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第一张诗笺只看字迹就知是楚家四郎的,上一回她就没选,令舒那个新鲜的朱点正落在这一张上。
  朝华目光轻轻扫过。
  袁琼璎和余世娟就在人群中站着,两只手在宽袖中互相牵住,两人飞快交换一个眼神,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会不会选这一张?
  这张字迹陌生,命题诗作倒也让人耳目一清。
  朝华笔尖轻抬,朱点落下。
  最后计数,是朝华那一笔,让后来者居上。
  袁琼璎和余世娟互相捏了捏手指尖,袁琼璎等人都散了,走到朝华身边:“容姐姐也觉得那张最好?”
  朝华大方承认:“是啊。”
  袁琼璎双眸晶亮,面颊微红,凑到朝华耳边:“那张笺是沈家公子专为姐姐写的,姐姐一说没有瞧中的,他立时就写了这一张。”
  至于为什么没挂起来反而扔掉,余姐姐都想不明白,她更不知道了。
  余姐姐说也许是“近乡情怯”。
  朝华心头微动,赞道:“沈公子好诗文。”
  这就没了?
  袁琼璎还等着她再夸两句呢,余世娟来将袁琼璎拉走了:“水阁里唱南词了,你不是说喜欢听南词吗?”
  一面说一面轻轻捏她的手,就算心痒,哪能这么直白去问?袁琼璎乖乖被牵走了。
  湖上起了暮色,园中点起石灯。
  朝华又望了那张诗笺一眼,她要办的事暂时都办了,亲事确该提上日程。
  白菘捧着一盒子彩头进琅\m,高兴的人都晕乎乎的:“这大户人家赌彩头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盒子里金银锞子不说,玉佩、玉环、玉钩就有好些,还有水墨山水和工笔花鸟的折扇,几枚玉戒指,甚至还有两三只足金的镯子。
  光这些东西就已经叫白菘开了眼,还有一只指长的银质小琴,往里一按还能打开,里头装着根根线香,竟是个随身携带的小香盒。
  “这可发达了。”他们带出来的盘缠本就不多,公子还大手大脚全花出去收旧书,本来荷包快见底了,没想到一场赛诗拔得头筹。
  “这要是多来两次赛诗会,那咱们还愁什么进京的盘缠银子呀!”
  白菘想着公子必是要进京去殿试的,盘缠总不能让容三爷给罢?把这些卖了正好当盘缠用。
  沈聿看见彩头匣子,神色微滞:“这是?”他扔掉诗笺就离开宴会,根本不知有人把那张废笺拾起又去赛诗。
  “这是公子得的彩头啊!”白菘捡点着那些荷包扇套,全都是精工细绣的,拿出去很能卖个好价钱发。
  “公子要不要瞧瞧有什么想留下的?”白菘将盒子捧到沈聿的面前,这许多精致物件儿,说不准就有公子瞧中的呢。
  沈聿往匣中那只绿玉指环一瞥,又收回目光:“卖了罢。”
  白菘“哎”一声,捧着盒子就到廊下去数数了玉佩这些要是没有记认也可以留下来,他今儿瞧见别的公子个个左悬香袋右挂玉环的。
  明明容家也预备了,公子偏偏不肯用。
  这些个玉成色好雕工好,这一个不得七八十两?还有这个镯子怕是备着当彩头用的罢?素面的又没花样,绞下来就能当钱使。
  白菘越数越开心
  沈聿不管盒中金玉宝石,只问:“楚公子的书僮可曾送了书来?”
  “送来了送来了!那个书僮说都是他家公子的珍藏,有两本是外头皆没有的,我摆着都没敢拆。”
  外头没有的那两本,就是沈聿在找的那两本。
  “知道了,下去罢。”
  等人走了解开捆书的丝绳,快速翻找,庆元十二年……庆元十五年……庆元十八!
  十八年和十九年的杂文游记俱在!
  沈聿一时呼吸轻促,抚着书页的手止不住轻颤,他添了盏灯,屋中骤然亮了几分。
  先看刊印年份,是当年就印的,成册越早,可信度就越高。
  再看后记,后记是容寅的好友陆嘉年写的,他写到因定则久病,他代为整理。定则是容寅的字,久病?他怎么可能久病?
  白菘和芦菔守在竹屋外的窄廊下,只觉得背后灯火骤亮。
  白菘乐得到窗户下看金玉:“得,又要苦读到天亮了,我去蒸点馒头,再烧点热水,公子等会必是要喝浓茶的。”
  沈聿飞快掀着书页。
  “庆元十八年,八月初一大雨,余别妻女半载,日夜思念,积劳成疾……”
  “九月鞍子岭暴雨,路毁桥塌,难至榆林……”
  沈聿从掌灯时分,一直看到天光大亮。几乎能将庆元十八年那薄薄一本杂记从头篇开始,背到末尾最后一字。
  天色越来越亮,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那张大业地域图平铺在桌上,不用点灯便能看清楚上面最细小的文字。
  容寅还没到榆林,人就病了。
  跟容寅从余杭容家出来的仆从本有八人,一路行到榆林时只剩下三个,余下或是水土不服,或是生了病,为不耽误脚程全都留在当地养病。
  骑出来的马早就轮番换过,将至榆林时,连马匹也生了病。
  容寅双脚虚涨,一步都不能再走,又遇上连下七八天都未停歇的暴雨,一行人先是住在城外驿站,后来又到寺庙借居养病,这一养便是月余。
  病中他写了好些想念妻子女儿的诗篇,连陆嘉年都忍不住在编撰整理的时候说老友这是“思妻成疾”。
  沈聿还记得那场雨,那场雨之前,他爹就已经入殓装裹了。
  那时的容寅人还未踏进榆林。
  幼时他十成相信是容寅害了父亲的性命,长大读书,发现这事只有八成可信。到余杭见过容寅之后,这事又只有六成。
  多方查实,只余下两成。
  如今这两成也没了。
  沈聿走到门边,一把推开了木门,风自他腰间腋下对穿,吹得袍袖鼓动,衣带作响。
  窗外湖面波至雪来,波平雪消。
  白菘打着哈欠起床时,就见公子已经收拾完了行囊。
  还是他们从衢州出来时带的那根扁担,扁担一头挑着包袱衣裳,一头挑着扎好书册。
  “公子?”白菘不解,“咱们要去哪儿?”
  “万松书院。”既然已经明白这事与容三爷无关,岂能再久留容家。
  白菘伸伸脖子,容家给裁的衣裳做的鞋子,都还摆在柜中呢,这些都不要了?
  “容家的东西一概不许带走。”
  白菘想到自己那几身冬衣,夏天的还罢了,冬天的又轻又暖和呢!他只得闷应一声,扭头回去收拾包袱,还把昨天赛诗会的彩头拿出来搁到了桌上。
  沈聿看着盒中枚绿玉指环。
  骗他的人他自会揪出来,但走之前该送份礼给容三姑娘。
第31章 挑明
  华枝春/文
  昨日的春宴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散, 楚家人坐上大舫回去,朝华依旧去渡头相送。
  永秀不肯出来, 罗姨娘只好对楚二夫人说:“永秀平日身子也不弱,今儿也不知怎么,这点暑气都受不住。”
  杨氏根本就不在意。
  她目光在人群里扒拉她儿子,嘴上随意道:“着了暑气要好好将养,我那里有好药丸,改明让人送过来,等佛诞日还要一道去放生呢。”
  罗姨娘嘴角就快弯到耳根, 笑盈盈送杨氏上船去。
  杨氏看上了船就问丫头:“公子哪去了?”
  丫头也不知, 还是问船上的仆从才知道, 楚明忱连午饭也未用过, 匆匆到容家渡头边叫了只撑摇儿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六公子带云林回书院了, 惠明回家取了趟书, 又坐船来送给沈家公子。”
  “沈家公子?”就是正跟容朝华议亲的那位?也不知容家怎么想的, 竟拿那么个出身的人来比她的儿子?
  杨氏深吸口气,回去婆母又要问怎么没把小六带回去。哪里只有小姑子一人受婆家娘家的夹板气,她不也在受婆婆和儿子的夹板气么?
  心中着恼, 但想到儿子没用饭就走了, 吩咐丫头:“回去赶紧叫人去书院给公子送食盒。”
  这才几天, 小六眼瞅着就瘦了那么一大圈, 看得人直心疼。
  杨氏心中烦闷, 转头望向窗外, 就见容朝华正在送袁家夫人和袁家姑娘登船。
  朝华对袁琼璎说:“袁妹妹, 今日人多, 下回我单请你和余姑娘来。”
  袁琼璎之前同余世娟并不相熟,今天两人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连连点头:“好啊,余姐姐还说要请我去她家玩,我自己一个害怕,正好你跟我同去。”
  朝华点头应承,与她相熟的女孩儿们,都说她今日看着比往日开怀得多。
  容家三房过继的事还没传出去,女孩们见朝华笑意舒展的样子,只当她是因亲事有了进展才开怀。
  朝华也不辩解,只目送袁琼璎上船去。
  杨氏望出去,就见一溜风灯下,便只有容朝华最出挑。
  杨氏一时又气又恨,心里还是那一句,殷氏生什么病不好?偏偏是疯症!
  朝华将几位贵客送走,对罗姨娘道:“姨娘辛苦。”
  罗姨娘眉弯眼笑:“当不得三姑娘一句辛苦。”
  夜间湖风大,朝华拢了拢泥金绉纱披风,转身回东院去。
  罗姨娘虽恼女儿躲起来不见人,但今天这场宴会到底也算办得圆满,她得赶紧去竹外一枝轩,把沈聿春宴赛诗得了魁首的好消息告诉容寅。
  容寅伤了额角,连日都不出门,一整天都呆在见山楼中,面朝东窗望着和心园。
  和心园园中花树盛放,花枝间悬了好些各色彩纸绢布做的春幡春胜。那些春幡一看就是真娘剪的,还有哪家的春幡会剪成猫儿金鱼蝴蝶蜻蜓呢?
  春幡越多,就是真娘的精神头越足。
  罗姨娘等在见山楼下,小厮上去禀报时,容寅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没一会儿,就见那花树上点起一盏盏小灯笼,琼枝照雪。
  容寅直到看够了,这才转身下楼,见罗姨娘在楼下静立等待,问她:“怎么?宴上如何?”
  罗姨娘等了许久,脸上半点有郁愤也无,笑盈盈应声:“老爷,今儿这宴可真是长咱们志气了,沈家公子赛诗得赛诗头筹。”
  容寅来了兴致:“几家儿郎都有作诗么?”
  “那是当然,沈家公子参赛最晚,但他诗笺上的朱砂点子最多!”
  罗姨娘笑着赞叹:“可真是长脸,连我都觉得扬眉吐气呢。”将宴上人人夸沈郎诗作最好告诉容寅,把那张诗笺递了过去。
  说得容寅心中熨帖,罗姨娘趁他高兴之际道:“楚家二夫人倒是和气,还送了永秀一只镯子呢。”
  容寅听到楚字就皱眉头。
  “我说永秀着了暑气,二夫人便要着人送好药丸来。”
  “凭它什么药丸家里没有的?”容寅还在翻看诗笺,对沈聿的字大点其头,“诗有定题,到底拘住了,这字却有锐气,极好。”
  罗姨娘缓口气,又道:“我也是这样说的,这点子小事怎么好劳动楚二夫人,可二夫人又说,佛诞节放生那日还要请永秀。”
  楚二夫人并没特意请永秀,四月初八佛诞日,富室豪门都有放生的旧俗,去山林放生还得出城,若是放生水族,摇着船到三潭印月就成,近得很。
  容寅脸上的笑意敛去,他捏着诗笺,看了眼罗姨娘:“她这么说的?”
  “当真。”罗姨娘惴惴不安,“老爷说,会不会是楚二夫人她……”
  “她什么她?”容寅袍袖一甩,凭楚家二房是如何想的,不是朝朝也绝不可能是永秀,他的女儿难道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凭楚六挑拣不成?
  罗姨娘没想到容寅的反应这样大,她赶紧收口:“许我想岔了,我寻常也没怎么见过楚家的夫人们,许是楚家不想让外头人以为两家交恶。”
  容寅脸色稍回转些,他根本就不想听楚家的事,但他还是道:“两家岂会因为这个交恶,你不知道的事往后不要妄议了。”
  这回春宴透个意思给楚家,也让别人知道是容家先不愿议亲的。
  罗姨娘闭口不再说,容寅又问:“你方才说永秀着了暑气?请大夫瞧过没有?”
  “请了大夫的,宴才刚散,我这就过去瞧她。”
  “去罢。”容寅挥了挥手,眼看罗姨娘要走,他又叫住她,“对了,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你理一理账本送到东院去。”
  罗姨娘早已经有了准备,她指尖一紧,指甲掐着肉:“那自然好,用不用我去报账?十来年的年支,还有这两年的明细……”
  “不用!”容寅立时拒绝。
  罗姨娘一听便了然,殷氏的病虽不知进程如何,但没全好。
  “你只管把这些交到东院就行。”真娘还以为他们新婚,新婚的时候不把管家权交给她,她该多伤心?
  罗姨娘干脆点头:“好,宴也办得圆满了,之后几日我把这些年的账盘一盘,理好了就送过去。”
  看她这么痛快就交出了管家权,反而让容寅觉得她不贪图权柄:“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罗姨娘没来由的一阵辛酸,但她点点头:“老爷对夫人的心,我从来都是明白的。”
  就是早早明白,知道指望不上别的,她才要钱、要权、要为女儿争前程。
  罗姨娘赶到芙蓉榭时,就见永秀缩在被子里,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是装相的,像是真的病了。
  “这是怎么了?”罗姨娘用手去抚永秀的额角,并不发烫。
  永秀人恹恹的:“姨娘。”
  罗姨娘拿眼睛去扫百灵画眉:“怎么回事儿?这几天吃什么了?”
  画眉低声禀报:“姑娘这几天吃的都是衢州菜。”这个她可不敢扯谎,厨房上的一问就能知道了。
  罗姨娘轻啧一声:“我早说了,那些个粗菜哪是你能吃的?闹肚子了罢?”
  看见女儿的样子又忍不住宽慰她:“没事儿,后头还有好些宴呢,你不是喜欢素色了么,明儿就叫人送料子来,你选些喜欢的裁了做新衣。”
  永秀忍耐了一天,终于忍不住掉泪,伏在母亲的身上。
  “哭什么?你还要什么?”
  容朝华的嫁妆,容寅他一口气就拨了给两万两,三房拢共才多少家底?一多半的现银子都给了容朝华。
  要不是她早早打算,轮到永秀能有多少?
  罗姨娘留在芙蓉榭陪女儿睡,永秀趴在软枕上:“我记着还是小时候这么睡过。”
  后来老太太指派了教养嬷嬷,母女二人就再没这么睡过了。
  罗姨娘也想起那个嬷嬷,何妈妈,到永秀十一岁上,她才终于“病”得自己请辞回去老宅了。
  “你也大了,等身子好了,明儿起跟我学管家事。”一直觉得她小,有些事也不能让她知道,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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