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色又是一僵,看着随意理了理裙摆,走到主帅之位坐下,双腿交叠的翘在桌面上抖了抖的人。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头一次见这么嚣张的人质!
连一点做人质的觉悟都没有!
他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来,随后猛的起身,摔帘而出。
叶昭榆看着躲出去的人,抬脚将桌面上的公文踹开。
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裙摆铺了满座,静静等着时间一点点的划过。
第228章 雨停了
午时一刻,乌云遮天,狂风拔地而起,骤雨顷刻大作。
阴沉的雨雾中,一片片军幡飞舞,沐着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斥候骑马奔袭,边跑边吼。
“敌袭!敌袭!全军戒备!”
随后万千箭雨沐着晦暗天光而来,像是要借着雨势,将万物淹没。
帐外鼓声大作,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伴着惊雷而来,千军万马躁动,天地都带着几分震颤。
叶昭榆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帐中,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战烧灼,野兽般的嘶吼蔓延整个营地。
她手中把玩着一根银簪,心里平静无比,像是激烈的战火已挑不起她半分情绪。
突然,一人猛的冲了进来,抬手去抓她的手腕。
“你是中原郡主,你去让对方停手!”
下一秒,一声惨叫石破天惊,又瞬间被阵阵喊杀声淹没。
叶昭榆踩着那人的背将其压在桌子上,抬手将银簪从他的掌心拔出,鲜血瞬间飙溅。
她目光微冷,厉声开口,“营外来了多少人?”
“不,不知,只知道是太子领兵前来。”
银光一闪,一抹血线飞出,叶昭榆抬手将人丢在地上,快步走了出去。
刚掀开帘子,只见朦胧雨雾中飘扬着大盛军幡,一枚流箭划破长空射来,她侧身一闪,又回到了营帐中。
她拖着步子走回椅子旁坐下,眼眶一热,援军来了,他们等了这么久的援军来了。
指尖微微颤动,绵密的疼痛侵袭全身,每一处都在疼,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她哭的不能自已。
可等待的过程好漫长,漫长到葬送了许多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猛的冲了进来,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她抬眸看着他,任由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出营帐。
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任人撕扯,沐着大雨,步伐踉跄的被人拽着穿过尸横遍野的营地。
红裙翩跹,青丝飞扬,像是穿行于血海中的狱蝶,若灵若邪。
萧如晔一身玄甲,端沉的坐在马背上,周围战鼓擂动,杀声震天,肆虐的战火将整个营地烧灼。
突然,微寒的桃花眼穿过雨帘,忽然落在在雨中翩跹的红色身影上。
他目光猛然一顿,手一抬,划破长空的箭矢瞬间停歇。
北幽将领将人带在阵前,拔出一把长刀横在她的脖颈上,朝着对面大喊。
“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她!”
“你敢!她若有一份损失,孤让你北幽还十分!”萧如晔音色寒凉,目光死死的落在他的脸上。
雨水顺着叶昭榆的长睫滑落,她的眼睫轻颤,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缓声开口。
“我今日穿上了红装,你是不是就忘了,我也曾领兵迎敌?”
她仰头猛的一踢,北幽将领眼前一黑,一声惨叫陡然响起,手中长刀瞬间滑落。
她抬手接过长刀一斩,瞬间一道血水飞出,一颗头颅陡然砸在阵前。
她脸上沾着血迹,于两军阵前斩了主帅,军心瞬间躁动,随后一点点的崩塌。
叶昭榆一身红裙,提刀而立,血水顺着刀锋滚落,目光寒凉的看着身后众人,威慑十足。
“尔等若降,本郡主便从轻发落,若不降,本郡主便让尔等埋骨于此!”
身后中原铁骑纷纷张弓,为他们郡主造势。
她立于两军阵前,目光孤傲,看着一个个蛮夷放下屠刀,中原铁骑瞬间冲过来将他们围住。
她突然大笑起来,脸上血迹斑驳,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拿着刀一步步的上前,抬手一斩,一人便瞬间倒在血泊中。
蛮夷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尖叫着,“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只要我们放下兵刃,你便从轻发落吗!”
叶昭榆看着他,一脚将人踹在地上,红着眼睛大吼。
“你们放过我们了吗!你们放过黎州了吗!我们若输了,你们便屠城!
可现在我们赢了,我们是战胜国!这里是中原的疆土!是你们侵犯在先!我若放过你们,我对不起所有死守黎州的将士!”
凭什么坏人只要放下屠刀,便能成佛,好人千般挣扎,却是蹉跎。
她不要这样,她要恶有恶报,她要自己来报!
萧如晔站在雨中,看着她发疯似的挥动长刀。
一刀又一刀,一人又一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崩溃与破碎。
“黎州守军一万五千人战死!”
“新兵初初学会杀敌,上战场不到半天死殉!”
“止夷山的老兵年过半百,还要拿起武器,作他们的最后一战,最终殁于战场!”
“黎州百姓备好鸩酒匕首,等着黎州一破,便死殉都城!”
还有老李头,昭冥司的五位少年,还有无数死守家园的无名之辈!
“你们又放过了谁!上了战场的人没有人活着,无一生还!你们让我怎么放过你们!”
周围人听着她撕心裂肺的质问,眼眶一红,血雨不断冲刷,无一人上前阻止。
原来,黎州是这么守过来的。
是千千万万人以身为殉,才挡下蛮夷铁骑的践踏。
今日这番血色洗礼,山河作势,风雨助威,是屠戮者死殉万千英灵,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
“哐当”一声,长刀滚落在地。
周围血雨如注,叶昭榆无力的倒在地上,萧如晔瞬间冲过去将人抱起。
叶昭榆睁着眼睛,望着落雨的穹顶,任雨水落入眼中,泛着生疼。
红色衣裙散了满地,与血水融为一体,她扯了扯嘴角,音色沙哑虚无。
“表哥,好疼。”
萧如晔眼眶一红,抬手捂着她的眼睛,音色颤抖着开口。
“对不起,表哥来晚了,阿榆若是累了,就闭上眼睛,余下之事交给表哥。”
雨声残响,长风浩荡,入夏的第一场暴雨,浇灭了持续已久的烽烟。
破败的都城中,新的幡旗升起,烟雨依旧,却不伤人。
南境之南,一人背手站在城楼之上,抬眸看着雨水洗过的穹顶,清新空鳎清冷的凤眼微动。
大雨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般。
就连围在城外的兵马都没了动静,像是一夜间便销声匿迹。
突然,一只蝴蝶振动着翅膀,翩跹着飞入她的眼中。
她仰头看着它,轻轻抬手,蝴蝶晃晃悠悠的飞了一会儿,最终停在她莹白的指尖。
她垂眸看着停下来的蝴蝶,朱唇轻启,音色清冽低沉。
“雨停了。”
她的话音刚落,蝴蝶又缓缓振动翅膀,随后慢慢从她指尖飞出。
她看着战火烧灼后的周遭,眼底透着厌倦,望着自由凛风的蝴蝶,喃喃开口。
“好似又没停。”
〈第三卷 完〉
第四卷 :昭昭之明
第229章 鱼归我
九月初,汀水之南,隔江几里的城外,一人身着松青色衣袍,缓步朝着坐在江边垂钓的老者走去。
一身清气萧萧肃肃,如松如竹,抬手执礼,对着鹤发童颜的老者一拜。
“学生见过太傅。”
“过来坐。”
谢太傅抬头看他一眼,将旁边的鱼竿递给他,指了指一旁的小马扎,笑着开口。
“今日难得清闲,赶着好光景出来野钓,惬意至极。”
裴朝挂好饵料,抬手将鱼线甩入水中,抬眸看着深绿色的山林。
再等几起大雨过后,这苍山便能换上秋色。
谢太傅看着神情沉稳,眸光平静的人,开口揶揄道:
“你这后生,虽不是正儿八经拜在我门下的弟子,但好歹也是老夫指导过一二的人,也算是老夫半个学生,闲暇时,怎不见你登门拜访一二,竟还要老夫亲自请你出来垂钓?”
裴朝弯唇笑了笑,抬手请罪,“太傅教训的是,是学生失礼了。”
雨后暖洋洋的太阳洒在两人身上,带着无限暖意,谢太傅惬意的眯了眯眼睛,随后又叹息一声。
“也不怪你,天下尚不太平,身为大盛朝臣,又怎能偷闲度日。”
四海之内的烽烟一夕燃起,已过四月,还未平熄。
谢太傅眼中布满沧桑,脸上是岁月风沙过境后留下的沟壑,苍苍白发飒飒飘扬。
透过那沧桑的眼眸,看见的是刚直不屈的风骨。
他看着满目苍山,心却不在此处,喃喃开口。
“也不知道,盛安那丫头如何了。”
闻言,裴朝清浅的眸光波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两人顿时心生波澜。
传闻那日北幽围城,盛安郡主临危受命,以残兵败将对铁骑八万,以战止战,誓死不退。
后北幽与南坻联手,举兵侵袭,城池不存,黎州倾全部兵力,与蛮夷血战三日。
那三日,白骨露野,尸骸成堆,于血色中求存,挽大厦之将倾。
终是风雨围城,万里孤危,兵甲殆尽之时,她一人横刀城下,以身为质,换百姓安稳。
听闻,那日她一身红装出城,黎州万民齐齐跪地高呼千岁,震动九霄。
后太子携兵马来援,她于两军阵前斩了敌军主帅,又以敌寇鲜血祭慰亡灵。
千千万万将士身陨黎州,当有千千万万入侵者以死为殉。
黎州之围一解,城郊十里白服,悲声撼天。
无数女眷解下红装,披上白裳,携老人幼子去了尸横遍野的战场,迎接她们的郎君归乡。
消息一经各处传入朝堂,整个朝野为之动荡。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将倾颓之势力挽,那又是怎样一座都城,能于风雨飘摇之际不倒。
直到众人看见盛安郡主呈上朝堂的奏书,将黎州之难,黎州之悲,黎州之痛,一一陈列。
他们才知,那兵临城下之时,黎州所受到的锥心之痛。
令人只看一眼,便不忍卒读。
奏书末尾写着,“黎州风骨,不枯不腐,当千秋史载,万世传颂。”
她一战成名,该史书彪炳,字里行间却不见其身影,反而将殒身的士卒推到人前,为他们与他们的后代求一分荣光。
陛下大赞,当即命人将亡于黎州的士卒编写成册,一一封赏,荫庇后人。
史书有云,宣和二十年,初夏,黎州之乱,起于盛安,止于盛安。
盛安郡主带兵御敌,护城有功,特开先例,封黎州城主,执掌一州,以彰其功。
此等殊荣,当真是,空前绝后,她乃有史以来,第一个一城之主。
远处苍山连绵,几只鸿雁飞过山野,惊起了一片流云。
两人收回思绪,眼中皆是感慨,短短几月,竟发生了此等大乱,当真是诸事无常。
裴朝看着水面浮动,鱼线不断下潜,抬手一提,一条游鱼出水,带起了一片水花。
谢太傅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顿时斜着眼睛看他,吹胡子瞪眼起来。
“你这后生,也不知道让让老夫!”
裴朝当即将手中的鱼放进对方的篓子里,谢太傅这才满意的哼了哼,继续开口。
“你这一点就不如盛安那丫头,那丫头可会讨巧了。”他顿了一下,又眯了眯眼睛,补充道:“也很会气人!”
裴朝闻言笑了笑,微风拂过肩上的落叶,音色和缓。
“郡主磊落坦荡,已至万山之巅,却从未高人一等,有此心性与魄力,就算她并无任何身份加持,也会赢的很多人的喜爱。”
她自身,便值得。
“那是!”
谢太傅骄傲的扬起下巴,悠悠开口,“那丫头在哪不能混得风声水起?不过……”
他看着远处白鸟掠过水面,眸光幽深,叹了一口气。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此番本是劝她远走皇都避避风头,却不料竟让她遭了此等大难。”
盛安郡主本身便是极盛的风头,盯着她的眼睛不会因她的远走而消减,反而跟她一起转移。
待她孤立无援之时,便倾尽全力打压,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盛安在奏书中写到,三皇子萧如顼从死牢逃出,直奔黎州,布局中局,迷中迷,织重重网,看困兽斗,不惜挑起四海之乱,也要将她葬在黎州。
扭曲到可怕,丝毫不怜惜置身于战火中的百姓,他若为储为君,那当是举国之哀。
如今落得个尸骨无存,口诛笔伐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他叹息一声,如今看来,盛安的风头,越是打压,越是气盛,黎州一战,更是举世瞩目。
裴朝垂眸看着平静的水面,目光幽深,为何都要让她压下盛名。
昔日稚子请缨,今朝领兵御敌,她的气魄与勇气,配享所有人的赞赏。
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鱼线往下坠了坠,谢太傅眼睛一亮,抬手一提,一条鱼瞬间破水而出。
他咧着嘴将鱼放进自己的篓子里,随后将怀里的一本书取出,抬手丢给他,嘴角的胡须微颤。
“鱼归我,书归你。”
裴朝拿着书册翻了翻,看了看书册的扉页,弯了弯唇。
谢太傅瞥他一眼,幽幽开口,“那丫头与你密谋什么,老夫不关心,只是裴朝,老夫帮她与你传书,只因那丫头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老夫再清楚不过了,老夫信她,而你,老夫不敢断言。”
昔日他能背弃自己的气节,对朝廷失去信任,如今回归,不代表他对人对事付有十分信任。
盛安那丫头吃的苦太多,他不想再见有人再伤她一分一毫,更不希望有人背刺于她。
裴朝抬手朝他一礼,“太傅放心,裴朝此生,可背弃所有人,但绝不会背弃郡主。”
谢太傅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呀你,当真是栽在那丫头身上了。”
裴朝目光一顿,微微摇了摇头,背手看向远处,温声开口。
“世间之事,除了情,还有许多感情值得追随,裴朝于郡主,是仰慕,不是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