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就失败了。
他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
无所谓。
他懒得理站在一旁的少年带土,眨了眨眼睛,黑色炎火凭空熄灭,由纪一愣,刀却下意识刺得更深。
属于人的那半伤口难以愈合,带土的心伤却有愈合的迹象。
他慢慢爬了起来,由纪咬牙,抽出刀,跳到几步之外,远离了带土,竖起一手又落下冲天的大火。
但带土置身于大火中却分毫未伤。
他捂着由纪制造的伤口,踉跄地爬了起来,接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定,然后望着由纪,疑问变成了陈述:“你没有死。”
由纪在大火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怎么让他尽快死。
他已被刺中了要害,但是带土毕竟已经不是普通的人了,要死哪有这么容易。
带土一挥手,神迹一般,大火眨眼间随风消散。
任何忍术在带土眼前都可以成为能量吸纳的来源,火更是没有用的。
由纪当机立断,持刀砍来,她用了眼睛的力量,形同鬼魅,围绕着带土的踪迹穿梭,与带土打起来。
带土手里拿着苦无,而她手里拿着刀,两人有来有回,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终结谷重逢的那场雨夜里。
这时,两人的位置却发生了转换,由纪已不如曾经,没有丝毫动摇,动摇的变成了带土自己。
由纪好不容易活下来,带土不肯动手,每每得手也只是点到为止,强行转移轨迹,任由由纪插着空持刀又一次刺过来。
武器相撞时,发出丁零当啷的金鸣声,相杀的世界里除却武器冷冽的白光,就只剩下了红色的邪光。
他们速度快的惊人,只能凭着光的方向,猜测他们行动的轨迹。
带土的体术终究远胜过由纪,他落到由纪身后,将苦无抵在她的脖颈上,夸奖道:“不错,进步了很多。”
岂止是很多。
带土笑了笑:“比我当年要强很多。”
由纪听着他这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寻常的指点,嘲道:“你以为你再跟谁说话?”
带土说:“我妹妹。”
“不,”由纪冷道,“你在跟即将要你性命的杀人凶手说话。”
说罢,须佐小范围的升起然后从由纪背后抽出一把长而锋利的唐刀,刺穿了带土的身躯,落刀的位置很精准,就差将带土分裂的两半再次人为斩断。
带土跪倒了地上,再也无法掩藏身上的伤,身上的血几乎是在喷涌。
出自同一亲缘的喷溅到由纪的脸上,泪水一般从颧骨处慢慢滑落。
她看到带土弯腰呕血的样子,仿佛看到了逝去已久的奶奶。
“你们活着,我便不会消失。”
“我走了以后,也请你们好好活着呀。”
奶奶,由纪想,无法互相理解的我们是没有办法好好活下去的。
由纪抬起了刀,毫不犹豫地将刀斩了下去,然而下一秒,刀空了。
由纪滚到了地上。
“由纪。”带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遮蔽了天边的落日,安静地看着她。
原来是幻术。
由纪粗重地呼吸几下,不给自己休息的空隙,又一次斩了过去。
带土轻松地偏身躲过,提起一些无关的事,他问:“在木叶当辅佐官的时候开心吗?”
由纪没有回答。
“在晓跟着鬼鲛走南闯北的时候开心吗?”
由纪还是没有回答。
“还是说,在雨隐陪伴小南走出阴影时更开心?”
由纪终于回答了。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你的时候最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你,就没有人的希望会被斩断,不止是我,所有人都会开心的。”
“是吗?”
“是啊,”由纪上前一步,历数带土的罪孽,最后说,“你为了斩断罪孽,成就罪孽,于是成为了罪孽本身。”
“宇智波带土,你该死。”
“为什么?”
“你不该死吗?”
“不,我问的是为什么我会成为罪孽?”
由纪冷笑道:“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替所有人做决定的事情存在。”
“不顺应历史,不顺应最大多数的人,势必会被世界淘汰。”
“超越一切也许是对的,但是不立足于当下,不关心真实,忽视客观条件的人,单凭心意玩弄世界的模样,一定会铸就无法想象的灾难,这样的人注定会被人抹灭。”
“宇智波带土,”由纪指着他,“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该死。”
被由纪指责,带土很是淡定,他说:“超越现实又如何,这世上总是要有人提出问题,才会有人脚踏实地的解决问题。”
“我只是以我方式改造这个世界罢了。”
“跟你其实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你选择希望,我选择绝望,”带土淡道,“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能做选择的人少,做出行动的更少,用该不该,能不能是无法束缚我,也无法束缚我这样的人的。”
他扔掉手里的苦无,手中便凭空伸出一根长长的黑棒。
他朝由纪攻去,由纪也朝他奔来,然而他的攻击却和之前一样偏离了轨道,从由纪的耳边擦过,可由纪的刀却实实在在地刺中了带土。
“噗”地一声,发出血肉被刺破的声音。
这是真正真实的攻击。
然而,由纪摸着滚烫的血,心中浓烈的杀意稍歇,震惊偏过头,看到带土手里一无所有。
他咽回了涌上喉头的血,鲜血却还是从嘴角蔓延下来,红色画出一个一字。
带土却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冰冷的手从擦过由纪的耳廓,然后捧住了她的脸,温柔地看着她,眼中闪着熟悉的只属于少年带土的,无底线的包容和期待。
由纪看着这样的眼神,手中感应着他温热的血,裹挟着极端的爱和恨,眼泪同鲜血一同从眼角落下。
带土的思维总是很跳脱,疯了以后更是,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看自己想看的,选择自己想选择,思考自己想要思考的,他这时从远大理想又跳跃到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他笑着问:“由纪,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由纪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好像变得更加急促了。
带土闭目回想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是因为那天木叶下雪了哦。”
那年,由纪的母亲殉情,她死前想要带着自己的刚刚降生的女儿一起离开苦难的尘世,但是临了,不知为何,她放弃了,她任由由纪裹在襁褓里自生自灭,而后用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世界。
母亲的鲜血和乳汁的味道非常相似,鲜血喷涌出来的时候,幼小的婴孩儿以为她在吸吮母亲的乳汁,开心地咯咯笑。
然后,母亲倒在她的襁褓身边,蜷着身体,蚕蛹一般,在襁褓之外又裹了一层柔软的盔甲。
幼小的她喝光了够得着的血,然后血液逐渐干涸,她失去了母亲,也随之失去了活下去的依凭,当血喝完时,她就该迎来注定的死亡。
但是,生命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弱小的婴孩儿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用哭喊声发出求救,渴望在被母亲抛弃后重新被世界接纳。
她哭了很久,本该死在这个世界上,却被奶奶拜托前来拜访婶婶的带土发现了。
年幼的带土看到如此惨状,下意识从死者手里夺回了婴孩儿。
他抱着她,在宇智波宅邸里狭窄的街道上,在众人怪异的打量中,拼命地跑,试图跑过死亡。
然后,他跑回了温暖的家。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被家里的热气扑了一脸,低头看怀中的婴儿,却发现她脸色铁青,哭也不哭了。
带土急得满头大汗,在家里翻箱倒柜,惹来奶奶疑惑的目光。
“奶奶,”带土急道,“快救救她,她好像快死了。”
奶奶眼神落到襁褓里的婴孩儿,当机立断,把她往医院里送。
幸好,她只是短暂的失温,只要时间够快,就能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带土抢回来了。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团子一样小小的婴儿,听到了她的哭声。
重新活过来后,她哭的很厉害,怎么哄也哄不好。
手足无措的带土见木叶早早下起冬雪,急中生智在医生们的呵斥声中,跑进细雪里,雪不大,落到人身上就化了,但带土用他那在忍校学的粗陋的忍术为由纪接住了一片微小的雪花。
雪花的结晶是带土送给由纪的第一份礼物,他将他眼前的世界捧到了由纪眼前。
哭闹个不停的她看到了漂亮的雪花,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
她转了转无神的眼睛,眼珠子对着漫天的雪花,额上接住了另一片雪,白色的雪点缀在她眉间,她露出了一个笑。
好像很开心。
她开心,带土也开心。
带土抱着由他亲手拯救回来的生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把她捧在手心里,承受着她的轻飘飘又沉甸甸的身体,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珍重的不能再珍重,他平生第一次明了何为生命。
他看着她的笑容,莫名落下眼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脸上。
她是懵懂的婴孩儿,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干净,也最奇迹的生命。
带土在雪中,笑着对她说:“下雪了。”
雪音同由纪。
由纪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
所以,他的宝贝有了名字,叫宇智波由纪。
“由纪,”经年过后,他怀揣着一样的爱意,轻轻捏了捏长大后的由纪的脸,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由纪的血液干涸,于是泪水冲刷得汹涌。
原来,她竭尽全力,机关算尽,对付的不过是一个对她毫无敌意的人。
带土看着由纪身后站着的少年的自己,似嘲似笑,问:“赢了我,开心吗?”
少年带土没有回答,他还是用那种无法言明的眼神悲伤地望着他。
“我可没有错,”带土眼神又一次落在由纪身上,无比温柔地说,“我只是输给由纪了。”
带土数次遭受致命伤,已然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支撑不住地倒下,倚靠在由纪的身上。
他很高大,自然也很重,由纪乘着他的重量,心里想,原来,生命有这么重。
太重了。
她哭着想,她根本无法承担。
她抱住带土和他一同栽倒在地上。
一直观战的卡卡西终于无法保持冷静,他又一次回到了带土为他而死的那一天,他趴伏在结界上,狠狠拍上面虚空的封印,他的声音破碎,厉声喊着带土的名字。
由纪面无表情地落泪,她盯着带土,给他判罪的同时也在去劝服自己:“你该死。”
带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乎荣誉、责任、声名,他眼前飘着黑色的雪花,他笑着说:“但我没有错。”
“你当然也没有错,那么,”他问,“你觉得错的是谁呢?”
他死到临头依旧很疯,他低低笑道:“承认吧,这世界的根本早已出错了,你不管做什么努力,都是错。”
“错、错、错,你,我,所有人,都是错。”
“你告诉我,除了毁灭能有什么办法?”
“有,”由纪盯着他,“还可以诊疗,剜出毒瘤,摧毁腐朽的旧制,而后,注入新的血液,让偏离的轨道回到正确的方向。”
“改良也好,改革也罢,不管哪一种,都比掀翻棋盘重头再来的好。”
带土一愣,继而笑了笑,不再辩驳。
血脉相亲的家人的话,不需要互相理解也能彼此包容。
生命的终点,带土又一次选择了包容。
带土的死已经成定局,封印变弱,而一直试图打破封印的卡卡西终于找到了突破之法,击碎了封印,从外面滚了进去。
他急速地奔跑,然后跑到带土身前,也同他们一起跪倒在地上。
带土注意到卡卡西眼中迷蒙的水汽,喝道:“把眼泪收回去,没有天才是你这个样子。”
卡卡西永远都应该是少年那般,天资聪颖,孤高自傲的天才。
他不该低头,不该背负罪孽,更不该度过如此艰难的一生。
卡卡西闻言一怔,银色的头发垂的更厉害了,像是被雨浸湿一般。
他低下头,硬生生把眼泪通通塞了回去,然后酸涩难当地抬起头,对带土讨好地笑了笑。
他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
带土看到卡卡西如此卑微,更为愤怒,可是他的愤怒无处宣泄,眼前黑色的雪花飘得更多,他捂住嘴咳了咳,把血又咽了回去,他抓住卡卡西张皇悬在空中微微颤抖的手,没有看他,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个垃圾,你光辉灿烂的一生没必要为一个垃圾的意志画地为牢,止步不前。”
卡卡西却固执地说:“你是英雄。”
宇智波带土不管变成怎样的人永远都是旗木卡卡西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