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榆抱臂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全身紧绷的人,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儿,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说不定等会儿就能看淡生死,还怕个啥。”
乌藉哀怨的看她一眼,他才不怕呢!
有意想放松心态,索性小声将两人辩的内容翻译给她听。
“秃…国师问执念是欲吗,那迦法师说,执念是恶欲的开始,执着不放,渐渐滋生怨念,不满现状,一味寻求圆满,最后陷于欲海,不得超脱……”
叶昭榆看着两人辩论激烈,不过是乌吐克单方面的激动,似是不赞同那迦的说法,竭力想说服他,言辞激烈。
她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明明第一次见他还能心生几分崇敬之情,能看见他身上的莹莹佛性。
可如今他浑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暮色,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连他身上的檀香都透着一种腐朽。
叶昭榆嘲讽一笑,害了人,所以良心开始不安了?
最后不知那迦说了什么,乌吐克狠狠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后者性子极好,朝着乌吐克双手合十,“国师,承让了。”
看样子,应该是那迦辩赢了。
乌吐克将袖子一甩,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多年不见,你的修行见涨,还真是小瞧了你们。”
那迦不置可否,师尊一是小瞧了师兄,二是小瞧了他。
他的禅心已经摇摇欲坠,坍塌不过片刻功夫。
唉,何必,弄的这般局面,是执念还是欲念?
他问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尊,你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
叶昭榆正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突然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嘴角的笑一僵,“您老有何指教?”
“中土的佛法可还兴盛?”
叶昭榆挑眉,手伸的还挺长,管到她老家去了,她悠悠开口,“三教九流,百花齐放,百姓想信什么信什么,不过佛法不如道法兴盛。”
乌吐克眸光一凛,“为何?道法怎可比得过我佛法。”
叶昭榆抱臂看着他,轻笑一声,“听过这几句话吗,三清只需泥塑身,佛祖却要黄金渡。
乱世佛门不问事,老道背剑救苍生。 盛世佛门临香火,道门归隐入山林。
我于佛前跪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 我于魔前跪三天,魔带我杀九重天。
若真像传闻中的这样,换我,我也信道爷,信魔也未尝不可。”
那迦和乌吐克怔愣的看着她,他们的沙门在他人眼里竟是这般模样?
不,不是……
第52章 你说的都对
“胡言乱语,我佛慈悲,怎可有难不济!”乌吐克猛的一甩袖,怒目瞪着叶昭榆。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走到香案前点了一支香奉上,“你就当我是胡言好了,虽然我不信佛,但我尊重每一种信仰,当然了,邪教除外。”
“那你信什么?”
叶昭榆转身看着他,歪头想了想,随后咧嘴一笑,“谁能给我带来好处,我就信谁,我可以信千百种法,也可以一法不信。”
乌吐克嗤笑一声,碧眼中盈满嘲弄,“功利之心,不过最低俗的欲念,俗不可耐。”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对,我就是个俗人,三餐四季是我所求,吃喝玩乐是我所念,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我的道,我并不否认,也不觉得低俗。”
“俗世尔尔,皈依我佛,修的来世,方能超脱轮回,远离疾苦,你耽于享乐,只会背负诸般业障,受轮回之苦。”
叶昭榆看着极力给她洗脑的人,顿时觉得对方在KTV她,但是她没有证据。
好烦银,不想争了,所以,“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乌吐克身形一顿,看着突然就赞同了他的说法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如今明白功利之心不可取了?”
“啊对对对。”
乌吐克:“……”
那迦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中原郡主倒是能屈能伸。
乌吐克起身想让侍从将那两人带走,随他回虚化寺,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唱喝,“君主到!”
他眉头微蹙,今日这玄音寺还真热闹,连君主都吹来了。
摩那娄严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走来,周身威严十足,碧眼精明无比,见到乌吐克朗声一笑,“国师让寡人好找,问了一圈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乌吐克对着摩那娄严一礼,面色稍霁,“君主寻我可有要事?”
“寡人近日噩梦缠身,夜夜梦见我那侄儿,揪心的紧,如今想到一法子想与国师商榷,只怕国师是出家人,不肯应允。”
“但说无妨。”
“我那侄儿在下面着实冷清,寡人想在他的葬礼上为他送一王妃,黄泉路上也能不寂寞,国师你觉得呢?”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一下凝滞,叶昭榆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太不是东西了吧,竟然想在少主的葬礼上举行冥婚,他到底是不是个正经卧底!?
那迦目光几经闪烁,明白了师兄的深意,随后叹息一声,明白是一回事,但此事过于荒谬了。
乌吐克拧着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摩那娄严,音色肃然,“荒唐,怎可拿人命如此儿戏?”
摩那娄严饱含深意的看他一眼,蜷曲的胡子微颤,幽幽笑了起来,“国师还真是菩萨心肠,我那侄儿可没福气享到国师的庇护。”
乌吐克紧紧握着佛珠,指节微微泛白,他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假慈悲。
他目光微冷的看向摩那娄严,压下心中怒火,缓缓吐出一口气,“君主若能不畏人言,便去做。”
摩那娄严哈哈大笑起来,音色浑雄,“这西域是我摩那娄氏的西域,我看谁敢妄论,还请国师替我寻一少主姬妾,寡人愿在两日之后成人之美。”
叶昭榆一下愣住,是他故意安排了这一出?
她和乌藉如今落入乌吐克手中,该是九死一生,所以他想到此法保她活到葬礼那天。
还真是……离离原上谱!
竟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凶残的法子,简直离了个大谱。
果不其然,乌吐克转头看向她,叶昭榆顿时作势后退几步,双手抱紧自己,语气凄凄,“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还是个孩子。”
乌吐克:“……”
那迦:“……”
乌藉:“……”
阿坦勒嘴角一抽,这中原的郡主果然不同凡响。
乌吐克抬手指了指,沉声道:“君主应该认识此人,少主生前最为宠她,就让此人下去陪少主吧。”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惊恐开口,“我不同意!”
“这由不得你。”摩那娄严瞥她一眼。
叶昭榆顿时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整个人摇摇欲坠,最后咬了咬牙,红着眼睛开口,“要让我去陪少主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乌吐克看她一眼,“说。”
“我要让他给我陪嫁。”叶昭榆一下指着乌藉,微微抬起下巴,“他是少主赐给我的,理应和我一起去追随少主。”
乌吐克目光幽深,不可,他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昭冥司其他人藏在哪里。
“就这么办,来人,将这两人带回王宫!”
摩那娄严看了一眼乌吐克,微微一笑,“国师想知道的,寡人替你问来。”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玄音寺,那迦目送他们离开,随后抬眸看了一眼正殿佛像。
希望这是最后的变数。
叶昭榆被带去王宫后,关进了一间偏殿,她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她三天后能把不是就是变成又是又是。
“害怕么?”
头顶蓦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叹息,带着沁入心田的凉意,如三月未尽的雪,又似八月凉爽的风,将她略微躁动的心绪抚平。
她翻身滚到床边,看着坐在旁边面容沉寂的人,弯眸笑了笑,“少主还真是诡计多端,就这么一点时间,就想出了这么个阴间办法,厉害厉害啊”
看着笑的不见眼睛的人,摩那娄诘眉间阴郁一扫而空,没好气的扯了扯她的脸,“郡主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当然是夸你,你这计谋放在整个权谋界也是相当炸裂性的存在。”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血色眼眸流转,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低沉,“怕么?”
叶昭榆抿唇笑了笑,扬了扬眉,“怕什么,演一场戏而已,等我们演完,该怕的便是他们了。”
“说的不错。”
第53章 不后悔?
冰河月冻,晓陇云飞,一夜刚过,西域少主将迎王妃共赴黄泉的消息便传遍满城。
顿时满座皆惊,议论四起。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哪个会将红白之事一起操办,直接让那女子殉葬得了。”
“就是,还这么麻烦作甚,直接让人殉葬不就完了。”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听闻那女子长的倾国倾城,少主生前喜爱的紧,这不托梦给君主,想给她一个王妃的名分,君主这才想成人之美的。”
“你又知道了?”
……
王宫之中,一群侍女捧着无数珍宝站在殿中,叶昭榆悠悠踱着步,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上逡巡。
看着比她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整整齐齐的摆了六盘,更不论其它金银玉器,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些都是给我的?”
“君主赏赐,作为您的陪嫁之物。”
叶昭榆:“……”那不就是葬品吗?
夜明珠顿时不香了。
领头的侍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转头对着叶昭榆俯身一礼,微微笑着开口,“姑娘,时辰已到,该沐浴焚香了。”
西域女子成亲,须沐浴焚香三日,随后行涅礼。
涅,刺字涂墨也,也就是在女子身上进行雕青,刺上独属于夫君的图腾。
类似于在别人身上打上自己的标记,无声的向众人宣告,这是我的所有物。
涅礼是西域所特有的一种仪式,霸道且蛮横,倒是符合他们骨子里的掠夺与占有欲。
这做戏还要做全套的,还真是严谨。
不过也是,这王宫可有不少的眼睛盯着,要是一不小心露馅了,那她们可玩完了。
叶昭榆被侍女引到汤池,四周挂满血色薄纱,风一吹,纱幔飘扬,朦胧而幽婉。
她轻轻抬手,侍女立刻上前为她解衣,衣裙褪去,露出婉约窃窈的身段,她抬脚慢慢走入飘花池里。
叶昭榆闭着眼睛享受着泡温泉的体验,三千青丝散在水中,仿若海藻,飘幽而柔顺。
暗香疏影,热气袅袅,她的脸上渐渐染上绯红,像是沾酒必醉的稚子,又像是透着露珠的玫瑰,诱人采拮。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可这女子不仅悦目,还是绝色。
侍女叹息一声,可惜了,这般好的容貌,不久后便要香消玉殒了。
叶昭榆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被侍女簇拥着进行了各项活动后,才披着一件外袍趴在软榻上,进行最后一项活动。
“姑娘可想好了,当真刺在左肩?”侍女端着刺具和墨蓝色的药水站在榻前,垂眸看着她莹莹如玉的肩头,低声询问。
涅礼是成亲中重要的一环,当慎重抉择,一旦刺上图腾,想要去除,除了剜去血肉,别无他法。
叶昭榆将眼睛眯起一条缝来,头一点一点的,整个就是一幅小鸡啄米图。
她含糊开口,“唔,就刺在左肩,右肩已经有纹路了。”
“……其实除了肩,还有其它地方可选。”
叶昭榆又眯了眯眼睛,纹个纹身而已,纹哪不是纹。
不过,阿娘好像不让她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要是回去被她看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她眼睛转了转,纹在哪里不容易人被发现呢?
突然灵机一动,她扬声开口,“给我纹在脚底板上!”
要是她不脱鞋,她看谁能发现,她真是个小机灵。
侍女:“……”要不再换一个?
她正准备开口,后颈一疼,眼前一黑,顿时向着一边倒去。
摩那娄诘一身暗纹玄衣,气势冷冽,操纵着金丝将人挪到一边,琉璃色的眼眸落在软榻上,缓步朝着软榻走去。
叶昭榆觉得自己想的法子可行,顿时将自己的脚翘起来,开心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两个脚底板都要纹,左青龙,右白虎。”
摩那娄诘:“……”
“满足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足下皮深,相比其它地方需要向下多刺数寸,若是郡主不怕疼,倒是可以一试。”
叶昭榆一下从软榻上爬起来,转头看向他,语气讶然,“你怎么来了?”
摩那娄诘看着衣衫不整的小丫头,薄纱覆身,肩头半露,长腿稍显,一副欲拒还羞之姿。
由于动作过大,胸前的衣衫滑落,露出一抹雪白,像是世间罕见的羊脂玉,引得人想握在手中好好把玩。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随后收回目光,赞赏道:“郡主的身姿极妙。”
少女的曼妙与灵韵十足,十分养眼。
叶昭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脸刷的一下红了,抬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流氓!”
摩那娄诘轻而易举的将枕头接在怀里,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郡主呈现的美与四时之景一样,皆为养眼,一时忘情,冒犯了。”
他眼中未有绮色,只当是看了一场风雪,当真无半分风月。
叶昭榆裹着毯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人怎能与死物作比,你我有羞耻之心,它们可没有。”
摩那娄诘挑眉,他曾在壁画上见过许多赤裸的众神,皆无所披,也见过当众交叠的众生,展示最原始的欲望,那是众生百相,不必羞耻。
西域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他见过许多裸身起舞的女子,抱以欣赏的目的观赏,无法挑动他半分情绪。
在中原,这般该觉得羞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轻启薄唇,“怎样才能补偿刚才对郡主的冒犯?”
“以后见到女子衣衫不整,要自觉移目。”
“可。”
叶昭榆这下满意了,躺回榻上,悠悠开口,“少主还没回答我,怎么过来了?”
“只是逢场作戏,郡主可以不受这涅礼。”
雕青刺上便不会掉,其他人见了图腾便知道她是谁的人,得以同等礼仪尊之。
小丫头不知这其中的厉害,懵懂刺了,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要是不刺,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觉得小命要紧,其它都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