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驳回了营州刺史的折子,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事儿跟翰林院没关系,崔令宜也只是从同僚那里听了一耳朵而已,若不是还有康王一闪而过的戏份,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说给卫云章听。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最终会落在他们二人头上。
在那之后,朝廷里便暂时没了与营州有关的消息,营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卫云章和崔令宜都丝毫不知。
皇帝表面上不关心营州,暗地里却发密旨派人前往,是不是表明他怀疑营州山匪一事另有蹊跷?
而他不派毛遂自荐的康王前去,也不派经验丰富的老将前去,而派一个年轻文官卫云章前去,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卫云章和康王有勾结?还是知道卫云章有武艺傍身?还是看卫家不顺眼了想找个由头让卫云章犯错?还是只是单纯地欣赏卫云章,对他委以重任?
还是说……他们此去是有别的事要做,和山匪没什么关系?
完全不知道,也分析不出来。
既然分析不出来,那就先不管他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了营州,看看当地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嘛!
――崔令宜是这样想的。
为了扮好崔伦的女儿,她其实也三年没出过京城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去外地玩玩,她当然乐在其中。
是的,她把这个当作“玩”。
皇帝的密旨是下给卫云章的,又不是下给她的,哪怕结果再糟糕,也一定会有卫云章力挽狂澜,她当然没有压力。她唯一要考虑的是,回到京城后可能会面对的各种问题,无论是来自卫府,还是来自拂衣楼。
但现在操心那个,为时过早。
人生苦短,难得有相对自由的机会,需及时行乐。
“喂,不要一直皱眉了,你就不能开心点?”赶路中途,停下给马儿喂水,崔令宜一边抚着马鬃,一边冲卫云章道,“这是你第一次离开京城,拥抱广阔天地,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激动?”
卫云章拉了拉脸上挡风的面巾,睨她一眼,并不说话。
崔令宜也不高兴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逼你出来的!我们至少要在外面待上好几个月,我想着,路上只有咱俩能互相取信,就不要内讧了吧?”
卫云章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不是在对你生气。”
“那你是在对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我早上叫你补觉了,你自己不补,现在困了吧?”
“不是补觉的事情。”卫云章无可奈何地说,“……我在月事期。”
崔令宜:“……”
呃,好吧。男人当久了,日子也过忘了,完全没想起来最近是她的月事期呢。
她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那……怎么办?我要给你烧热水吗?这附近,这附近……”
她左右张望,并没有找到能用来烧水的器皿。
“不用,还可以忍。”卫云章道。
崔令宜顿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没良心的丈夫。
“那我们这几天少赶些路吧,身体要紧。”她轻咳一声,“我看地图上,前方会有个村庄,我们中午过去歇歇脚,吃点热的。”
卫云章点头:“好。”
二人与马儿稍微歇了会,便再次启程。
冬日的风直直扑在脸上,如刮刀一般。幸好戴了面巾和耳衣,否则真是要把脑袋都吹掉了。
“你怎么学的骑马?”路上没人,崔令宜找卫云章聊天。
“君子六艺,不求精通,本就应该会一些。偶尔与朋友聚会,也会打打马球。”卫云章看她一眼,“你又是怎么会的?拂衣楼里有跑马场?”
“那当然没有。但楼里还是有几匹马在的,只要无事,便可以去试着骑一骑,试多了,便自然会了。”崔令宜道,“不过我的骑术不算特别好,够用就行。大多数时候遇到危险,与其找马,还不如用轻功。”
“你应该也很久没骑马了吧?”卫云章问。
“那是当然,我现在是崔伦的女儿,出门要么走路要么坐马车,为何要骑马?”崔令宜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
己,“怎么,我姿势很奇怪吗?”
“没什么,随口问问。你这么久没骑马,熟悉得还挺快。”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
晌午,他们抵达了一座村庄。
因为离官道较远,所以当地并没有供旅人歇脚的店铺。但卫云章和崔令宜带了钱,只要有钱,找到一家愿意接待他们的人家并不难。
这家的男主人外出修农具了,家里只有女主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女主人领着他们进屋,在灶膛边的桌子旁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没想过会有人来家里做客,你们先坐一坐,我再去添两个菜。等会儿可能烟灰有一点点呛,但这里生着火,比外面暖和。”
卫云章看了看面前的桌子,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年,颜色暗沉而斑驳,还有个角磕掉了一部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刺来。桌面因长期使用而变得油亮光滑,上面摆了一盘咸菜,两碗米饭,这便是这对母子原本的午饭了。
“小虎,去把墙角那颗菘菜洗了。”女主人指挥儿子,自己则转身去了后院。
小男孩灵活地起身,用一只胳膊抱起菘菜,另一只胳膊则拎着木盆,走到门外井边,准备打水洗菜。
卫云章见那小男孩小小的一个人站在井边,唯恐他掉下去,连忙站起来道:“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小男孩清脆地说着,已经把水桶放了下去。他娴熟地晃动着麻绳,将水装满,见卫云章想来帮忙提桶,还故意把身子一扭,避了过去。
他把满当当的水桶提回地上,将菘菜的表面冲洗一遍,又飞快地开始剥菜叶,一片一片装进木盆里。不一会儿,一整颗菘菜便被剥好,小男孩又冲洗了一遍,端着装满菜叶的木盆回到房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卫云章插手的余地。
崔令宜一直没动,托腮看着卫云章,笑道:“你还想帮忙?你不耽误人家就不错了。”
卫云章道:“我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担心他……”
“他们这样的孩子从小帮忙干活,比你强多了。”崔令宜努了努嘴,示意卫云章去看灶台。
灶台边,身高有限的小男孩已经搬了张凳子过来,自己站在上面,把菜叶铺在案板上,举起一旁的菜刀,开始EE切菜。
卫云章瞪大眼:“当心手……”
话没说完,小男孩已经收刀,把宽窄相似的菜叶整整齐齐地码到一边。
卫云章:“……”
小男孩又去生火。
崔令宜:“你娘还没回来呢,难道是你来给我们烧饭吗?”
小男孩跪在地上,埋着头往灶膛里钻,浅红色的脚跟从单薄的鞋子里冒了出来。
“我娘是去给你们找肉了,马上就回来,等锅烧热了,就差不多啦。”他的声音从灶膛里面传出来,闷但洪亮。
他把里面的柴火捅得差不多了,又从灶膛里钻出来,找火石去点火。
果然,他刚把锅烧热,女主人就拎着半块腊肉回来了。她看见二人望着自己,不由赧然笑了笑:“乡野之地,没什么新鲜的肉,只有过年时的腊肉还没吃完,请二位多担待。”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姿容不凡,衣着光鲜,只是暂时来歇脚吃顿便饭,出手便是一块碎银,着实令她惊喜又惶恐。为了招待贵客,她特意拿出了只有家里过年时才能吃上的腊肉。
小男孩虽不吭声,但自从那块肉跟着女主人一块出现后,他的眼睛就粘在那上面一直没挪开过。
女主人比小男孩动作更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炒好了腊肉端上桌,又用锅里煸出的油炒了一大盘菘菜,还让小男孩去重新热了米饭,端给两位贵客吃。
小男孩举着筷子,想悄悄夹一块肉吃,却被女主人一筷子打了下去:“客人还没吃呢,你贪什么!”
“无妨,这么多肉,我们也吃不掉。”卫云章温和一笑,“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多吃些吧。”
崔令宜很豪爽地把一块大肉夹进小男孩碗里:“来,大家一起吃嘛!”又看向女主人,“婶子也吃!”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小男孩则含糊地道了声谢,就着腊肉,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
卫云章的饭碗才减了一个尖,小男孩的碗就已经空了。他端着碗,犹犹豫豫地看向母亲。
这次女主人终于宽容了些,道:“再去添点饭吧。”
小男孩高高兴兴地去盛饭了。
卫云章大约是身体的缘故,胃口不好,加上家教习惯本就吃得细嚼慢咽,落在女主人眼中,还以为是自己做饭不好吃,不由面露紧张:“这位夫人可是吃不惯我们乡下的味道?我做饭手艺确实一般,若是夫人吃不惯,我去叫邻居家的大娘过来,她手艺比我好些。”
“不用不用。”崔令宜宽慰她,瞥了一眼正在专心盛饭的小男孩,道,“她就是……身上有事儿,没什么胃口,与婶子无关。”
女主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等会儿我熬些红糖水给夫人喝,夫人在我们家里歇会儿再走,不然一赶路该更不舒服。”
崔令宜不由好奇问道:“婶子怎么知道她是我夫人,不是我妹妹?”
为了赶路方便,卫云章打扮得跟个女侠似的,也看不出嫁没嫁人啊。
女主人有些害羞地一笑,道:“二位举止亲密,一看就不像是兄妹。更何况郎君实在体贴夫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待夫人这么细致的,而若说是兄长,未免也太逾矩了些。”
“啊……细致吗?”崔令宜挠了挠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也没干什么啊,连椅子都是卫云章自己拉开坐下的,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卫云章解释了一下胃口不好的原因。
真是的,当男人也太简单了,这么容易就能得到表扬!
见崔令宜平易近人,女主人的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笑着问道:“我瞧两位如此年轻,想来成亲不久吧?”
崔令宜转了转眼睛:“其实没成亲。”
“啊?”女主人愣住。
卫云章哽了一下,转头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目不斜视,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不瞒婶子,我们两个两情相悦,奈何两家是世仇,长辈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们别无他法,只得相携私奔,去往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
女主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正在扒第二碗饭的小男孩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娘,什么叫私奔啊?”
“这……这……”女主人尴尬不已,往他碗里夹了块肉,“小孩子不用懂,你吃你的就行。”
崔令宜认真道:“婶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与她都出身不错,所以才无力反抗家中长辈,只能出逃。我们知道没了家族的庇护,也许前方有千难万险在等着我们,但我们也相信,只要我们两个齐心协力,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女主人张了张嘴,迟疑许久,才憋出一句:“你们……有信心就好。”
第64章 第 64 章
女主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忍不住继续道:“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俩的钱……还是能省则省吧,给我的钱……其实不用这么多的。”说着, 就想从兜里掏银子。
崔令宜连忙阻止她:“婶子不必客气, 钱既然都给了你, 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们俩有手有脚, 又不是赚不到钱。”顿了顿, 又道, “再说了, 这钱虽然可能不止一顿饭钱,但也算是嫂子的辛苦钱。”
女主人:“我就烧个饭, 有什么辛苦的。”
崔令宜正色:“实不相瞒, 我们还有事相托,婶子收了这钱, 可就要帮我们了。”
“……什、什么?”
“我们私奔,家人必会相寻。倘若,我是说倘若, 有人找到这里来, 问婶子有没有见过我们两个人,拜托婶子一定说不知道。”崔令宜面色恳切, “不过,也不一定就会找到婶子这里来, 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们走这个方向。”
女主人目露犹豫:“你们两家……”
“婶子放心,我们两家只是有点古板, 不是什么坏人,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又离京城不远,是不可能为了找个人而干出什么坏事的。”崔令宜道,“顶多就是路过找人问
一句罢了,问不到也就算了,婶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女主人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办了,你们放心,我肯定不把你们的行踪说出去。”顿了一下,还是又多劝了一句,“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能和好就和好吧。你们本就出身富贵,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何必非要两个人去过苦日子呢?”
崔令宜莞尔:“多谢婶子体谅。”
用完了饭,等卫云章喝了女主人煮的红糖水,在屋里消化片刻,又与她聊了些附近的路线,二人这才启程上路。
一离开村子,崔令宜便关心道:“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点?”
卫云章:“好些了。”
崔令宜:“刚吃过饭,我们走慢些也行。再往前百里左右就有一个镇子,镇上就有客栈可以住,咱们住客栈去。”
卫云章睨她一眼:“我们住一间?”
“错,住两间。”崔令宜竖起两根手指,“我要一个人睡一张床,我不要跟你挤了。”
卫云章:“……不是夫妻吗?哪有夫妻分房的?”
“谁告诉你我们是夫妻的?”崔令宜挑眉一笑,“方才那个婶子既然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们是夫妻,那假装不是,就是多此一举,还不如坦诚承认,说不定还能让她替我们隐瞒行踪。但等到了镇上,我们就又要换个身份,不仅要换身份,连行头也得一起换了。”
卫云章:“……?”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下一座小镇。
而卫云章也终于明白了崔令宜是什么意思。
――她拉着他,躲到无人角落,把身上带着的所有衣裳统统套上,瞬间横向壮实了好几个度。又打开卫云章带出来的包裹,从里面翻出胭脂水粉,飞快地给自己和卫云章上了妆。
两刻钟后出来,已经从一对年轻璧人,变成了高大威猛的汉子,与他弱不禁风的妹妹。
卫云章照着镜子,摸着自己发青发白的脸,心情复杂:“……”
“别看了,再看时间就晚了。”崔令宜捻着脸上的假络腮胡,瓮声瓮气地说道。
卫云章收起镜子,问她:“你哪来的假胡子?也是以前藏在我们家里的?”
“当然是我昨天晚上临时做的。”崔令宜得意洋洋,“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卫云章叹了口气。
崔令宜带着卫云章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
“给两间上房!”她粗声粗气地说道,又指了指身边的卫云章,“要安静点的,咱家妹子身体不好,听不得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