回禀虞府一家三口的近况。道是虞长庆每日自公廨下值,会去酒馆喝个烂醉如泥,柳姨娘也不管他,满门心思皆在与主母们相交。
虞蓉跟了一段时间孟璋兮,但孟璋兮勘破对方并非自己要找的人,便不大热络。
“长公主可给她们下了帖子?”她问赵浔。
“嗯。”
长公主乃圣上胞妹,地位极其尊贵,往年只会给交情匪浅的几家送去请帖,虞家显然不在受邀行列。
是以赵浔差母后游说,今岁改为适龄贵女皆能参与。长公主一听,误会是兄嫂在为侄儿的婚事发愁,登时比谁都上心,着人清点了名册,想必明日便会发至各位有待嫁女儿的官员的府邸。
虞茉好奇道:“我也有吗?”
“没有。”赵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只管跟着温二姑娘。”
“哦。”皇后娘娘虽知晓她的来历,但受赵浔所托要暂且保密,并未知会长公主。她眉目渐渐舒展,带着释然道,“再过不久,我能有自己的铺子,还能以温府三小姐的身份站在阳光底下,真好。”
他弯了弯眼睛,提醒:“记得给我名分。”
“......”
说话的功夫,庆康吹响一声哨音,似鸟儿鸣啼,惟妙惟肖。
赵浔拂袖熄灭小几上的烛火,拥着虞茉往外看,嗓音低沉缱绻:“人过来了。”
不远处,有小厮打着灯笼领路,其后跟着脚步虚浮的中年男子,满面胡茬,早不见当年寒门探花郎的风姿。
虞茉与“生父”并不相熟,仅在病中碰过两回面。
彼时虞长庆立在门前,目光复杂地看她几眼,得知虞茉失忆,似欣喜似担忧,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去。
她无意深想,直至此时此刻,也并不关心对方悔恨与否。
“走吧。”虞茉淡淡移开眼,反握住赵浔的手,轻声道,“他们过得不好,我心中便好受许多了。”
赵浔摸黑吻住她的侧脸,旋即叩响车壁。侍从会意,趁宵禁前调头赶往皇宫。
油灯并未点燃,黑暗之中,他寻到柔软的唇,时重时轻地吮吸,以唯独他能践行的方式搅散虞茉的愁绪。
她被迫偏过头去迎合,牙关被抵开,紧接着舌尖也沦陷。
原本是想浅尝辄止。
可车轮滚动声掩盖了舆内响动,彼此又初经人事,唇齿相接的瞬间,受本能驱使,默契地加深了吻势。
赵浔肆无忌惮地伸掌,隔着布料按捏她脆弱的肌肤,道:“回去替你上药。”
“不用。”她双颊发烫,撑着赵浔的胸口,瓮声瓮气地争取,“我可以自己来。”
岂料他一口应下:“也好。”
虞茉直觉有异,但眼前一片漆黑,瞧不清某人的神情。顿了顿,架不住好奇心径直问道:“你说的不是反话吧?”
闻言,赵浔闷声笑了笑,宽阔的胸膛微微震颤,连带着她也跟着抖了抖。
“快给我老实交代。”虞茉掐上少年窄腰,故作严肃地威胁。
他配合地告饶,腆着脸答:“不是反话。”
待她撤开手,又堂而皇之地补充:“你可以自己来,但我会看着。还记得么,西浴房有面立式铜镜,一会儿就去那儿上药。”
“啊啊啊――”
虞茉气得在他脖间咬了一口。
经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回至东宫后,她光顾着提防将将开荤的某人,半点也没想起东门寺的遭遇,更遑论排不上名号的虞家。
沐浴的间隙,嬷嬷端来煨好的大补汤药,隔着屏风道:“姑娘别泡太久,宋医官交代了,趁热喝才好。”
“多谢嬷嬷。”她从浴桶中起身,伸出一手捞过瓷碗,“咕嘟咕嘟”饮尽,又递还回去,随口问,“殿下如今何在?”
嬷嬷自御膳房过来,是以不知,盯着她服了药,还要回去栖梧宫。
闻言,虞茉心虚地央嬷嬷代她向皇后娘娘问好,而后草草擦拭干净水珠,披着寝衣进了卧房。
果然见床前立有一人,赤着上身,长指拨弄着木质方盒,神色很是专注。
她被诓骗多次,但架不住好奇心作祟,探头道:“这是何物?”
只见内里摆着薄如蝉翼的――套?
虞茉瞳孔震了震,自我宽慰,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岂料赵浔煞有其事地介绍:“医书上说,行房前戴好这个,可免去女子服用避子药之苦。我方才试过了,并不容易破损,尺寸虽小了些,命人从新赶制即可。”
她脑子一抽,下意识瞥向尚偃旗息鼓的某处:“一个人也能试?”
“哈哈。”
赵浔难得外放地笑了笑,将人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愉悦道,“茉茉怎么这般可爱。”
“......”别问,问就是沐浴的时候脑子进了水。
他则颇有闲心地取出一枚,当着虞茉的面左右上下撕扯:“一个人也能试。”
虞茉涨红了脸,伸手去够医书,佯作镇定地劝诫:“夜里少看书,烛火再亮仍是不抵白日清晰,仔细伤了眼。”
话音未落,见医书底下压着两张字条,其一写着:抹于内壁,片刻后会有轻微热意。
另一张写着:抹于内壁,片刻后会有清凉意。
她腰腹骤紧,背后贴上来滚烫的胸膛,听赵浔不耻下问道:“你喜欢热的还是冷的,还是两种都试试?”
“我、我还未好全。”
“不急。”他垂首含弄她的耳珠,喘息渐重,但语调正派,“先去上药?我趁便帮你瞧瞧恢复得如何。”
虞茉挣脱不得,被抱着出了房门。
而赵浔毫无征兆地止步,认真请教:“回我的寝居,还是去西浴房?”
前者,则是由他来替虞茉仔细地、严谨地、每寸每厘地涂抹药膏,后者么,她可在镜前宽衣,自行探索。
“嗯?”赵浔笑着催促。
她拢了拢微敞的衣襟,羞赧闭目:“去你的寝居......”
第85章 黏糊
虞茉仰躺在美人榻上,腰后垫了软枕,姿态闲适......
若是能忽略正埋首替她涂抹药膏的赵浔的话。
他先以指腹搓热,将白腻馨香的膏体均匀地覆盖于肿胀处,口中念念有词道:“过去我跟着武师傅练拳,每日需和和木桩对打,稍有不慎,腰腹、手臂便要添几道伤。那时,也是这般替自己上药。”
当然,他所说的“这般”指的是手法。
为了活血化瘀,轻柔打圈必不可少,直至药膏化为透明状,彻底渗入肌肤。
“若是由你自己来,定是敷衍了事。”赵浔屈指点了点,笑着说,“看来明日便能恢复。”
虞茉紧抿着唇,鸦羽剧烈震颤,大有打死也不要出声应和的架势。
而他指法的确娴熟,里外皆妥善地照顾到了,不多时,清清凉凉,连虞茉自己也觉出在疾速痊愈。
见她憋得耳廓通红,赵浔愈发想要逗弄,可最后看得着、吃不到的是他,遂遗憾地叹息一声,捻起方帕揩拭掉顺着肌肤滑落的清液。
“好了。”他克制地收回眼,吸了吸气,洗净满手滑腻。
药油毕竟湿润,还有些黏糊,虞茉绷着小脸系好衣带,不适地拧了拧双腿。
赵浔抱着她坐至书案前,薄唇贴着耳畔低低哄道:“要是难受,过半个时辰帮你洗掉?”
“算了吧。”
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然嚣张地怼着她,莫说亲眼端详过“伤势”恢复得极好。
再撩拨几回,她能忍,某人能么?
他将脸埋在虞茉颈间细嗅,努力平复呼吸,一面以满含情欲的慵懒声线说起:“姑母向来喜欢模样漂亮的小娘子,宴席那日,你不必藏拙,想如何打扮便如何打扮。”
“是么。”虞茉当真想过着素净衣裳赴宴,免得给长辈留下不够端庄的初印象。
赵浔笃定道:“宫中制式讲求华贵,即便你满头珠钗,也不会比我姑母更加金光闪闪。”
闻言,她好奇心渐浓,转过头问:“你们家的人还挺......神奇。”
“何意?”
“就当我话本看多了吧。”虞茉耸耸肩,“没想到真正的皇后娘娘会这般温柔,而圣上虽然威严但并不可怕,长公主听起来也很酷。”
殊不知,百官眼里的帝后与储君全然是另一幅样子。
赵浔但笑不语,用侧脸亲昵地蹭着她,接话道:“嗯,你连父皇母后都不怕,届时在姑母面前也只管自在行事。”
“知道了。”
按照最初的预想,她以为,虞长庆入京以后,会珍惜再度回至权利旋涡的机会,向上攀爬。
而柳姨娘和虞蓉,半是靠散财拉拢,半是借温家旧势,顺顺利利地跻身名门之流。
等到了长公主的残荷宴,即便不能像楼心琼般依靠一技成名,也是结交贵女、被众主母赏识的绝佳时机。
至此,虞蓉的亲事便不必愁了,子子孙孙亦能扎根京城。
但眼下,虞长庆镇日浑浑噩噩,莫说晋升,连维持原状都难,不知柳姨娘那边会如何补救?
虞茉虽失了恶意报复的欲望,可该讨回的公道还是不能少。
她在纸上罗列出几首曲名,歪头道:“快帮我选选,届时弹奏哪一首能艳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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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虞府。
柳氏清点过几箱金锭,拨出一些,差人隔日去采买宋家主母随口提过的时兴布料,叮嘱道:“先紧着给蓉儿做身衣服,若有富裕,再做我的也不迟。”
虞蓉听后大为感动,抱着姨娘的手晃了晃,用私底下才敢唤的称谓谢道:“娘,你对我真好。”
“不然呢?”柳氏轻点女儿眉心,眼底满是宠溺,“宋家六公子、柴家三公子,还有谢家的,可有与你谈得拢的?”
闻言,虞蓉板起脸,嗤道:“不提也罢。”
提及亲事,柳氏自然不会轻易揭过,面色微微沉下,语含严厉:“为娘曾问过你,是愿意在萤州做寒门娘子,还是吃些苦头,去京中作人上人,你自个儿选了后者。”
如今银钱如流水,只见出不见进,再捞不着好亲事,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女儿明白。”虞蓉垂首理着腰间流苏,敷衍道,“那几位公子容貌丑陋,还对我指指点点,烦都烦死了。反正孟三应了带我去长公主的宴席,女儿每日都在练舞,等博得长公主的夸赞,还怕他们不来巴结我?”
萤州曾出过一名动天下的舞姬,年老色衰后回了家乡,柳氏幼时与之结识,请来做独女的师父。
对于女儿的舞艺,柳氏信心十足,但忽而疑惑:“今日怎么不见你出府陪孟姑娘。”
虞蓉也纳闷儿:“按说即便临时变卦,也该差个小厮说一声。这孟三,性子跋扈,除去家世和相貌,连、连虞茉也不如。”
脱口而出已逝之人名讳,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见姨娘面色骤然发白,眼里戾气丛生,虞蓉咽了咽口水:“爹怎的还不回府,女儿去前头看看。”
“看什么看。”柳氏厉声将人唤住,嗓音发着颤,不知是惧是怒,“从前不见他关心那个短命鬼,现今人死了,日日哭坟给谁听。蓉儿,你十六了,女子一生便系在这两年,他不上心可以,你自个儿需得拎得清。”
“嗯......”
好话说得多了,便成了歹话。
况且,虞蓉在京中见惯了雍容华贵的主母,对眼前体态渐渐变样、满口铜臭的姨娘难免生出怨怼。
若姨娘出息些,她至于还是个庶女?至于被挺着“孕肚”的世家公子取笑?
一时间,气氛僵住,虞蓉绷着脸快步出了小院。
恰直虞长庆跌跌撞撞地进门,她忙迎上前去:“爹!今日又喝了多少?你心里是半点也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捧在手心十余年,虞长庆对幺女不可谓不珍视,闻言,眯了眯眼,努力捋直舌头:“你姐姐呢?”
虞蓉噎了噎,面上笑意全无,没好气道:“死了,两个月前就死了,尸身早被飞禽走兽吃得干净――”
“啪!”
正是因为醉着,出手才愈发没轻没重。
霎时,虞蓉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她不可置信地仰头,试图在父亲眼底窥见惊慌与悔意。
然而短暂的清明过后,虞长庆越过她继续往前,朝温怜的旧院走去,口中嘟囔道:“阿怜,今日下值晚,女儿要的桂花糕没买着。等明日,明日我一定买上。”
月华如霜,生生将虞蓉冻得牙关打颤。
她胸口发闷,第一次对自己的决断生出怀疑。当初若留在萤州,父亲为一方父母官,纵然夫婿出身寒门,也不会由谁越过她去。
日子怎么也比现今过得舒坦......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小姐。”丫鬟快步扶住她。
虞蓉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看向远处鬼影般摇晃的树叶,冷冷道:“回去,我要练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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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棋社快要开张,前夜,虞茉仔细对了账簿,又添补了需要采买的物件。
也因她来京城已有一段时日,观察过世家子弟热爱攀比的作风后,临时起意,想要发售会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