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谒看着这样的林霁予,才开始明白,为什么林霁予说得要做自己,也让他看明白她现在真实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从化妆到素面朝天,高跟鞋到平底鞋那么概括。
应该说,她变得如此粗砺。磨掉了原本身上的喷漆之后,反而显出一种更有生命力的质地。
季谒发觉,当自己再看见这种“落魄”“潦倒”“灰败”的林霁予时,已经不觉心疼和亏欠。
爱是常觉亏欠没错。爱也可以是常觉对方在发光。
赶上过一次林霁予吃午饭,季谒叫她出去吃,她拒绝后,季谒也知道了轻重,每次过来看她,都会提前确认好时间,再列出附近的几家餐厅让林霁予反选,不耽误她时间也不浪费钱。
林霁予有时会同意见面,有时候会直接说太忙没时间。在那些她答应季谒来探班的日子,季谒总会提前一点来。场地还没有安门和玻璃,季谒在围挡里钻进场地,站在远处默默围观,不去打扰,等差不多到时间,才上前招呼她。
说开之后,林霁予面对季谒反倒自然许多。也可能一切都尘埃落地,情况再坏,也总好过未知,林霁予心情明显变好,见到季谒时笑容又轻巧起来。
两人一起往餐厅走去,季谒稍微站在她身后一点,才注意到,林霁予已经脱掉了羽绒服,换上简单轻薄的卫衣外套。
已经春天了。就这样过到秋天吧,就又是一年。与之前的一年又一年相比,到底是好年,起码,两人还能够见面。
见过林霁予工作的样子,再得知林霁予要将装修的监督权交出去,季谒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叫林霁予去吃日料,包间里,两人选过自己的酒杯后,季谒试探着开腔:“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管是遇见问题,还是有新计划,我都希望,你起码能把我当成一个老朋友来看待,交流也好,别的也好,像用宋倪一样,把我用起来。毕竟事情是最重要的。”
“放心吧,我真有需要,是不会客气的。”林霁予胃口很好,把小菜都吃光了,“我的情况也会如实告诉你的,比如说欠你的钱,一时半会肯定还不完了,嘻嘻。”
季谒见她提起这件事已经不再应激,终于放下心:“如果按照之前我记得账来算,这次其实算是我把钱还你。最多就是,又借给你了一点。”
林霁予说:“好呀,我喜欢这个算法。那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把我们两个之间的账,仔细算好,给我一个具体的数字,好吗?这样我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钱要赚,也有个目标。”
这倒是季谒擅长的,他这一生,都在不停地计算两个人之间的欠债。季谒应允:“你还记得第一次借我钱吗,15 万。”
林霁予点点头:“嗯,我强抢民男的证据嘛,我怕找不到欠条,后来也让你收着了。”
季谒说:“从我欠你这笔钱,到还上这笔钱,一共花了九年时间。我们公平一点,你也按照这个时间来规划,好吗?不然显得我很无能。”
林霁予歪了歪头,眼睛亮亮地细细端详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崭新的人。
季谒还是忍不住:“所以,就像我以前找你帮忙一样,如果你需要……”
“我知道我知道。”季谒到底还是季谒……林霁予笑着打断他,“但是和帮助相比,我现在更需要别的呢。”
“是什么?”季谒急切地问道。
“赞美。”林霁予大声说,“我需要赞美!我是被夸奖就会成长的类型!”
季谒一愣。
他给过爱,给过关心,给过鼓励,自认为给过帮助,又常常将这些等同于钱。
在分别之前,在重逢之后,季谒有认真地看着林霁予的眼睛,对她的每一步给予肯定吗?季谒有点忘了。
但现在开始,也不迟吧。
季谒看着她:“林霁予,其实以前我就想说了,你特别勇敢,特别厉害。”
第79章 我希望女孩子们也能够像男人一样“得逞”。
收到霍斯琪的求助电话时,林霁予和季谒刚吃完饭,离开那家日料店,才下到停车场。
季谒本来是打算给林霁予送回家,见她突然之间神色慌张,报出另一个地址,他问也不问,直接定位,拉上林霁予就往那个小区开去。
霍斯琪已经从王逍的家出来了。她忍着腹部的坠痛进了电梯,下到一楼大堂之后,实在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了,只能坐在沙发上休息。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感到恐惧,在慌乱中,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林霁予。
林霁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语气着急,但措辞又很笃定:“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如果有任何不适,立刻打 120 急救,听见没有?”
“知道了,我等你来。”霍斯琪眼泪流了下来,喃喃道,“我不会要死了吧。”
林霁予急得大喊:“这又不是古代!得个风寒就要卧床,小产个孩子就要死了!”
等林霁予和季谒赶到时,霍斯琪已经好了很多。除了看见不该看见的画面时受到刺激的那一刻,也不再有流血的感觉。只是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很虚弱。
林霁予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着霍斯琪:“怎么样?能走吗?我们去医院。”
霍斯琪把胳膊搭在林霁予肩膀上,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转头看见跟她一起来的季谒,还有力气打趣:“诶呀,你俩又和好了?”
林霁予气笑了:“快省点劲儿吧。”
季谒开车,林霁予抱着霍斯琪坐在后座,一路开到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
情况特殊,季谒在的话不太方便,林霁予便让他先回去,由自己全程陪同。做过各项检查后,确认只是虚惊一场,没有大碍之后,林霁予又把霍斯琪送回家。
刚上了车,林霁予没忍住,直接问了:“你都这样了,王逍人呢?他怎么没管你?”
霍斯琪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林霁予理所当然地说:“我看到过你俩在一起,你们也没有避人啊,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霍斯琪叹了口气:“之前一切都挺好的,怀孕我还挺高兴的,正好我想在 25 岁前把婚结了把孩子生了,趁着年轻也好恢复。但是自打我怀孕,问他什么时候去领证,他就开始拖延战术了。”
听到这里,林霁予古怪地瞥了霍斯琪一眼,刚想说什么,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斟酌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那如果他一直不领证,你是打算先把孩子生下来?”
与其说林霁予见过许多这种事,不如说她就是亲历者。她那个便宜弟弟和弟弟的妈,走得就是这个路线。
对于非初婚的有钱男人来说,再进入一段婚姻的成本很高。就算孩子是砝码,也要看下轻重深浅。
就像如果林霁纳不是性别男,他和他妈的待遇也会跟着改变。很有可能留下来还债的就是他妈这个外姓人,而不是林霁予这个被排除在人家一家三口之外的人。
王逍这么精明,现在的做法明显就是故意的。任何行为,必有动机,林霁予不信王逍没有自己的打算。对他来讲,多一个孩子,抚养成本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多个老婆,代价就太大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唯独生育这件事是不可逆的。鼻子做毁了还可以修复,孩子生出来了就是生出来了,无法塞回去也无法换一个。如果王逍就是做了这样的打算,靠孩子拿捏住霍斯琪,等孩子月份大了,打都打不掉,人就更被动了。
林霁予十分担心霍斯琪的处境,怕她承受了代价,却无法有对应的收获。
霍斯琪面上也显出一点迷茫来:“我本来是这样想的,毕竟是个孩子,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吧,总归是要认的。”
林霁予说:“认孩子和认你是两件事啊。男的大抵是会认孩子的,就算不认,血缘在那里摆着,生物学的爸爸身份是无法否定的。但你怎么办?”
霍斯琪不是不担心的,尤其是在王逍家看到了那种场面之后,原本对王逍的信任更是坍塌了一片。但她羞于对林霁予完全坦白,又想表达自己的犹疑,于是换了个理由:“我也不知道了,尤其是他竟然还不想让我工作,我跟他说想跟你还有赵滢一起创业,他坚决反对。我根本理解不了。投入成本又不多,何况我又没问他要钱。”
林霁予语气忧虑:“他想控制你,剥夺你的话语权。”
霍斯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的理想生活,从来都是有家庭和工作两个部分的,所以我并没有说一定要条件很好的结婚对象,而是希望完满。我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一条相对轻松的路,没想到也是各种问题。”
婚姻是人类奴隶制度的最后一环,是仅存的最小单元的奴隶制。走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不会容易。
林霁予跟着霍斯琪回家,听她讲王逍得知她怀孕后一整套处理方式。两人从电梯里出来,往霍斯琪家门口走。
林霁予一路观察,判断这个小区的水平,不得不感慨,做男人的成本真的很低,一颗精子加上实在称不上昂贵的生活空间,只用出这点成本,就可以签死一个孩子这么重大的项目。
霍斯琪输入密码,刚一推门,连林霁予都感觉不对劲。
微妙气氛的源头,来自于正大大方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私闯民宅的年轻女孩。
女孩没有脱鞋,一条腿优雅地压在另一条腿上,正在玩手机。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把手机放下,抬起一只手,冲着霍斯琪和林霁予打了个招呼:“Hi,终于见面了。”
随即,她站起身,绕着两人转了一圈,语气轻飘地点评道:“都挺年轻漂亮的,眼睛比较瞎,看上王逍的是哪一位?”
林霁予皱眉:“你是谁?怎么不打招呼出现在别人家里?”
那女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爽利地笑了一串哈哈哈,而后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林霁予:“这是你家吗?你是有房本,还是有租房合同?明明什么都没有,怎么就没想过,是自己出现在别人家?”
好没礼貌的年轻小女孩,林霁予有些生气,还想理论,却被霍斯琪拦下。
霍斯琪说:“你是王世悦吧?我在你爸朋友圈里看过你的照片,也在力场见过你本人。近看更漂亮一点呢。”
她说着,突然有了自成一派的女主人姿态,带着王世悦和林霁予往客厅走:“既然找来,那就是有话要说。都别站着了,坐下聊吧。”
王世悦意识到霍斯琪是王逍的女朋友,便不再搭理林霁予,而是跟着霍斯琪走到了客厅,在她对面坐下。林霁予好奇地坐在一旁围观。
霍斯琪格外冷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逍什么都没告诉你?这是我的房子啊,有人住进来我肯定知道。”王世悦嘻嘻笑,“你呢,不是第一个住到这里来的。在他这个人那里彻底不行之前,你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说完,王世悦眼神挑衅地看着霍斯琪。
霍斯琪心想,今天叹的气实在是有些太多了,生生将已经到了唇边的气忍住:“你过来找我,就是来走剧本的。我没心思配合你演配角演捧哏,你想要反应,我今天也没力气给你。建议你一口气都说完。”
随后,霍斯琪松弛地瘫倒在柔软的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又抬了抬下巴,示意王世悦继续。
王世悦冷哼一声,表情不善,语气却没有之前那么装模作样,内容也懒得铺垫,单刀直入道:“你怀孕了吧?”
霍斯琪直接点点头。
倒是轮到王世悦震惊:“我是王逍的大女儿,你是小三,你怀孕的事都不瞒一瞒我?”
“你以为甄执啊,瞒你干嘛,防你给我下麝香?”霍斯琪吐着槽,突然反应过来,看向王世悦,“你说什么?我是小三?”
“啊,又一个被王逍骗到的女孩,是不是以为他离婚了,真是单身,还想着怀孕上位的事儿呢呢?”见霍斯琪脸上出现了皲裂,王世悦露出得逞的笑,“你没听过那个寓言故事吗?路边没有主人的杏树结满果子,如果是好吃的,早就抢光了,还能轮到你?”
霍斯琪有点喘不上气,她强忍着难受说:“他说自己是单身,他身边所有人提前他以前的妻子说的都是前妻,家里也没有任何女性存在的痕迹。”
王世悦歪着头,眼神看上去有些骇人:“他是不是还说自己考来北京,一路靠自己奋斗到今天不容易?说自己只有我一个女儿呀?”
霍斯琪点点头。王世悦无所谓地笑了,神情却有点悲凉。
“王逍跟我妈没有离婚,,他胃口太大了,财产分割一直谈不拢,我妈不想白给他那么多钱,就一直搁着了。反正我妈在国外,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年,从他俩还没闹掰的时候,我就见过不少王逍在外面找的小女朋友。他审美挺一致的,喜欢年轻漂亮家庭条件一般不是很有文化的,可能是被我妈拿捏怕了吧。”
“他是不是跟你说他只有一个女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哈哈,他骗你的。除了我,他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没错,这些小孩的妈妈孕期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等孩子出生,王逍会根据情况判断怎么处理女人和孩子。”
“那个儿子被妈妈带着,在这个小区里租房子住。这个小区房租你看过吗,一个月不到两万。请了个阿姨,一个月一万多块,剩下每个月家用,三五万应该是有的。省着点花,还是比普通人家养孩子轻松一点。”
“两个女孩的妈妈就比较惨了,被王逍要求回老家了,老家一套房一辆车,每个月给个万把块,这么养着。”
“对,无一例外,她们都没上位哦。因为除了他嘴里,别的地方根本没有位置给别人哦。”
“只有女人把生孩子当成天大的事,在条件不错的男人看来,有机会开基因盲盒,成本又不高,简直是一本万利。他每个月花在这些小老婆和孩子身上的钱,还不够他抽雪茄打德州呢。”
听着王世悦的话,霍斯琪老半天没说话。良久,她才开口:“你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王世悦撇撇嘴,说:“虽然都说要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但我见不得男人的套路总是 work,女的还甘之如饴,能提醒几个是几个,起码最后的决定不是在信息差上做出来的。”
林霁予好奇地插嘴:“你一直在这样做?王逍知道吗?”
王世悦到底还是小孩,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的动机,立刻来了精神:“对啊,我妈说了,大家都是女性同盟,道不同不妨碍本质上是利益共同体,我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吧。王逍知道啊,他觉得我幼稚死了,净做无用功。”
“那实际上呢,有用吗?”林霁予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世悦有些沮丧,“给王逍生儿子的那个女的,我跟她也说过,但她说我这种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女孩是何不食肉糜,不能理解她。”
“还有去年有个女孩,我跟她聊完,她确实离开王逍了,但她的理由是王逍太抠太能算计,后来她换了个更有钱更大方的男的……这算有用嘛?”
霍斯琪说:“那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得到什么结果呢?你自己觉得什么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