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他登时遭茶水呛住,狼狈地别过眼。
一旁的圣上误会儿子在暗示什么,顿了顿,拧眉道:“有话直说。”
赵浔:“......”
而四皇子赵显将将回京,仅知七弟触怒了龙颜,且郑氏一族虽免去死罪,但大厦已倾。至于太子倾心温家女的消息,尚且未传入他耳中。
但自方才起,九弟明显心不在焉,不时瞥向席间,仿佛在等人。
无奈赵浔不近女色一事在兄长心中根深蒂固,是以赵显并未深想,只狐疑地看向他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暗叹天降红雨了。
“一会儿去找皇后,让她点几位女医官给你。”圣上交代赵显,“定要确保慧娘和腹中胎儿平安。”
慧娘乃四皇子妃,因身怀有孕,不得不落后于赵显一步,此时距京还有千里。
赵显忙躬身谢恩,带了几分诚挚,感慨道:“幸而有母后经年栽培女医,否则......”
圣上摆手,示意赵显休要说晦气话,又明示最为疼爱的储君:“今岁冬,你四皇嫂便要诞下第三子,东宫呢?”
闻言,赵显有意为九弟解围:“太子尚且年幼,再者,不是定好了明年选妃。”
“你懂什么。”
被父皇呛了一句的四皇子:“......”
“儿臣明日差钦天监将拟定的日子呈于父皇。”赵浔扫一眼远处和家人说说笑笑的虞茉,回头道,“只是定亲。”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圣上,莫要盼着他早日完婚,更别期待抱孙子。
圣上噎了噎,但思及皇后亦是廿二才怀上子嗣,的确不急,便应声:“舍得定亲就好。”
独留仍处于状况外的四皇子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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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主母们聚着说话,小辈们兀自吃着香气扑鼻的烤肉。
因是打的山中野味,嚼劲十足,馋得虞茉直流口水,但不忘八卦道:“姐姐,所以你最后赠花给霍公子了么?”
“呃。”温落雪用清茶堵住她的唇,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家家,瞎打听什么。”
虞茉:“?”
恰恰这时,圣上微有醉意,扬声说:“十七了,是该早些定亲。”
东宫久无女眷,俨然成了朝臣的一块心病。此话一出,众人皆明白是在点着太子,席间骤然静下,半数视线也“噌”地投向虞茉。
她含着果脯,吓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赵浔也在看她。
目光短暂停留两息,但因某人鼓着腮帮的惊惧模样很是有趣,他不禁失笑,眉眼霎时变得温柔。
百官何曾见过太子如此情绪外露的一面,至此,流言算是坐实,不少主母也蠢蠢欲动,有心来同蓝氏攀谈。
幸而皇后娘娘着宫婢来唤虞茉,她得以逃过“盘问”,抱着自己撰写的提案书朝某处帐子行去。
“来。”皇后萧芮音正坐于书案前,批阅医官呈上来的奏折。
因事关南地水患,忙得脚不沾地,方才只在席间短暂露面,便赶着回来处理。
虞茉依言走近,目不斜视,乖巧道:“参见皇后娘娘。”
萧芮音亲昵地牵过她:“听浔儿说,只等钦天监拟定日子便愿意正式定亲,你家中的事可都办妥了?”
“办妥了。”虞茉微微腼腆,补充一句,“多谢娘娘关心。”
“跟自家婆母还客气什么。”
她瞬时脸热,干瞪着眼睛不言语,倒勾得萧芮音愈发想要逗弄。但自家儿子护短,遂按捺住未泯的童心,谈及正事:“你和江夫人有意创办慈幼局?”
“是。”
虞茉言简意赅地道清缘由,“除去卖身为奴或被家人卖为奴婢,女子能做的活计还有很多。我于是想,自己办一间慈幼局,收养遭人遗弃的女婴。”
萧芮音虽贵为皇后,性情温和,并不打断或者质疑,只道:“然后呢?”
“然后。”她递上提案书,生涩却也坚定地说起,“从乳娘到先生俱为女子,可以为成年女子创造更多工作岗位。经由她们教授识文、算术、女红、接生等等,慈幼局的孩子将来能靠一技之长谋生,免去被买卖的命运。”
薄薄的一页纸,写了粗略计划,其中还含着桌棋社的预计营收。
于当了二十年皇后的萧芮音而言,处处透着稚嫩。可若是十五岁的萧芮音瞧了,必要闹着同她义结金兰。
“起初,我提拔女官,是嫌日子无趣。”萧芮音笑了笑,目露怀念,“后来认识了许多身处苦难中的女子,渐渐添了几分真心。”
虞茉当即自省,她的目的亦不纯粹。
可目的好坏又有何干系,只要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
她语气诚挚地道:“我会的不多,但愿意学,还请娘娘教我。”
“好。”萧芮音屈指点了点纸面,问道,“基础学科和专业学科是何意?”
虞茉暂且学不全古人的措辞,是以用自己熟悉的词汇命名,她解释:“人各有长,可以统一先学识字等基础项,待年岁大了,再凭天分专攻某业。”
与学宫、书院不同,她设想的慈幼局偏向于技术学校,好令孤女们足以傍身的手艺。
对此,萧芮音赞不绝口:“宋医官常为招揽不到弟子而发愁,若能从慈幼局中遴选,不失为两全其美。”
正说着话,赵浔来了,在帐外唤道:“母后。”
萧芮音睨一眼神情慌乱的小娘子,笑意更深:“进来罢。”
前头,圣上听了四皇子回禀,也与群臣做过商议,令赵浔起草折子。他道明来意,占了半张桌案,看向虞茉:“帮我研墨。”
虞茉:“......”
自己没手吗?分明连皇后娘娘都是亲力亲为。
但她在意形象,挤出完美无缺的微笑,行去赵浔身侧,拂袖研磨。
萧芮音则弯了弯眼,翻找出一沓账册,语带疲倦道:“这些是妃嫔及各自母家捐赠的银钱,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帮我核对核对。”
赵浔奋笔疾书,闻言,淡声答说:“茉茉最擅算学。”
“当真?”
“嗯。”他撩一眼虞茉,暗含鼓励道,“要试试看么?”
温府寝房里,有虞茉为鹂儿撰写的算学书。赵浔曾翻看过,措辞通俗易懂,所用文字虽奇异,却极为实用。
迎着两道包容的目光,虞茉跃跃欲试:“我会尽量做好。”
萧芮音愈发喜欢这未来儿媳,将她手中的墨条随意搁置:“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闻言,赵浔唇角微微抽搐,不悦地睇了母后一眼。
只因虞茉一贯爱听好话,偏母后张口便来。他已能提前预想,若某日惹恼了虞茉,少不得要遭她数落嘴笨、闷葫芦诸如此类的话。
但萧芮音没空理睬儿子。
“我不会打算盘。”虞茉捻了张空白宣纸,一面心算一面写下答案,羞赧道,“字迹有碍瞻观,劳烦太子殿下稍后代为誊抄。”
基于小学伊始的数学培训班,她极快算好,令萧芮音啧啧称奇:“等你二人定了亲,快搬来宫里住着,教一教我身边的千灯和万茵。”
赵浔听了满意,做主应承下。
而考虑到夜里容易熬坏眼睛,处理过要事,萧芮音开始逐客。
“儿臣告退。”他抬手打起帘子,示意虞茉先行,旋即自后方牵住她的手,“时辰还早,要四处走走么。”
她望向漫天星辰,重重“嗯”一声。
赵浔熟悉围场地形,与她肩并着肩,沿甬道朝人烟稀少的丛林走去,忽而问:“许久不曾听你提起无念大师。”
虞茉怔了怔,如实答说:“我险些忘了这号人物。”
当初满是执念,是以期盼有人能代为作答。后来,她结识了许多人,接触了许多新事物,当真做到“既来之则安之”,自然也变得超脱。
她停步,张臂环住赵浔,语调轻盈:“虽然......嗯,但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赵浔挑眉,凝望着她的眼,凉声道:“虽然什么?”
“无可奉告。”
“呵。”他仗着臂力惊人,将虞茉抱起,冷着一张脸追问,“虽然什么。”
虞茉揽着他的脖子,信口胡诌:“虽然阿浔是天底下最英武的儿郎,还待我最最好。”
“我不信。”
话虽如此,赵浔唇角明显翘起,掌心也细细摩挲她的后腰,仰头道:“不过,若是你再说一遍,亦无不可。”
第98章 坦诚
仗着四下无人,赵浔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薄唇带了力度吸吮,以示惩戒――惩戒虞茉的不够坦诚。
她很快被勾弄得眼神迷离,环住少年的肩,迎着他的掠夺顺从地探出舌尖。
静谧丛林间,夜虫低语,晚风轻拂。
气氛美轮美奂。
但赵浔惦记着时辰,纵然心有不舍,仍是坚决地退离她柔软的唇,声线喑哑磁性:“不是还要比赛骑术?我送你回去。”
“......”
虞茉承认,彼此的技艺从青涩到纯熟,连带着天然的吸引力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非但不会腻烦,反而因开拓了新的领域,竟有些欲壑难填。
这样的认知令她微微恼怒,伏在赵浔怀中平复呼吸,嘟囔一句:“讨厌你。”
他喉间溢出轻笑,伸臂抱着虞茉往出口行去,垂眸虚心地问:“讨厌我什么?太用力,还是不够用力。”
平素,赵浔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可两人独处时,却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说起浑话。
但转念一想,比起他过火的动作,话语已是有所收敛的表现。
思及此,虞茉启唇在他颈间咬了咬,中肯点评:“衣冠禽兽。”
“茉茉喜欢,不是吗。”赵浔步伐迈得极稳,语调也平直,仿佛当真在同她探讨,“你分明是气我没有继续、没有对你再凶一点。”
“哼。”
他莞尔:“你以为我不想么?”
可赵浔最是了解虞茉的性子,稍稍吹过风便能清醒,不似他,需得做到尽兴才能纾解。
后者费时,若因此耽搁了既定行程,惹虞茉失落,六神无主的只会是他。
果然,她撅了撅已见红肿的唇,心思转移至稍后的比赛上,好奇道:“听姐姐说,京中不少贵女醉心骑术,我还有胜算么?”
虞茉胜在历经过自南地骑马上京,途中地形各异,于不知不觉间精进了骑术。但今夜尚有几位武将之女,较男儿郎更胜一筹。
赵浔如实答:“甲等不难。”
甲等中的首位却还需多加练习。
“你烦死了。”虞茉虽不会自大到以为能所向披靡,可也不妨碍她拿赵浔撒气,严肃地道,“罚你两个时辰不许和我说话。”
“......”
幸而他见招拆招惯了,语态诚挚地提议,“如今人人猜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少不得会寻时机攀谈,罚我可以,只是先等应付过去了再罚。”
有道理。
虞茉勉为其难地接受,枕着他的肩道:“那便等散席了再罚,若我给你使眼色,记得过来解围。”
“一定。”
直至赵浔将她送回灯火明亮处,顺手抚平遭夜风吹乱的发丝,而后转身朝男席走去,虞茉方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等散席,她便该歇息了,届时罚他两个时辰不许搭话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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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落雪不见踪影,听鹂儿说,是临时有约。
对此,裴婉满面揶揄,神秘兮兮地道:“什么呀,我看是霍滢过来说了两句,表姐就红着脸走了。”
听旁人的八卦总是格外有趣,虞茉两眼放光,追问:“看来落雪姐姐和霍公子冰释前嫌了?”
“或许吧。”裴婉扫一眼表妹同样红扑扑的脸,隐约能闻见皇家独有的熏香,眼珠转了转,“你又是去了何处。”
虽说被皇后娘娘请了去,可方才圣上醉酒,还是娘娘亲自过来将人搀走,倒是虞表妹和太子不见踪影。
虞茉:“......”
大意了。
无奈裴婉缠得紧,她耳根子一软,如实交代:“其实,我和太子殿下很早以前就认识。”
掐去将赵浔认错成未婚夫的那段,虞茉简略说了二人如何相遇、如何相扶脱困。
裴婉既为她的凶险遭遇揪心,又难免慨叹:“天呐,这莫不是话本子里常说的的一见钟情和以身相许?”
她讪讪道:“快别臊我了。”
“真瞧不出来。”裴婉生长在京中,且有位身为锦衣卫的兄长,倒比寻常人得见太子的机会要多上许多。光是裴家旁系里,容貌出挑的女子,也都盼着在明年的选妃宴上出头。
毕竟,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容貌俊俏,还文武双全。除去待人冷淡了些,几乎挑不出缺憾。
可听母亲说,男子若是像父亲一般是个锯嘴葫芦,情路难免坎坷。
是以裴婉带了几分担忧问道:“殿下待你可好?”
“好呀。”虞茉不便详说细节,“他性情温和,会包容我,也鲜少动怒。”
见表妹腮畔飞红,裴婉也心生向往:“我何时能遇见自己的命定之人。”
“你中意什么样的?”
“未曾细想过。”裴婉抿了抿唇,思忖道,“需得比我嘴皮子利索,但心思不能太深。样貌必须好,咱们家可一个貌丑无盐的都没有。”
姐妹俩正聊着私房话,不多时,禁军领了三五马夫过来。
裴婉鼓励道:“我和鹂儿去取你说的船......”
“传单。”
“对,传单。你好好比,千万莫要受伤。”
虞茉应下,由文莺陪着去挑马,随口问:“小白马呢?”
文莺指向贵女们高大矫健的骏马,答说:“殿下交代了,您的马怕是比不过,但追风尚可一试。”
“我也没有非赢不可。”她哭笑不得,但承了赵浔的美意,“我与追风相熟,确实比起围场的马要来得稳妥。”
小娘子们不比速度,而是在圆形赛场里摆了障碍与彩旗,夺旗最多者为赢家。
总归虞茉的容貌和身份在何处皆打眼,待适应过后,坦然骑上追风,像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她居高临下,感受夜风呼啸着擦过耳畔,像极了前世在游乐场中乘坐云霄飞车,满是肆意刺激。而裙裾如云雾,漾开圈圈柔软波纹,衬得身姿飘飘若仙。
同一时间,围场某处高台,赵浔负手而立,目光落向少女更胜月华皎洁的容颜,勾了勾唇。
分明隔着距离,却好似听见了她银铃般的笑声。
四皇子举杯走近:“在看什么?”
今夜霍源不知所踪,仅周怀知、江辰还有几位四皇子的故交聚在此处饮酒,闻言,江辰冷淡撩起眼皮。
“嘶。”察觉到凉凉视线,四皇子愈发纳罕,“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然而无人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