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政陵死后,放任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成长了三年。
三年后,朕才猛然意识到,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叶政陵曾经坐的位置上,接下了他的残局继续来与朕斗。
朕好似一朝回到了原点,将与叶政陵斗的路又走了一遍,若还想扳倒定安侯府,必先除她。”
殿外又是一阵惊雷落下,天边泛起紫色光影,连绵阴云压顶。
萧如晔似有所感,猛然抬眸望着他,嗓音嘶哑。
“所以你便在她逃学的路上派了陆昭仪去杀她,陆昭仪是你养在宫里的杀手!
而问荆去南坻平乱,也是你设计将他困在瞿峡谷中,想让他死在南坻!”
盛帝踱步回位置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幽幽。
“陆昭仪是朕的人,她的手段都是朕教的,朕养她在宫中,不过是方便朕差遣,为朕办一些明面上不能办的事,比如,除掉盛安。
叶问荆带人去南坻平乱,也是朕与南坻女帝做的局,目的就是想将他困死在南坻。
这样一来,定安侯府可再无后辈撑起基业,就算朕不动手,衰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朕是喜爱那小丫头,可她一旦威胁到朕,那份喜爱,也是可以弃的。
可不得不说,阿榆每次都很幸运,陆昭仪杀她不成,反而让她去了西域,带回来了一个连朕都奈何不了的靠山,还回来将她反杀,呵,叶政陵还真是为朕选了一个好对手。”
萧如晔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球布满血丝,咬咬切齿道:
“所以,当初阿榆失踪,你派玄甲卫去寻人,差点将整个中原翻找一遍,不是担忧她的安危,而是怕她没有死透!”
“朕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要是最后一句,她太机灵了,没见到尸体,朕着实不放心啊。”
萧如晔猛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脚将殿内的烛台踹翻,抬手指着他,宽袖顿时随风飘摇。
“既然你只想利用她杀她,就不该用那样的伪善待她,什么以国号冠其封号,什么大盛最尊贵的郡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虚伪又恶心!”
盛帝听着耳边的喧嚣,愣了一下,随后吐出更令人绝望的话。
“捧杀罢了,当时朕一心想除掉侯府,将国号冠其封号,不过又将定安侯府向风口浪尖推了一步。
你看最后,她被捧的太高,黎州之乱,她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北幽直奔她而来,而后有多少次她都是众矢之的,这都是捧杀的结果。”
萧如晔顿时如坠冰窟,身形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盛安!盛安!!!
太讽刺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好心,连这人人艳羡的封号都充满了杀机!
每叫她一次,便是将她往刀尖上推了一寸,寸寸带血,尽负悲凉。
盛帝垂眸看着他,带着几分俯看和审视。
“一将功成万骨枯,走上这高位的,靠的从来都不是仁慈,而是谋算与铁血。
阿榆的性格与魄力,倒是比你更适合玩弄权术,她,可不容易被捧杀与拿捏。
自她出生起,朕便开始捧杀,想将她养废,为朕所用,可她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既没长歪,也没养废,反而端正聪慧。
朕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会洞察人心,可对上她的机警与谨慎,次次都会败北。
上次允她入朝为官,眼看她已心动,可她对危险的感知太敏锐了,心动了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又默默退回了原地,躲过了朕又一次的算计。
她那样聪慧,贴心,如果她不是生在定安侯府,朕当给她真正的一世荣宠。”
可惜,世间从未有过如果。
“自她从西域归来,朕与她的较量,才正式开始,她果然不负叶政陵所望,一步一步破了朕的布局,最后竟然挖出了宁国公府,借你的手断了朕的左膀右臂。”
萧如晔顿时明白了什么,直直的望着他,眼中满是寒意。
“宁国公府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目的就是制衡定安侯府,那些有火焰章纹的人,是你养在宁国公府的私兵!”
他猛然想到什么,瞬间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那这么说,当年梁王谋反一案,也是你一手策划,为什么!梁王远在岭南,与你毫无威胁!”
当年梁王谋反一案是宁国公府主持,可梁王未曾谋反,是宁国公府自导自演。
如今看来,与他脱不了干系!
盛帝赞许的看他一眼,理了理衣摆,不急不缓道:
“定安侯府根基庞大,有三百年的功绩傍身,轻易扳不倒他们,可朕也不想让他们一家独大,因此便倾力扶持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被朕扶起,需要一桩功绩在朝中站稳脚跟,而恰巧那时,梁王很欣赏叶政陵,一直追着叶政陵跑。
既然是想为叶政陵效力的人,朕怎么能放过呢,便让他为朕效劳了,将宁国公府彻底推向朝堂。
宁国公府算是朕手中最大的一把刀,可惜,最终还是折在了你们手里。”
萧如晔脸色惨白,浑身发冷,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命来为他铺路。
他抬眸看着他,喃喃开口 ,“我想知道,你们事情败露后,你诛了宁国公府九族,他们为何到最后都不揭发你,反而还在替你卖命。”
盛帝低低笑了起来,音色浑厚桀然,幽幽开口。
“朕可没诛他们九族,萧如顼和宁国公府的那几个小辈,后来不是都活着。
朕许诺将他们救出,并且承诺以后会扶萧如顼为太子,荫庇宁国公府后人,条件是,其他人都闭嘴。
全族灭,和保留火种,宁国公府可选得很清楚。”
他与盛安下的每一步棋,都带着十足的血腥味,越到最后,血腥味越浓。
萧如晔瞳孔一缩,像是一步步展开了所有的阴谋。
“是你!将他们从死牢里放出来的!”
盛帝看他一眼,眼尾轻挑,“死牢可不是谁都能闯的,陆昭仪能轻而易举的在死牢里催眠裴朝,萧如顼能悄无声息地逃出死牢,若没有朕的首肯,谁敢放他们离开。”
他垂眸盯着失魂落魄的人,威严的眼眸轻压。
“这天下是朕在掌管,朕能只手遮天,文武百官也知道该向谁臣服,你们啊,太年轻,太单纯,又怎会去怀疑当权者。”
萧如晔闭着眼睛大笑出声,再一次红了眼眶。
是他们太蠢!
将家人当作了最亲的依靠!
错就错在,生在帝王家,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满腹猜忌,更没有狠辣手段。
他抬眸看着他,双目赤红,紧紧攥着拳头。
“是你让萧如顼去了黎州,搅起了那场动乱!”
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事情在此刻都串了起来,每一步都有他的阴影。
第337章 还要更早
盛帝抬眸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满目灰暗,叹息一声。
“本来,阿榆从西域归来,朕便不打算对她出手,只想看看,她能与朕再走几招,可万万没想到,她一出手便折了朕手中最大的一把刀。
朕渐渐有了危机感,再一次对她起了杀心,她若不死,朕做的一切迟早会被她查出来,定安侯府与朕反目,只是时间问题。
朕那时还没把握完全将定安侯府拿下,也还没想好怎么动侯府而不激起民愤。
所以,她不能再留,不能在朕没有想好万全之策时将朕揪出来。
恰逢她要离开盛京前往黎州,朕便派萧如顼跟了过去,不是黎州,也会是其他州,朕要杀她,她逃到哪里都没用。”
明明,他想看她到底能飞多高,可又忍不住折了她的翅膀。
“萧如顼与盛安,算是隔着血仇,朕不觉得他会放过盛安。
可盛安太聪明了,朕怕她再次不死,因此便派了魏公公跟在顼儿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朕不仅要盛安永远留在黎州,还要在她与贺衍死前问出怀远军到底存不存在。
毕竟,他们是叶政陵生前最信任的人,朕那时还是觉得怀远军未亡,更觉得怀远军就在阿榆手中。”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一下,随后看向满目悲愤的人,缓缓启唇。
“至于你说的那场动乱,朕也大吃一惊,朕只是派萧如顼去杀盛安,没想到他能做的那么绝,勾结北幽,也要黎州与盛安同葬。”
萧如晔紧紧攥着拳头,指尖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可你没有去阻止他掀起那场战火,你做了那场战火的推手,亲手将南境变成了一片焦土!”
盛帝笑了一声,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转了转,随后“啪嗒”一下放在案上,目光幽冷。
“但朕也没想到盛安会与西域君主勾结,有摩那娄诘在她身边,难怪次次都能让她逃掉!”
他抬眸看着萧如晔,目光幽深暗沉,“本来当魏海将萧如顼的做法传入盛京时,朕勃然大怒,刚想阻止,谢归的身份便被魏海送了回来。
摩那娄诘,西域君主啊,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可他站在了盛安身边,朕的事情一旦败露,西域会成为定安侯府最大的助力,朕怎会让事情朝着不利于朕的方向发展!
朕便觉得萧如顼的做法再好不过,因此便想借他的手,将西域君主与盛安一起葬在黎州。
北幽南下又借道北上,中原边境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传入盛京的消息被朕压了,包括从南境传出的求救信,都压在了朕的桌案上。
那样万里孤危的情况下,朕不相信黎州与他们还能存在,可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他们竟然活过了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随后朕将黎州的权柄交给了盛安,封她为黎州城主,也不过是,黎州在朕眼中,早就被放弃了。”
萧如晔大口喘息,感觉快要溺死在他的言语中。
他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悲戚与沧桑,哑着嗓子开口。
“蛮夷从南境一路走来,烧杀抢掠,死的都是你的子民,阿榆也叫你一声舅舅,你当真没有一丝痛惜,哪怕一点,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盛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启唇,“用南境与黎州亡一个摩那娄诘,西域此后便能随我们瓜分,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闻言,萧如晔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热泪止不住的滚落。
他也才二十出头,一夕之间,塌了整个世界,而立在那废墟之上,手拿屠刀的刽子手是他的父亲。
他终是忍不住大哭出声,为自己痛哭,为定安侯府痛哭,为南境子民痛哭,为这天下痛哭。
“萧徜,你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已看不见民间疾苦,你已经不配在那个位置上了……”
盛帝直直看着他的崩溃哀嚎,缓缓开口。
“朕的儿子中,如今想来,最像自己的还是萧如顼,胆子够大,也足够狠。
可他不适合做这盛世的帝王,盛世之中,不需要肮脏的手段,只需要无敌的仁者,所以他只能是一枚为你铺路的棋子。
阿榆也是明白这一点,才选了你做她的殿下,她站在百姓的角度看你,你就是民心所向,你看,你能替百姓哀鸿,朕与萧如顼不能。”
萧如晔低低笑了起来,满目绝望,“民心所向?这天下早就不是盛世了,被你一手变成了乱世!仁者哪还有活路,不过都被你逼成了屠夫!”
盛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听着雨打檐瓦,幽幽开口。
“这也不能怪朕,谁让北幽与南坻齐攻都没拿下黎州。
摩那娄诘不愧是西域之主,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又一次护下了盛安,这下朕不仅惹了定安侯府,还惹到了西域。
事情若真败露了,朕还有活路吗?
所以,朕只能在他们查到朕的头上前,再布一场大局,先下手为强。
黎州困杀不成,那就用四海困杀,四海谁不眼红西域的富饶,又有中原倾力相助,他们不动心也得动心。
而朕也终于找到了彻底扳倒定安侯府的方法,盛安已经将把柄递在了朕的手中。
西域君主与盛安关系匪浅,朕怎么能不利用这层关系拿下摩那娄诘,亡尽侯府。
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四海盛宴,一场请君入瓮,又师出有名,拿下了一群乱臣贼子。
叶政陵没走到的路,盛安替他走到了,这个罪名,只是迟了五年而已。”
萧如晔一下跌坐在地,他太可怕了。
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在被他算计,他们每一个人都充当了他杀人的棋子。
宣远将军战死,阿榆流落异域,黎州之乱,四海大乱,都是他的手笔。
一个人怎么可以狠厉成这样!
他随后又想到什么,浑身一颤,抬头死死的盯着他,音色颤抖。
“那萧如彻呢,他有没有参与你的图谋?”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可最后在他们面前担下所有罪名的是萧如彻。
闻言,盛帝眸光一顿,抬眸看着窗外淋漓的雨势,音色轻缓。
“朕乃天子,手上怎可沾染百姓的血,朕还要当最好的舅舅,最仁慈的父亲,最贤明的君王,那些罪名,自然不能落在朕的身上。
而彻儿,是朕手中最听话的一枚棋子,朕何时将他抛出,他都毫无怨言,因为,他的母妃和晔儿可都在朕的手里。”
萧如晔撑着地面的手一下滑落,猛然瘫坐在地,目眦欲裂的看着他。
“就因为他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你最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抛出,替你顶了一切的罪!”
“不,还要更早。”
第338章 他是恨的
萧如晔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抬眸看着他,音色沙哑。
“裴朝与永嘉被香所控,阿榆带着狗去寻找真相,却碰见了二哥浑身沾满了何罗香……”
盛帝大笑起来,眼底暗流涌动,感慨一声。
“阿榆不得了啊,朕本来将吏部尚书与裴朝当作弃子抛出,想就此息事宁人,可阿榆却不肯罢手,生生堪破了朕的局。
朕不得已,便用卢贵妃威胁彻儿,让他担下幕后黑手这个身份,可那时朕还是小瞧了盛安。
朕将彻儿抛出后,她明明察觉到了彻儿身上的和罗香,可她绕过了他,直接往下查,最终揪出了陆昭仪,灭了宁国公府。”
说到这里,盛帝低低笑了起来,眼底的冷意像是淬了冰一样寒。
“从那以后,朕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那小丫头。
而彻儿,本该死在那场局中,无形之中却被她所救,可她若不救他,他后来也不会死的那般惨烈。
至少,他不想看见与你反目,不知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盛帝叹了一口气,眸光波动,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