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侯府百代,死守忠勇,可死,绝不可逆!”
随后猛的触柱,血溅轩辕,满地清白。
那日朝堂之上,百官以口舌之利力压忠骨,那日明堂殿前,使臣以累累尸骨逼杀良相……
那日四海宴请,贺官高就,言辞激烈,刀锋汹涌,那日哀鸿逐日,百官之首,触柱表忠,血溅金銮,那日遥遥黄金台,满地臣子血,那日朱红墙,惊澜雨,万古悲……
终是鲜血刺目,堵住了所有口诛笔伐。
最终那场盛宴以太子被囚,侯府满门下狱,听候发落收场。
那场盛宴的结局,终是成了后来宣和之变的开端。
后世百年,无人敢提起那日带着血的惊变。
第307章 梦醒了
殿外风雨摧掀着檐瓦,猛然将还深陷在三日前的动荡中的人惊醒。
宫女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好似三日前的机锋与血雨未散,她怕沾染一点,便不得善终。
如今盛京重兵围城,满城捉拿那阴谋败露之后潜逃在外的敌国君王,而后整个中原大地,数百城关,竖起高防,用整个中原困杀西域使团。
就这短短三日,无数证据涌入朝堂,桩桩件件直指定安侯府通敌叛国,诱拐太子谋逆。
明堂上的鲜血洗不清他们的罪名,三百年的忠勇续不了侯府的气数。
陛下震怒,百官惊惧,证据一出,太子被废,定安侯府,满门抄斩。
明明三日前便已入夏,可整个盛京却反而陷入了数九寒冬,人人自危。
如今谁都不敢与太子和定安侯府扯上一丝关系,生怕罪连己身。
她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一眼跪在殿中,一片死寂的人。
盛京剧变发生了三日,这三日的问责中,却丝毫不见她的身影,只闻她滔天的罪行。
更闻,三日前的那个夜晚,西域的君王为了她,发了疯似的杀上了宫门。
一人荡扫了整个皇城禁军,千秋独有的震开了他国的宫门。
蜿蜒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长街,大雨冲刷三日,长街之上,血还未尽。
若不是后来各地的玄甲卫闻声赶来,还真让他们一起逃出生天。
如今阴谋败露,西域君主被赶来的国师救走,不见踪迹,盛安郡主被困宫门,失了心魂。
她叹了又叹,不知道是该笑他们的罪有应得,还是该叹他们的盛世爱情。
她抬脚跨出殿门,大雨伴着惊雷一番又一番的落下,这间宫殿却依旧安稳的矗立在雷雨之中,透着与世隔绝的死寂与幽沉。
盛安郡主不见踪迹的那三日,其实就昏睡在这殿中,一觉醒来,大厦已倾,心魂俱碎,万念俱灰。
不知道是陛下念及侯府百年,劳苦功高,还是陛下仁慈,不忍寒了将门的心,定安侯府通敌叛国却未波及九族,只判了满门抄斩。
而明堂上的那场血雨从未波及到这殿中之人,只因太后与永嘉公主以死相护,陛下也无意动她分毫。
如今定安侯府满门下狱,秋后问斩,独独她还留在宫中。
“啪嗒”一声,大殿门被合上,整个宫殿又陷入了死寂,万籁被阴仄掩埋,只余那满殿的白幔舞悲凉。
窗外风雨急促,随着日影轮转,一程高过一程,彼时风过西楼,殿门又一次被推开。
盛帝一身黑红龙纹冠服,缓步走了进来,平静威严的目光直直落在垂首跪在殿中的女子身上,空旷的宫殿中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他停在满身缟素的人身前,垂眸看着那道纤细无比的身影,不过短短三日,便已形销骨立。
他俯身抬起她垂下的头,一滴滚烫的液体蓦然砸在他的手上。
看着手背上滚过的红色泪痕,眸光动了动。
泪尽泣血。
他叹了一口气,音色寂然,“你若不是这般聪明,便不会有这般痛苦,至少,懵懂一世,不感世态炎凉,便不会心痛万分。”
闻言,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气弱至极的声音缓缓在空旷的宫殿中响起,好似下一秒便能消散。
“我若不发现这背后的真相,你如今是不是也成了我的救世主?我要愧疚于你,我要跪地求你的原谅,我还要为我侯府满门向你磕头?你的一点赦免,一点维护,我便要感激涕零,我要更加忠你敬你,就算让我去死,我都毫不犹豫?因为你最无辜,你最仁慈,你被至亲之人欺骗,你还能恕我护我,你就是我这一辈子都要愧疚的亲舅舅!”
游丝之音,被风一吹,便散在了风中,可字字诛心,声声泣血,彻底撕开了这伪善的面具。
她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缄默不言的人,声嘶力竭。
“你让我侯府百年辗转奔走证明忠心可酬成了一场笑话!!!你凭什么来做我的救世主!!!”
她以前竟相信只要她不停的跑,便能逃离倾轧来的风雨。
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是天在杀她,她能逃到哪里去,她到底能逃到哪里去!
她们一步一步向前追寻真相,最后才发现,越是向前,越是一步一刀,将她们一遍又一遍的碾碎,最后连灰都要扬掉!
什么是命?
这就是命,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
如今,梦终于醒了,梦里的世界,塌了。
她到现在,到现在都不敢去想任何事,她怕她能疯掉。
盛帝看着无力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的人,好似痛到了极致,下一秒便能碎掉。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将人抱起,朝着殿内的软榻走去,音色沉寂。
“朕用你皇祖母的名头,提前将你与你阿娘叫入宫中,便是想避免今日之局面,可阿榆还是知道了真相,扰乱了我的布局,自己也痛苦如斯。
你看,你二表哥便将晔儿保护的很好,宁愿揽尽一切罪名,痛极而亡,也不愿晔儿知道一点真相,不知道,便不会痛苦,更不会绝望,他就算不是太子,也依旧是朕的好儿子,朕也依旧是他最敬爱的父亲,为父者,自然会护儿女周全。”
他像是一个将人心研究的极透极透的魔鬼,知道怎么做能将自己从一切的罪恶中剥离,不沾一丝污秽,清清白白的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
这一刻叶昭榆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该有的样子。
她倒在榻上,再也没了一滴眼泪,强行的将自己拼起来。
她不能碎,那夜宫门被砸开,她看见他,她便知道,她不能碎掉,不能……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盛帝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温情友善,说出的话凉薄入骨。
“帝王最不缺的便是儿子,谁能顺应龙心,谁便是朕的好儿子。”
随后他目光落在那张苍白至极的脸上,缓缓开口。
“阿榆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朕多次狠下心来杀你,可最终都让你逃了,朕却是次次松了一口气,原来朕也不忍心杀阿榆。
可又是这份聪明,让朕感到害怕,朕怕阿榆查出了所有真相,届时,定安侯府还没被扳倒,却与西域联手一起对付朕,朕这才迫不得已提前对你们出手。
阿榆的依仗,定安侯府、西域,一个都不能留。”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们先前以为所有的杀机都是为争夺太子之位而起,原来是她们一叶障目,看偏了局势,竟不知那真的全是意指侯府!
是她们太蠢,看不透被王权摆布的迷局,还以为君心能赌,到头来,从一开始,君心便是杀心。
盛帝看着满脸悲怆与嘲弄的人,感慨万千,“阿榆啊阿榆,你们若不紧紧相逼,朕也不会这么快的出手,也许你还能与朕再走一局,你为赢局也不是没有可能,悔吗?”
叶昭榆鼻尖一酸,紧紧攥着被子,终是哭出声来。
“悔。”
悔她的付出,悔她的感情,悔她的机敏,悔她的一生……
要是,要是有重来,她宁愿懵懂一世,不识人心。
第308章 你想做什么?
不知何时,殿外的雨停了,整个殿内都被一股浓稠的悲戚笼罩,不闻声响。
叶昭榆哭不出泪来了,只倒在榻上,蜷缩着身子,紧紧将自己抱着。
好似只有这样,她便能与这个虚伪的世界割裂开来。
盛帝走到不远处的桌案前,看着依旧一口未动的饭菜,威严沉寂的眼眸动了动。
随后端起一碗早已凉透了的粥回到榻前,看着蜷缩成一团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人,沉声开口。
“朕不会动你与你阿娘,目前,定安侯府的每一个人都在死牢里好好待着,你哥哥也在,朕没有动他们,可他们是死刑啊,到时候是要被问斩的,阿榆可想救他们?”
叶昭榆长睫颤了颤,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动了动苍白无比的唇。
“你想做什么?”
看着终于又有了反应的人,盛帝笑了一下,盛安全身上下都是软肋。
那晚急火攻心倒在了宫门前,昏睡了三日,醒来听到惊天噩耗不曾倒下,都是这些软肋托举着她,连死都不敢。
他搅了搅碗里的粥,端着粥俯身凑近,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叶昭榆无力的挣扎起来,却被迫咽下一口凉粥,胃里抽搐翻涌,顿时吐的昏天黑地,整个人又倒在榻上,再没了一丝力气。
盛帝眉头一跳,将手中的粥砸在殿中,高声吩咐。
“叫太医来!”
随后殿外响起一阵仓皇的脚步声,随着呵斥落下渐行渐远。
叶昭榆不管胃里的抽痛,挣扎着起身,双目充血,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机械的重复刚刚的问话。
“你想做什么?”
盛帝垂眸看着她,语调平静,“若朕说,你身上的任何东西,朕都不会收回,封号,荣宠,承诺,全都作数,你会怎么逆转他们必死的命轮呢?”
闻言,叶昭榆飞速转着早已麻木的脑袋,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挖空心思寻找出路。
盛帝看着紧紧攥着他袖子的人,沉声开口,“不急,阿榆可以慢慢想,至少,这一个月内,朕是不会杀他们的。”
叶昭榆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他,“你不是说,秋后处决的吗!”
盛帝一点一点的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语调冰冷,“谁让,阿榆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本该死在四海盛宴上的西域君主逃了,你怪不得朕,朕也是怕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你还得感谢你皇祖母和谢太傅,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为你跪地求来了这一个月,先前的秋后处决亦是,否则,按照朕的性子,应该早就送你侯府满门去团聚了。”
“你混蛋!你简直不是人!”
盛帝嗤笑一声,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太医,又看向大口大口喘着气的人,目光幽沉。
“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朕倒想看看,你能怎么逆转局势。”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太医,周身威压毫不掩饰。
“治好她,不然,朕摘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一敛宽袖离开,平静幽深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
“你若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朕便让你去见见你阿爹,毕竟,你阿娘一个人守在灵堂,无助得很。”
闻言,叶昭榆瞬间侧头看向朝着宫殿大门走去的背影,两行热泪滚落,双目刺痛,连连开口。
“我好好喝药,我好好吃饭,你让我去见他,你让我去见他……”
盛帝刚踏出宫殿大门,远远便看见侍卫将另一个满脸是泪的小丫头拦在殿外,任凭她哭诉打闹都未将路让开。
他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一见他来,她立刻推开侍卫冲了过来,双目泛红,一下跪在他的面前。
“求父皇明察,哥哥不会谋逆,叶昭榆也不会谋逆,他们绝对不会!求父皇明察!”
她不明白,就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明明几日前,她们还一起策马,高高兴兴的去打猎,怎么转瞬间就遍生苍凉,物是人非了。
好像天都塌了,她不知道在这塌陷的世界里该怎么走。
盛帝看着不断朝他磕头的人,再不复往日逍遥无忧,满身的不知所措,除了一味哭求,再毫无他法。
他眼眸眯了眯,音色寂然,“他们将你护的太好,让你一味居安,不曾思危,如今祸端一出,你除了会求人,你还会什么?
你别忘了,你与太子乃一母同胞,他犯谋逆之罪,你也要被牵连,朕顾念你心思纯良,不喑世事,这才判你无罪,你还要朕怎么赦免?”
萧瑶愣愣的望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她从未见过那般冰冷的目光,连抽咽都忘了,无措的瘫坐在地上。
是,事情发生到现在,她除了会哭,她什么都不会,连往哪个方向努力,她都不知道。
她以为,父皇是哥哥的父皇,是盛安的舅舅,都是一家人,她求一求,求一求,父皇就会放过他们。
可刚刚那道冰冷的目光好似给了她一巴掌,嘲笑着她的天真可笑。
可她除了会求人,她想不到其他办法,所以她还是要求。
她又直起身来,拉着眼前黑红龙纹冠服的衣摆,声泪俱下。
“儿臣求父皇,求父皇放过他们,他们不会谋反,此事肯定有误会,求父皇明察!”
盛帝扯过衣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一甩袖摆离开,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冷风传来。
“你以为,只要你哭,四海各国就会放过中原?他们就不会讨要皇子大臣死在盛京的说法?他们就能咽下这口气善罢甘休?
永嘉,不要永远都这么天真,如今各国找朕讨要说法,西域野心昭然若揭,民心惶惶不可终日,朕若放过了他们,谁来放过朕?
你若没有办法堵住各国的讨伐,便别来求朕的赦免。”
萧瑶眼睁睁的看着黑红龙纹衣摆从她手中滑走,一下跌在地上,大哭出声。
“月牙,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随后她一把推开月牙前来扶她的手,双手撑着地面朝着那道冠服招展的背影不顾一切的大喊。
“定安侯府世代从龙,刀剑守疆土,墨笔谋太平,不死,不归,不衰,不退!大盛太子,心怀万民,百姓有难,他必往之,梁州旱灾,圩州蝗灾,浮州水灾,戍州雪灾,还有南蠹昌州黎州胥州……,都有他的功绩,他们心怀天下,又怎么会让百姓惶惶,他们不会!他们不会……”
第309章 三对二
夜幕降临之后,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甘泉宫内无人掌灯,借着月光只能看见殿内盈满浓墨般散不开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