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晴之竟一时半会有些没反应过来。
别说她了,刚才出去了一下又重新回来的贾文宇差点也没认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简直无法将这个坐在镜子面前的人和不久前还穿着家居服,手拿扫帚,咋咋呼呼冲出梨园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化妆师忍不住掩面笑道:“原小姐底子好,本身长相偏古典,那双丹凤眼简直绝了,都不需要太多修饰,天生就是吃戏曲这碗饭的。”
原晴之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也就那样吧,平时社畜哪有时间化妆。”
听到这话,贾文宇一言难尽。
确实,原小姐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一讲话,那种被社会毒打过的颓废社畜气息就一下子暴露无遗了啊啊啊啊啊!
“准备得怎么样了?”接到程月华正在返回的信息后,晏孤尘步履匆匆来到后场。
看见模样大变的原晴之,他也愣了一下,然而很快恢复正常。
“对了,司天监紧急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历代入过戏,或是拥有天生戏骨的前辈都留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字眼――唤醒道具。我们也不清楚这个道具到底指的是什么,但鉴于它在古籍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将资料调取出来,或许会对您有一些帮助。”
原晴之笑了笑:“多谢。不过我知道这个道具指的是什么,也准备好了。”
“好。”晏孤尘松了口气:“总之,您务必要记住,戏曲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千万千万不能沉溺其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
“那……就开始?”
“还有一件事。如果我没能回来,保险赔付金请帮我全部交给林如花。还有,密切注意演出时《夜行记》原稿的变化,入戏难免会产生蝴蝶效应,可能会对已有的戏曲进行变更。要是我也出不来了,你们可以试着把第一卷直接烧掉,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能够拖延一下戏曲和现实的融合进程。”
这句话刚说出口,司天监众人皆是一怔。
他们一直以为,这位宗师之女答应帮他们,是因为实在给得太多。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尽然。
“当然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拿钱的!”
不等他们反应,原晴之就一个箭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办法,她性格天生如此,不适合搞什么煽情演讲,这些话只能放到最后再说。
几乎是从她起身开始,那种刚刚还不明朗的氛围骤然迸发。
插上最后一支头花后,她的身姿一下子挺拔了,仿佛一颗珍珠,终于擦去上边的蒙尘,绽放出它应有的惊艳,远比燃着的烛火更加吸引视线。
后场距离戏台不过数十步,每走一步,都是一次脱胎换骨。
等走到戏台帘子门口,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原晴之”,而是《邪祟》里那些个还未出阁的古代大家千金。
“这……”贾文宇直接人傻了。
不是,你和我说这是个第一次登台的新人?小时候学过戏但是全忘了?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小瞧天生戏骨,那可是无数戏曲演员梦寐以求的天赋。”
看他的表情,晏孤尘无奈道:“戏曲界从来不缺大家,但纵观历史,天生戏骨也是几只手就能数出来的人杰,平常数百年才出现一个。柳家连着两父女,大抵是门庭烧了高香。”
“身怀如此天赋,甚至不需要学戏,跟着听个两场,直接就能唱。”
望着那个即将登台的背影,司天监监正声音不免染上期待:“听说当年柳大宗师上台也是这样,七步之内必定进入状态。你别听她瞎说,看她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她可能回不来吗?那可是天生戏骨啊,入戏就是他们绝对的统治区。”
“铛――”
小三弦一响,戏台边缘垂下的红帷幔缓缓被拉开,四周暗香浮动。
和寻常唱戏不同,这回按照原晴之的提前嘱咐,所有旁观的司天监成员和警察都站在侧旁,戏台下正前方则空无一人,只有一把把空荡荡的椅子。也幸亏了开场赶在午夜之前,若是午夜之后,这出戏便成了传说中专门演给鬼神的“三更戏”。
伴随着月琴和二胡的拉奏,锣鼓一响,念白的声音高高响起。
“戏曲《邪祟》开场――”
原晴之深吸一口气,缓缓踏了出去。
……
与此同时,青城博物馆内。
在会客厅里左右转圈的程月华终于听到推门声。
“程老先生您好,这是您要的东西。”
工作人员手中拿着托盘,上边放着一本刚从展示柜里拿出来的历史文物。
这本古籍封皮呈蓝色,边角略微带皱,看着干巴巴一本。
“这便是《夜行记》的原稿?”一旁的司天监成员忍不住问道。
无他,实在是这本古籍保存地过于完好,即便过去百年时间,看起来也能轻松翻阅。
“对,《夜行记》的纸张在成稿时经历过特殊处理,不知道那位佚名戏曲家给它浸泡过什么药水,就连火都很难烧断,传说刀枪不入,这才在数百年战乱中得以保存。它本身应该算是一本志怪小说,只是用戏曲的样式进行书写,再用旁白加以补充,各方面都超越了普通戏本应有的水准。”
面对这本珍贵的原稿,程月华实在难以忍住心底的激动。
他一边介绍,一边轻轻地伸出戴手套的手,小心翼翼翻开这本戏曲巨著:“可惜《夜行记》是篇残本,其中几卷有几部戏意外遗失,不知道流落到了民间那里,原稿的第十卷还全篇都是空白,若流传于世的能是完整版……”
说到一般,程月华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整个人硬生生停滞了几秒,哆嗦着将手摸索到胸口,拿出一副折叠老花镜,不敢置信的盯着最后几页。因为他的异常举动,工作人员和司天监成员也跟着看了过来,等看清后,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那原先理当是空白的地方,竟然凭空有了字迹,还赫然是原稿古书的样式。
其上书着:《夜行记・卷十・入戏惊梦》
“这是一部,正在自动谱写的……新戏?”
第5章
颠簸,无尽的颠簸。
月琴和二胡的拉奏声逐渐远去,原晴之听见了车轮碾过古道的轱辘。
“第一折戏,起!”
伴随着响彻戏台的念白的落下,她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方狭窄的,通体木质的封闭结构。左边开着扇已经被钉死的雕花小窗,正前方悬着微微晃动的藕色挂帘,显然这辆马车正在行驶之中。
一旁悬着的铜镜内,映着一张陌生的脸。原晴之眨了眨眼,镜子里的路人脸也眨了眨眼,很显然这张脸属于她这回扮演的角色。
“赶快点,可别误了时间。”不远处,有人高声吆喝。
紧接着,马鞭高高扬起,发出清脆声响。
坐在马车里的原晴之被颠得一个趔趄,连忙扶着车壁,另一只手陷进绣花软垫里。
手指回馈的触感是软的,有着布料特有的摩挲意味,要她眼底多了抹沉思。
形、声、闻、味、触……人类凭借五感,得以区分现实世界和虚幻世界。然而依据原晴之现如今的五感判断,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并非作伪。
那么入戏者要如何分辨自己到底身处现实还是戏内?
原晴之收回手,摸了摸藏在袖内的东西,她双手合拢摇晃,指骨被铬得生疼的同时翻开手心,看见了白玉内镶嵌的那一颗红豆。
没错了,玲珑骰子掷出一点,代表她正在戏里。
这便是方才晏孤尘提到的“唤醒道具”。
唤醒道具是每位天生戏骨的老传统。因为入戏之后,现实和戏中别无二致,难以分辨,所以每一位天生戏骨都会给自己定下一套区分现实和戏内的“准则”,唤醒道具则担任这个准则的化身和“锚点”。
她的唤醒道具,就是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从小到大,它都担当着自己护身符的作用,可以平稳地带领她穿越任何危险。
就捏着玲珑骰子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原晴之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反倒是戏台下的拉奏声变得愈大。她明白这是自己要挣脱戏曲的征兆,连忙将骰子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车外再次传来一阵异响。
马车行进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奈何车厢四周都被钉死,无法观察到外边景象。
尖细的嗓子高高扯起:“来者何人?”
“回爷的话,是武家的小姐,奉旨来参与司巫选拔。”
说着,随行的侍女掏出个布包,满脸陪笑:“这位是侯府大小姐钦点的人,特地吩咐奴婢守着。大晚上的,还请大人们笑纳。”
太监接过布包,满意地掂了掂:“行,进去吧。”
马车再次变得颠簸,滚过宫门台阶的青色石板,骨碌朝前爬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伴随着车夫扯动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终于停住。
原晴之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撩开车帘。
黄昏的光线从前方照入,昏暗的视线晃得她眼花缭乱。
“武五小姐,到宫门了,请下吧。”
侍女这么说着,却没有要上前搀扶的意思,毕竟按照戏本里的描写,她不是武家的侍女,而是女配从侯府家借来给武五撑威风的,压根看不上武家这破落家族。
原晴之倒也不在意,自己摸索着往前走两步,顺利跳下车驾。
离开了那座狭窄逼仄,宛如棺木般的马车,她眼前豁然开朗。
正前方是一片巍峨耸立,极尽奢华的宫殿群。
整座群落依山而建,连亘绵延。中心铺就雕花白玉台阶,远远看去宛如玉练飞垂。殿身整体则以朱红色为主,玄柱上特意描了一串串金符阴刻,再加上随处可见形状奇特的小型庙塔,很容易就能让人忽略它并无栽种花草,也无野鸟这种死气沉沉的细节。
这便是《夜行记》第一卷第二部戏《邪祟》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
原晴之看着面前这幢金碧辉煌的皇宫,心底多了抹凝重。
《邪祟》里描写的皇宫是一座罕见宫庙一体的宫殿。若是有经验老道的风水先生在此,便能一眼看出,面前的皇宫并非阳宅,而是以阴宅风水为参考进行修建。阳宅为人住的房子,阴宅为死人住的墓穴,所以才会连野鸟都不招一只。
更别提那些到处林立,不过一人高,刻满符文的的宗教庙塔。这些多此一举,看着阴森又诡异的玩意建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镇住锁缚封印在皇宫下方的邪魔。
虽然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原晴之仍旧不动声色。
这里只是皇宫最下方的外围,左右还停着几十辆马车,上边陆陆续续下来其他穿戴整齐,打扮漂亮的少女,旁边丫鬟随侍,想来都是进宫参加司巫选拔的适龄闺秀。
原晴之这回选择扮演的角色是个跑龙套的路人甲,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都不惹眼,故此没有吸引太多视线。
各位妙龄少女里,最惹眼的还得是一位被簇拥在中心,穿搭华贵的少女。不少世家小姐凑在她身边,绞尽脑汁奉承。
“几日不见,谢大小姐又变美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谢小姐用的什么胭脂。”
“瞧你怎么说话的,谢大小姐分明是天生丽质,哪里需要借用胭脂水粉。”
当事人谢霓云表情高傲,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武小姐,此番选拔您必须好好记住霓云小姐给的交代,这才不枉费小姐花费心思,又是砸银子,又是找人捞您那不成器的家族,将您送进来。”侍女在一旁不忘低声提点。
原晴之:“那是自然。”
是的,这就是她在《邪祟》里选定扮演的角色。女配谢霓云的头号狗腿子――武五。
武五这个角色演绎难度不大,人设简单,没有多少台词戏份,除了人设比较胆小外,只需要再时不时对女配放彩虹屁,没事替女配跑跑腿就行。最妙的是,在《邪祟》这部男女主角全死,女配男配十不存一的大悲剧里,还能苟到最后吃鸡,简直没有不选她的理由。
给资本家打过工的人,绝不会在这里认输!
“堆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呢?!”
很快,宫内走来几位巫祝,最前面的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巫祝最为严肃,板着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远方夕阳下,她们的瞳孔黑沉到不像话,仿佛盘踞浓雾。明明面对的大多是大家小姐,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尊重,反倒透着不知名的恶意。
“都闭嘴,排成一列!”
各家小姐们皆是吓了一跳,纷纷噤声照做。
原晴之默默排到了最后,力求在这部死亡率高出的戏里活成真正的路人甲。
“是谢侯府的小姐是吧?来来来,你站到最前边。”
在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已经用真金白银砸通的谢霓云被众位巫祝们特殊关照,成功混到了站在最前边的那个。
“武五,还不快过来?”
谢大小姐站到了最前边,还不忘提点自家狗腿子一把。
于是平平无奇的原晴之只能顶着所有人视线,默默站到了落后谢霓云一步的位置。
想必今天过后,她霓云走狗的形象定然能深入人心。
“你们在自己家自由自在惯了,宫庙的规矩可不像外头那么松散,若是触犯了忌讳,那横竖便是一个死字。更别说这回选拔的是代表我们庆国脸面之一,主掌最高宗庙和所有巫祝的祈礼司巫。”
巫祝说到一半,骤然被一阵骨碌声打断。
望着那辆姗姗来迟的简陋马车,老巫祝脸色肉眼可见变差。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连时辰都记不清楚?”
一旁的宫女连忙翻看名单:“名单上的大家小姐已经全部到齐,一共七十二位。”
那这位来的又是谁?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架马车,直到一只纤纤素手将其挑开。
有人惊疑不定:“是……谢家二小姐?”
原晴之站在前方最佳观景区,连忙捧起自己不存在的瓜。
来了来了,《邪祟》第一折戏的名场面――女主角出场!
没错,最晚到达选秀现场的便是这部戏里当之无愧的女主:谢书瑶。
和众多重演绎,轻情节的戏曲一样,《邪祟》这部戏本身的故事十分简单。
它讲述了侯府庶女谢书瑶在暴雨天中无意救助了一位落魄武生师弘华。两人在疗伤阶段中互生好感,遂交换信物私定终身。然而好景不长,师弘华身负血海深仇,为了完成家族复仇使命,只能不舍告别谢书瑶,进京参加武举。因为拥有一身过人武艺,师弘华在武举中夺得头魁,一跃成为殿前都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