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四周人影仿佛远去,只余她们两人遥遥相望,灯火映照,人面桃花。
叶昭榆弯眸一笑,周围万千灯火入眼,灿若繁星,明如朝华。
众人一惊,何人悦神,竟使神女展颜?
叶昭榆朝着人小跑过去,抬眸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惊喜十足。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兴奋无比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开口,“我若不来,郡主今夜便打算这般草草收场?”
叶昭榆不答,抬手将金莲献给他,杏眼微弯,“怎会草草收场,从始至终,我想悦的,只此一人。”
水仙花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幌子,她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哄哄突然闭门谢客之人。
他永远是她的首选,怎会出现在Plan B中,为他人作衬。
摩那娄诘抬手接过金莲,神色微怔,心脏像是被人撞了一下,狂跳难安。
四周风声呜咽,夜染烟岚,风月绕过重重山岗,落在他的眉间,当明月照来时,更添数抹艳色。
献花悦神,可他从来不是什么神。
空渺梵音,业障佛说,他以鲜血染红月色,神佛难渡,她却以长情渡他,换来一朝风月。
叶昭榆眨了眨杏眼,看着他,笑着开口,“可喜欢?”
摩那娄诘眼中染着热意,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音色暗哑,“喜欢。”
叶昭榆瞬间眸光潋滟,拉起他的袖子走在长街中,“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两人携手同游,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今日花朝十分艳色,月色占一分,烟火占一分,此二人独添八分。
“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勒!”
叶昭榆拉着人坐下,取过袋子里的鲜花饼递给他,“尝尝,今日的鲜花饼格外新鲜。”
摩那娄诘接过小巧的饼浅尝了一口,动作矜贵优雅,像是在品尝珍馐,丝毫不像是会坐在小摊上的主。
他点了点头,音色愉悦,“确实可口。”
甜而不腻,雅致十足,细品下还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叶昭榆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没一处与他真容相似,却又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今日为何不戴面具,反而易容了?”
摩那娄诘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弯了弯唇,“今日无人会戴面具,只我一人戴,未免过于突兀。”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下传来明显的假面之感。
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不管小谢公子易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抬眸看着信心十足的人,轻笑一声,“这般自信?”
“那是当然,我可是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馄饨来了!”
小贩端着馄饨走过来,瞥了一眼明艳动人的女子,即使刚刚已经见过,但还是再次被惊艳到。
叶昭榆眼睛一亮,拿过筷子吃了起来,顿时被烫的龇牙咧嘴,草草吹了吹,又接着吃了起来。
摩那娄诘抚摸着手中的金莲,看着面容氤氲在热气中的人,无奈道:“我不与你抢,不必如此心急。”
叶昭榆鼓着腮帮子咀嚼,咽下一个馄饨后开口,“今日心情不好,便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心情好了,便格外的饿。”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倒了一杯热茶,抬手覆在杯壁上,体内的寒气顺着掌心溢出,杯中热茶瞬间凉了几分。
他抬手递过去,看着她,轻声开口,“因为我不来,你便不开心?”
叶昭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前些时日烦心事多,本想借着佳节热闹热闹,可哥哥去了军营,表哥不见人影,连你也因病无法同游,一个人出来无甚意思,无法沉浸于佳节的喜悦,又何来的开心?”
随后她又抬头看着他,眼尾胭脂色浓,“那你,为何又来了?”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金色莲华,眸底暗红一闪而过。
原本是不来的,双目失神,行动受阻,又怎么与她同游,还是勿要扰了她的雅兴。
可傍晚时分,那迦的人带药来了侯府。
那药虽不能抑制住暴乱的真气,但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使他能暂时压住流失的气血,将暴乱的真气逼至一角,又借其他人的内力将经脉梳理,让瞳孔血色散尽,恢复片刻视力。
然后,他便来了,终究不想让她失望。
他抬眸看着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他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嗓音低沉。
“想给郡主一个惊喜,可还喜欢?”
叶昭榆杏眼一弯,扬声开口,“当然喜欢,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悦神有什么意思,哪有悦人来的开怀!”
摩那娄诘深邃冷峻的眉眼盈满笑意,指尖点了点桌面,勾唇笑了笑,“郡主如此怠慢神明,可无法得到他们的庇护?”
叶昭榆轻笑一声,挑眉看着他,“若信你,你可护我?”
“定护郡主无虞。”
叶昭榆拿过他手中的一支金莲奉上,额前金纹闪烁,神情端然,“那我自此不信神佛,唯信你,你可观我虔诚,验我真心,只愿风雪变换,唯你佑我之心亘古不变。”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琉璃色的眼眸波澜四起,周身墨发飞舞,红衣招摇。
他抬手接过金莲,沉沦于她的虔诚之下,薄唇轻启。
“好。”
〈第二卷 完〉
第三卷 :浪涌迭起
第137章 嘿嘿嘿嘿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伴随着一阵惊雷滚过,万物都惊颤了一下,懵懂的冒出头来。
天气回暖,阳气上升,春雷乍动,百虫复苏。
惊蛰了。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坛酒,步伐轻快的朝着她爹的书房走去,廊外雨水吹来,沾湿了她的裙摆。
今日休沐,这个时辰,阿娘还在午睡,老叶应该在书房看书。
她经过书房的窗户时,抬眼向书房内瞥去。
只见她爹正仰头靠在太师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昏昏欲睡,手里拿着的书要掉不掉。
她顿时敛了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叶政堂正做着美梦,与三两知己结伴同游,互诉衷肠,好不快意。
突然,一阵酒香悠悠传来,几人齐齐愣住,四处瞅了瞅,不见美酒的影子。
倏而,酒香越来越远,他看着飘在空中的酒坛,急急追了过去,抬手一把将其抓住。
微凉的触感瞬间将他惊醒,他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抓着一坛酒,又看向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的人,顿时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消遣起你阿爹来了,嗯?”
叶昭榆双手撑在桌子上,嘴角笑意难收,“老叶,你刚刚的样子活像顺着味儿找骨头的大黄。”
叶政堂她一眼,拿过酒坛喝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喝酒?”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朝他一抬下巴,“走吧,出去喝两杯,联络联络咱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第一个书架后边还有一盘花生米,自己去拿。”
叶政堂拿起酒坛便往外走,周身气势儒雅随和,又带着几分骨子里的豪爽。
墨云压顶,大雨倾泄,将周遭冲刷,带着唤醒万物之势。
叶政堂拿起酒杯小酌一口,看着廊外风雨,笑吟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叶昭榆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嚼,笑着开口,“看这雨势,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
叶政堂点点头,想到刚刚做的梦,长叹一声,“方才梦见江南烟雨,万千亭阁,与人同游,惬意至极。”
“然后呢?”
叶政堂睨她一眼,目光哀怨,“然后就被你这鬼丫头用酒给勾醒了,你爹还没来得及与友人告别,就跑了。”
叶昭榆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裙,上面绣着烟紫色花纹,紫色腰带束着纤腰,盈盈一握,轻灵十足。
耳边坠着同色花穗,紫色嫣然,风姿绰约,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灵秀。
闻言,她靠在横栏上乐了起来,“老叶,定力不够啊,就这区区小酒,便让你弃友而去,我那些叔叔伯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叶政堂也乐了,抬眼看着妍姿巧笑的人,顿时有些感慨。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个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岁月不饶人啊,还真希望她慢些长,再慢些……
叶昭榆抬眸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清浅的目光动了动,叹了一口气,随后转头看向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老叶,等半月后,舅舅生辰一过,我想回祖宅看看。”
叶政堂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微微挑眉,这就是她找他饮酒的目的?
“怎么起了这心思?”
叶昭榆低头理了理裙摆,无奈道:“盛京繁华,纷扰也繁多,如今我已及笄,很多人都想打我的主意,我不想理他们,暂时去黎州躲躲。”
叶政堂看着她,知道并不是她说的这么简单。
太多双眼睛盯着她,这里面除了想用她来拉拢侯府,还有想在她身上找出定安侯府的破绽,一举扳倒侯府。
如今诸多事了,趁还未有新的势力蠢蠢欲动,此时去黎州避避风头,再正确不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几经流转,沉声开口,“与你阿娘说了吗?”
叶昭榆摇摇头,面露一丝不忍,“没有,想让阿爹替我传达,我怕看见阿娘不舍的模样,我就不想走了。”
叶政堂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她身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不忍心看见你阿娘伤心,你阿爹就忍心了?”
叶昭榆看着他,圆润的杏眼眨了眨,“要不我将阿娘也一并带走?”
叶政堂眉头一跳,抬手捏了捏眉骨,“我去说,你别想打你阿娘的主意。”
叶昭榆摇了摇头,果然,她是个意外。
“准备何时回来?”叶政堂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沉声询问。
叶昭榆歪头想了想,随后笑着开口,“等玩够了便回来。”
叶政堂叹了一口气,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若是没有这般聪慧就好了。
不懂时局,不知盛名下的汹涌,她便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所有荣宠。
她是中原最尊贵的郡主,她的封号便代表着国泰民安,她,就是盛安。
她本可以与国一起兴盛昌荣,本可以立于高位受尽荣宠,本可以肆意妄为无忧无愁,她本可以。
可如今,却不得不为家族的安稳退隐,敛尽华光,远走皇都。
原来,本可以这个词本身,便带着无限遗憾。
叶昭榆看着面容沉痛的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顿时叹了一口气,随后抱着人蹭了蹭,不在意的开口。
“老叶别瞎想,我就是去黎州玩玩,又不是不回来了,要是你们想我了,我就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好不好?”
叶政堂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好,贺衍也在黎州,记得代为父去看看他。”
“嗯,知道了,走走走,接着喝酒去。”随后勾肩搭背的将人请走。
叶政堂接过她递来的酒喝了起来,想到了什么,缓声道:“你走之后,谢公子如何安排?”
若是没有了这小丫头,可不见得人家会待在他侯府。
叶昭榆杏眼一弯,扬了扬下巴,不着调的开口,“将他一起带去黎州,他若是不愿意,直接打晕扛走,嘿嘿嘿嘿……”
叶政堂:“……”看来官府剿匪的时候,得来他侯府一趟了。
第138章 药好了
室内燃着香炉,薄烟袅袅升起,带着松沉的淡香,缓缓朝着周围散开。
摩那娄诘支着额角,侧卧在软榻上,面容上染着几分薄汗,脖颈处的青色血管肉眼可见,整个人显着病态的苍白。
周围寒气氤氲,他像是背手站在雪域之巅,俯瞰众生,睥睨漠然,带着几分万世的清寒。
司葵缓缓推开房门,手中端着浓黑的汤药,面容清冷,缓步走过去,将药奉上。
“公子,药好了。”
淡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迷蒙的雾气,黑色稠衣松散的挂在身上,慵懒矜贵到了极致。
他缓缓起身,冷白的手接过汤药,长睫微敛,轻轻扯了扯嘴角,“辛苦。”
随后将药一饮而尽,司葵立刻递来一杯清水,紧接着又递来一颗松子糖。
摩那娄诘漱完口后,接过松子糖捻了捻,随后拨开糖纸,递在唇边,含住时,一股清甜散开,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他弯唇笑了笑,像是清风拂过雪原,带着几缕春回大地的意味。
那日回来后,他假借受了凉,风寒复发,又开始闭门谢客。
她见濯缨轩内药香四溢,便差人送来了一包松子糖。
用她的话来说,良药苦口,但糖可回甘。
摩那娄诘抬手运转内力,一旬已过,内力在慢慢恢复。
堵塞的淤脉被内力冲开,气血慢慢回归,瞳孔上的血色又淡了几分,只带着一丝微微的薄红。
他看着屋内模糊的陈设,视线微压,便可彻底看清。
再过两日,便能彻底恢复了。
“带达尔来见本君。”
“是。”
摩那娄诘赤脚踩在地毯上,脚踝处的金铃轻声作响,他缓步走到窗边,垂眸看着瓶中的金莲。
伸手碰了碰,华光灼灼,似是踏沙而来,将大漠的风华凝落在了中原。
一高大威猛的男子稳步走了进来,微卷的长发垂于身后,耳坠金环,额前戴着金色抹额,抬手朝着背身而立的人一礼。
“参见君主!”
摩那娄诘转身走到一旁坐下,淡红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缓缓启唇,“不必多礼,国师可有话要你带与本君?”
达尔起身作答,“国师让属下告知君主,王庭一切安好,君主不必挂念。
若君主暂无回大漠的打算,便安心待在中原,等几月后,中原宴请各邦,修葺四海关系,国师会亲自来接您回去。”
摩那娄诘拿起手边茶盏把玩,闻言,轻笑一声,淡红色的眼眸盈满潋滟光泽,悠悠开口,“国师要亲自前来拿本君回去?”
达尔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解释道:“是迎您回去。”
摩那娄诘指腹摩擦着杯盏,眸色慵懒,懒洋洋地开口,“回去告诉国师,本君等着他来迎。”
随后眸光一转,指节叩着桌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若不来,本君可不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