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邻居见势不对,撞开了大门,这才看见沈家几人都躺在床上大睡。
  报官之后,查实灶上的冷汤里放了药马的药粉。
  榆林处处养马,马药易得,一指甲盖就能把人药翻过去。再一找,沈聿生母不见了,叶氏本就不多的嫁妆也全被卷走了。
  叶氏生怕沈聿的生母是被歹人给绑走的,还报官报失请求官差找人。
  范老管事道:“汤就是那个女人做的,药当然也是她下的。”
  那女人很会讨叶氏的欢心,说这个孩子就给了姐姐,她往后当丫头当奶妈都行。
  范老管事提起旧事时,摇头叹息:“她生得美貌又可怜,夫人心肠软,耳根自然也软。”众人一起养孩子过了满月,已经拿她当自家人看待了,谁知她会做这种事。
  朝华凝眉不动,等着沈聿继续往下说。
  沈聿垂眸,收敛愧色:“我在榆林时,查过这事是不是真的。”他怀疑养父养母为了留下他,故意编了谎话。
  朝华讶然,那时的沈聿应当还不满十岁。
  沈聿又道:“我看过案卷,确是真的。”沈家确实报过官报过失,连卖马药的人都找到了。
  只是兵荒马乱,死户逃户都多,户籍核实不明,查了段时间索不到人,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那时他沈大人和叶氏已经双双过世了好几年,是他仗着年小,缠着养父的同僚找出的案卷。
  卖药人的证词,邻居的证词都能对得上。
  朝华仔细听着,想问,但又没轻易开口。
  沈聿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父亲说,他没有。”同僚之间喝酒叫暗门陪坐是有的,但他绝没与那女人同过房。
  他不承认,但与妻子又好几年没孩子,家中来信催得急。那时叶氏又已经养了沈聿大半年,把他从襁褓中养到能坐能爬,看见她就知道笑。
  于是沈家办了过继,沈聿就落在叶氏名下。
  邻居们都当沈聿就是沈大人的亲生子,只因那个女人出身不好又卷走了钱财,沈大人自觉脸上无光才不肯认的。
  有些邻居还道:“南边的读书人,要脸。”
  就连范老管事都是这么想的,回乡之后他信誓旦旦告诉祖母,沈聿就是沈家的血脉。
  “那你……”
  “我不是。”他确实不是养父的血脉。
  沈聿现在已经不再为之事遗憾了:“父亲病重时,让娘将我抱到床上,支开了所有人,告诉我,我不是他的孩子。”
  那时的沈聿,已经显露出远胜幼童的聪明劲来。
  养父连喝水都已经费力,却一字一顿告诉他,虽非亲生,但他永远都是他儿子,让他照顾好娘亲。
  “父亲告诉我这些,是不想我有一日为出身所惑。”
  娘亲那时早就病了,只是一直忍着,父亲过世之后,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很快就跟着去了。
  朝华眸光微动:“你养母待你好么?”
  沈聿笑了:“极好。”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记得叶氏抱着他坐在土院院墙内晒太阳,教他念诗。
  朝华闻言,放软了目光,但她眉头未松。沈聿说了,他来容家是来寻仇的。
  “那日我父亲正在营堡内当值,有个南来的贵人非要过关卡跑马……”大战之后那几年,商贸畅通,外族不犯,沈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骑马出入关卡,哪怕只有一匹也要上报拿到手令才可放行。
  一张手令上须得三个在职官员签字落章。
  沈大人别看是个小官,但他是第一个不落章的人,因卡在他这里没递上去,后面二位逃过一劫。
  朝华微松口气,沈聿被人骗了。
  沈聿是四岁时丧父的,十五六年前不论是大伯父还是二伯父,两人的官阶都还没到闯榆林关卡都能全身而退的地步。
  二是,父亲这人年轻时胡闹骄纵些,但绝不会报复害人。
  “你父亲不肯盖印,所以被害?”
  沈聿摇了摇头:“事情闹上去,上面嘉奖了他,将他升任到五品,让他跟着跑军需。”
  朝华闻言,指尖一紧。
  沈聿垂眸:“没两日就传出他贪没军需钱粮,拉去衙门一通拷打。”本想他到任几年总该有些钱,可就差刮地皮了,也没刮出几两银子来。
  因无实据,这才放了出来。
  但人已经起不来了,叶氏受这样的惊吓,忧病交加,丈夫一死,病得更重,撒手去了。
  “我在榆林时,便是受那两位不曾落章的同僚照拂。”本来他们一个也逃不掉的,有沈聿的父亲在最前面顶着,他们才没跟着“出事”。
  “是他们告诉你贵人的名字?”
  “没有。”沈聿摇头,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是范老管事听见当时的狱卒说,得罪了容姓贵人。
  当时到榆林的南边贵客,只有游记杂文颇有名声,朝中也颇有势力的容家。
  “你信了?”朝华继续追问。
  “年幼时自然是信了十成的。”但沈聿是连父母也会怀疑查实的人,“及长读书,发现此事至多只有六成可信。”
  “等我到余杭见过你父亲之后,这事最多只有四成可信。”
  “你见了我爹,还觉得这事有四成可信?”
  “本来已经不信了,但我只要提到榆林,言语中略作试探,容世叔就……”又羞又愧!
  “喝醉之后,还说他在榆林做了一件平生最悔恨的事。”然后他还将写榆林的游记诗作全删干净了。
  毁“诗”灭迹,不得不疑。
  直到此时,沈聿都未解开最后这点疑惑,既没伤人命,容寅羞愧什么?他做的最悔恨的错事又会是什么?
  朝华开口了,她声音极淡:“他带回了罗姨娘。”
  沈聿恍然,心中先想原来如此!跟着又想,果然如此!
  湖上风来,吹得舱内灯烛轻摇,火光簇动。
  “说完了?”朝华问。
  “都说完了。”沈聿看向信纸,“信上有的我说了,信上没的,我也都说了。”那封信查的并没那么详实,譬如信上写他虽非正室所出,但确实是沈家血脉。
  “四年之约,你是想查实那人是谁,报仇之后再娶我?”
  “不是。”他自知报仇也许要十年,也许要二十年。
  “我想入仕之后再娶你。”他在说到“娶你”两个字时,俊面微红。
  他不说,一是知道她有她要做的事,二是不想她为以前发生的事和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忧心,这些绝不会侵扰到她。
  沈聿尽数说完,隔着烛火灯色,等待朝华宣判。
  朝华垂眉,良久道:“我要细想。”
  沈聿眉间顷刻凝霜:“好。”
  船依旧摇到清波门停下,湖边聚着一批来游夜湖的学子。
  沈聿闷声上岸,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徐年就是来凑热闹的人之一,他身边还跟着楚六:“那不是沈兄么!他也来游湖?”船上还有女人影子!
  楚六顺着徐年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沈聿站在岸边,不知远望着哪一只船。
  徐年刚要凑上去,楚六一把拉住了他:“沈兄看着很是萧索。”
  一副目断魂销的黯然模样。
  徐年张望两眼:“他这是……策论没写出来?”同窗数月,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楚六却长叹一声:“他是被心仪的女子回绝了。”
第60章 糖拌香水梨
  华枝春/怀愫
  湖畔人来船往, 沈聿兀立不动。
  远灯近火照不清小舟去处。
  徐年与楚六在人群里拉扯了一番,徐年说沈聿必是在为学业烦恼, 楚六说他被心仪的女子伤了心。
  徐年“啧”一声:“咱们打赌。”
  韩山长夫人特意向林掌业问过沈聿的德行如何,这意思还不明显?保不齐往后就是山长大人的东床快婿。
  他明明都透过话给沈聿,沈聿还木知木觉,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业上,他还会为哪个女子黯然神伤?
  楚六只是摇头:“必然是,错不了。”
  他不顾徐年拉扯,走到沈聿身后:“沈兄。”
  沈聿骤然回身, 见是楚六, 又见楚六身后一众同窗, 知道他们是趁着山温水软来游夜湖的, 对楚六笑了笑道:“楚兄。”
  徐年落后一步上前, 见沈聿面上神色如常, 玩笑道:“沈兄是不是在写诗作文呢?”
  沈聿冲徐年点头:“徐兄, 楚兄徐兄游湖去罢,我这就要回学舍去了。”
  徐年不在意,楚六却知道沈聿这会儿心里正难受, 对徐年道:“徐兄, 你与他们游湖去罢, 我跟沈兄一道回学舍。”
  楚六买了两坛酒, 跟在沈聿身后:“沈兄, 咱们两租条船到波心去, 喝点酒疏散疏散?”
  “多谢楚兄美意, 不必了。”他从清波门一路走到万松书院。
  楚六放心不下, 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一大截,最后他叫了辆马车, 这才堪堪追上。
  等楚六回到学舍时,沈聿已经点起他那五文钱一晚的灯油,用他一文钱一支的金不换在写这个月要交的经义了。
  楚六把酒坛子搁在自己桌上,看沈聿这个样子,好像又不是很伤心?
  他回都回来了,再下山去游湖实在没这份力气,干脆摊开书卷也跟着读起书来,读着读着,书盖在脸上睡了过去。
  等楚六半觉睡醒,桌上的灯油只余下一点微蓝火星,将熄未熄。外面天色浓黑,松涛怒裕沈聿人不在床上。
  再一细看,两只酒坛不见了。
  他不会是大半夜的去爬万松岭了罢?
  楚六想去找,但整个山头那么大,要往哪才能找着人?想了想他往铜灯里倒了些油,沈聿回来的时候,起码屋里灯是亮着的。
  ……
  船娘划着小舫停靠在容家渡头。
  沉璧提着风灯在舱外给朝华照路。
  芸苓落后半步,摸出个荷包袋塞给洪娘子,笑盈盈道:“往后姑娘出门,还要多劳烦洪娘子了。”
  今日姑娘与沈公子同处一船,已是坏了男女大防。
  “芸苓姑娘说的什么话,能侍候姑娘出门,是我脸上有光。”洪娘子笑着接过荷包,知道这是让她守口别多话的意思。
  她本就是纪管事选过来的人,哪会去传朝华的闲话:“芸苓姑娘放心,我管着船,不论风雨,姑娘出门都顺顺当当的。”
  芸苓笑着点头,小跑几步跟上朝华。
  朝华回来晚了,刚迈进濯缨阁院门,就见甘棠在廊下等她。
  看见甘棠,朝华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养好了再来,怎么在这站着?”
  甘棠看了眼屋子:“夫人来了好半天了,带着小少爷在姑娘的屋里用过晚饭,这会儿小少爷睡了,夫人还在等着姑娘呢。”
  真娘摆出一副等不到朝华就不回去的架势,青檀紫芝怕出岔子,只得把甘棠叫起来。
  甘棠早已经好得差不多,要不是今儿姑娘不许她跟着出门坐船吹风,她已经跟去当差了。
  朝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和花纱窗内的人影,向甘棠颔首:“知道了。”
  刚要迈步往里去,甘棠拦住她:“姑娘要不要换一身衣裳?”她早就想到姑娘今儿是一身简装出的门,夫人一瞧可不就露了馅。
  趁着夫人和小少爷玩闹的时候,收拾了一套姑娘的衣裳出来,只要换过衣裳再重新梳妆,夫人就瞧不出破绽了。
  “这么瞒,瞒不了几回的,放心,我来说。”
  日日出门,不可能再瞒着娘,只要娘多来几次濯缨阁,就知道她不在家。
  朝华说完迈步进屋,屋内点的柏子香中混合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真娘换了寝衣,散着长发歪在罗汉榻上。
  她身前摆着一盘茉莉,一手捏针,一手拿着茉莉骨朵儿,正在串茉莉花串儿。
  抬头看见朝华进来,搁下花串皱眉生气:“可回来了,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人影子都瞧不见,一天天的往哪儿野去了?”
  要是婆婆和大嫂知道小姑子天天都出门,非得说她治家不严不可!
  说完才看见朝华一身素色衣裙,背着个佩囊,长发结辫,屋里的丫头穿的都比她像姑娘的样子!
  真娘张圆眼睛,倒抽口气儿:“你!你这是什么衣裳?”
  得亏得婆母大嫂都不在余杭,要是瞧见阿容这样子,那还不得罚她跪祠堂啊。
  朝华走进内室,取下佩囊搁到榻上,拎起那串串到一半的茉莉骨朵,在腕间比划。
  嘴角一翘露出笑来:“串给我的?”
  “你小心着点儿,上面还有针呢!”真娘急急说完,又换回严厉口吻,“别打岔!老实交待!”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你可知道你是个已经在备嫁的姑娘了!”
  绣坊的绣娘请到家里都一个月了,天天都是她去看着,正主反而不管不问。
  “我问你,你喜枕上绣的什么花样?”
  朝华思忖了会儿,猜了一个:“鸳鸯戏水?”
  “并蒂莲花!”真娘气道,“你正事儿不做,到底干什么去了?”她问过唐妈妈,唐妈妈说不上来,冰心玉壶更是摇头不知。
  整个家里竟没人知道阿容在忙什么?
  真娘刹时慌张起来,一个妙龄姑娘,出门回家都没人报给她,阿容这样无法无天有多久了?
  “你可别跟我说,知府家姑娘又请你作客了。”
  丫头们都退到外间去了,内室只余下母女二人。
  朝华把茉莉骨朵往琉璃碟子里一放:“我有件一定要做的事。”
  真娘脸上佯装出来的恼怒尽数消散,她好奇问:“什么事?”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管束我。”
  真娘又想笑又想恼,板住脸:“你先说,我听听是什么事,你要是在外头作奸犯科,我也眼看着不管不成?”
  朝华取出佩囊里装的手札,摊到真娘面前:“我在学医。”
  “什么?”真娘大惊失色。
  她低头去看朝华那本手札,前面半本都是针灸医理,真娘翻看两页,有些她略略知道,有些她从未听过。
  手札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有些页数已经翻得页脚泛黄,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你是跟着净尘师太学医?”真娘为难起来。
  这事往大了说是操“贱业”,对朝华这样的出身而言,当好世家女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务正业。
  “是。”朝华。
  “你怎么喜欢这个?”
  朝华轻声开口:“余姑娘喜欢书法,韩姑娘喜欢茶道,梅家的姑娘喜欢研究各代香方,我喜欢医术,不过是喜好不同而已。”
  “那岂能一样!”
  那些都是闺阁之中添些趣味的东西,医术要怎么给闺阁添趣?总不能给丈夫摸脉扎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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